馬修·博格達諾斯(Matthew Bogdanos)1988年起任紐約市助理檢察官,現為美國海軍陸戰隊上校軍官。他擁有法律、古典藝術與軍事策略方面的多個高級學位,2001年的“9·11事件”后被召回現役,因參加阿富汗的反恐行動獲頒銅星勛章,多次被派往伊拉克和“非洲之角”,2005年因著述《巴格達盜賊》(Thieves of Baghdad)獲頒美國人文科學獎章。《巴格達盜賊》一書對伊拉克博物館(Iraq Museum)文物被盜現象與收回問題進行了調查研究,作者將其版稅收入捐贈給了該館。
在歸還文化財產這一敏感問題上,我們必須形成有創意的新思路。我想通過此文提出一個行得通的、關乎文物歸還這一復雜問題的新思路。要做到這一點,我必須先談歷史,這歷史不是1801—1812年的,也不是1970年的,而是2003年的,是伊拉克博物館的災難史。2003年發生的事可能會使世人對文化財產歸還問題的關注再次升溫,事實上,我認為該年會被證明同1970年一樣是個分水嶺,而1970年的大事件是UNESCO頒布了《禁止和防止非法進出口文化財產和非法轉讓其所有權的方法的公約》。
提高認識的力量
2003年4月,人類主要文明發源地之一的文化遺產在伊拉克博物館遭盜搶,舉世震怒。伊拉克博物館收藏有世界頂極的美索不達米亞文物。當時我是美國海軍陸戰隊上校,正在伊拉克南部的巴士拉(Basra)執行反恐任務。我和大家一樣都是通過憤怒的新聞報道得知博物館被盜搶,我記得我看的是英國廣播公司(BBC)的相關報道。同伏爾泰一樣,我相信“每個人都會為他不能行的善而感到愧疚”,我當時的身份是指揮官,所以我做了在我的立場上每個人都會做的事——率隊進入巴格達著手調查,并幫助伊拉克人民收回他們無價的文化遺產。
當我在博物館被劫掠數日后到達現場時,并沒意識到即將開始的工作將會延續數年之久。這項工作的開展得到了友善的伊拉克人民的鼎力支持,他們熱情地邀請我進入他們的家庭與內心,對此我將永遠銘記。工作中我還有幸與一些極為杰出的人士共事,他們的英雄品質與堅定決心令這項工作變得榮耀。但很不幸,這一歷時5年的工作只收回了博物館約15,000件被盜搶文物中的近半數。我的心思很難止步于已在伊拉克或其他地區收回的文物,那些仍舊流失在外的文物繼續折磨著我的心。然而,古希臘悲劇詩人埃斯庫羅斯(Aeschylus)曾告訴我們:“智慧來自痛苦的煎熬。”我認為眼下的明智之舉就是承認,必須用伊拉克的悲劇來幫助公眾了解不僅是21世紀正在上演的、而且是過去幾百年里發生過的那些悲劇。
為了充分發揮聰明才智,我提出三條可行的思路。第一,我們必須讓新認識發揮出它的杠桿作用。至少在美國,媒體和公眾對文化遺產的關注程度達到了幾十年來的最高水平。無論是意大利檢察官保羅·費里(Paolo Ferri)起訴境外收藏機構的驚世之舉,或是頻繁發生的伊拉克考古遺址遭劫悲劇,或是對帕臺農神廟雕刻品殘件歸還問題的討論,主流公眾在認識上有了明顯的提高。當然,學術界和考古學家們長期以來一直在討論這些問題,但只是在最近,更多的人才開始認識到相關問題的錯綜復雜。
這些近期對此感興趣的人,他們投票、納稅、游說政府官員,為大眾閱讀的報刊而不僅是學術期刊寫稿。因此,他們可能使事情變得迥然不同。我同意美國前總統托馬斯·杰弗遜(Thomas Jefferson)的觀點。作為一位古希臘文化的愛好者,他說過,如果要在沒有政府的報紙或沒有報紙的政府中做選擇的話,他會選報紙。所以,在這場戰爭中我們要把媒體的幫助考慮在內,因為向更多的人傳播意味著會帶動更多的人思考文物歸還問題、向有關方面施壓并提供相應幫助。
改變范例
當陽光終于照亮了原先的那些陰暗角落時,我們該怎么去面對越來越多人的關注呢?我們該怎么去利用機會——個我們一生中可能再也看不到的機會呢?于是,我又有了第二條思路。這條思路發端于歷史學之父希羅多德(Herodotus)的一句話:“當機會出現時,如果你把所有誤入歧途的可能都考慮個遍,那你將永遠無法行動。勇敢地面對并忍耐一部分讓我們擔驚受怕的事總比什么都不做要強。”而現在,我們可以通過改變范例來行動。
在孩提時代,我視考古學家海因里希·謝里曼(Heinriche Schliemann)為英雄,因為他證實了《荷馬史詩》中的世界是真實存在的。當然,當時我完全忽視了他是怎樣秘密將文物私運出其發現地的。我也曾為奧斯丁·亨利·萊亞德(Austen Henry Layard)及他在尼姆魯德(Nimrud)與尼尼微(Nineveh)的發現而激動,同樣的,沒有注意到任何令人不快的所有權問題。試想一下,如果19世紀我們就有了美國有線新聞網(CNN)的參與,這些考古發現的另一面難道不會曝光嗎?試想一下,如果我們能讓全世界更清楚地看到文化財產的轉移,而不用穿越幾個世紀的時光迷霧來看它,那么那些轉移財產的人還會被塑造成為紳士般的冒險家嗎?
