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巴狗親歷記

1

早晨的陽光透過鏤花玻璃窗戶，懶洋洋地照在寬敞的客廳里，給整個居室抹上一層桔紅色。室內開著大功率空調，與室外形成很大溫差，顯得涼爽宜人。賈局長悠閑地斜靠在躺椅上喝早茶，他習慣地抖動二郎腿，攤開《銀州早報》瀏覽著。躺椅輕輕搖擺著，以至于茶幾上那尊木偶“不倒翁”也跟著不停地擺動起來——奇巧的是，無論木偶如何激烈擺動，就是不會倒下，不然，怎么還叫“不倒翁”呢?

“旺旺旺!旺旺旺!局長好!局長早!”我察言觀色，戰戰兢兢地湊近局長跟前，小心翼翼地用微顫的狗語問候。由于內心不塌實，狗鼻子上已沁出一層細細的汗珠。我生怕因為自己變成狗類而驚嚇了賈連局長。沒想到局長并不詫異和驚愕，仍舊一副熟視無睹、習以為常的樣子。他悠然吐出一長串裊裊升騰的煙圈，漫不經心的眼神略瞥一下，然后鼻孔里“嗯”一聲，算是對我搭理了。估摸局長早已把我不當人看，在他眼里，我本來就是一只慣會搖尾乞憐的哈巴狗——這個人獸混淆的世界里，有時候還真難分清誰誰是人，誰誰是狗?說你是人對呢，還是把你當狗好?

我往小茶壺里沖過開水，斟了一盅，畢恭畢敬地給局長遞上，然后搖搖尾巴，俯首貼耳蹲在躺椅邊，輕輕舒緩一口氣。往日鞍前馬后跟隨局長，每每低聲下氣，點頭哈腰，我打心底覺得不自信。這人，為了捧個飯碗，講不了什么骨氣與人格，做人活得也太累了!現在倒好，我脫胎換骨，干脆成了一只哈巴狗，無論如何奴顏婢膝，都覺得那樣稱職、本分。以狗的心態活著，我是多么輕松愜意啊!我真有一種蠶蛹破繭化蝶般的感受——不!應該是鳳凰浴火涅槃般的新生。唉!年過不惑，混不成人模，混個狗樣也這么不容易。記得父親時常呼著我的乳名，諄諄教誨:“狗狗啊，好好干，夾著尾巴做人，將來定能混出人模狗樣的。”現在，我總算沒有辜負老人家的殷殷期望了!

我出身卑微的農家子弟，家境貧寒。小時候，父母在生產隊累死累活也養不飽一家子，為此，寧愿省吃儉用，也要培養一個讀書識字能當干部的。十幾個兄弟姐妹中，數我幸運。據說，母親臨盆時夢見懷抱小狗便生下我。我降生時哭聲宏亮，滿屋生光;更令人嘖嘖稱奇的是，左腳心有五顆排成梅花狀的紅痣。當天，恰有那仙風道骨的游方術士不期而至，托我于股掌，摩挲著我腳心的梅花痣，端詳良久，言之鑿鑿，似曾與我何年何代何處相逢，讖我“步步梅花，命追淮王”云云。于是乎，父母親知我定非池中之物，貴不可言，寄予我無限期望，也特別寵愛，起個乳名叫“狗狗”。還是狗狗最爭氣，從小不知讀書苦，切夜朗朗讀詩書，常記父母拳拳心，常記寶劍