如果通過2003年4月的鏡頭和劫掠伊拉克博物館的盜賊們,公眾可以近距離地觀察文化財產的轉移,關于歸還文化遺產的討論無疑會變得更為深刻。我并不打算以任何方式將萊亞德、謝里曼、埃爾金爵士(Lord Elgin)等人與巴格達盜賊做比較,但我要說我們用過分簡單的眼光看待那些事件的時間太長了,是時候該換一種視角去認識歷史事件了。當知道文物被劫掠時每個人都感到憤怒,而這種憤怒是可以被駕馭的。比如,我們可以問問公眾,如果CNN實況報道了亨利·萊亞德從尼姆魯德轉移出大批亞述浮雕,他們將作何感想?他們還會認為他像是一位受人尊敬的考古學家嗎?
當然,這樣還不足以去解釋一些最難以回答的問題,比如,應該如何給國家劃定界限——既要尊重歷史又要面對現實——以歸還文化財產?還有,如何讓博物館相信它們幾個世紀來收集到的文物不會被統統索回?找出這些答案的一個途徑是擴大對話的范圍,把那些我們為之服務的民眾一起拉入這場對話。
一種新看法
最后,伊拉克悲劇可能還為眼下的對話提供了第三條思路。自2003年始,大約有3,000件在伊拉克境內發現的伊拉克博物館被盜文物重回故里,另外有4,000件流失海外的被盜文物在拍照、登記后,由相關國家禮節性地贈還了駐該國的伊拉克使節。但是,這些文物現在仍由相關國家代為保管,直到伊拉克政府確定國內安全局勢允許其歸國。
比如,伊拉克博物館的被盜頂級文物之一為公元前2450年的拉格什(Lagash)國王恩鐵美那(Entemena)的雕像。它是已知的第一件有詳細明確銘文記載被雕刻者身份的雕像。它經歷了被盜文物的正常轉移路線——從巴格達到大馬士革(Damascus)到貝魯特(Beirut)再到日內瓦——直到在紐約被截獲。之后,這件文物被移交給了伊拉克駐美大使,現如今它正躺在位于華盛頓特區的伊拉克大使館內,等待伊拉克政府做出歸國的決定。試想一下,如果伊拉克政府在25年后提出了文物歸國的請求,而美國不同意移交,到時國際上的抗議聲將會有多么激烈?同樣,如果約旦拒絕歸還它代伊拉克保管的2,000件文物又會怎樣?雖然這個類比也許并不恰當,但它為主流公眾、選民和納稅人——他們都是普通民眾——提供了另一種看待復雜問題的方法。
我并不想說我有了任何答案,哪怕只是一個。但借用前任美國最高法院大法官奧利弗·溫德爾·霍姆斯(Oliver Wendell Holmes)的話來說:“我們應該冒著被認為從未存在過的危險,去分享時代的激情與行動。”對古希臘悲劇大師索福克勒斯(Sophocles)而言,這話當然是正確的,因為他在許多個世紀以前就告訴過我們:“忽視藝術的人對過去無動于衷,對未來麻木不仁。”
(聞樵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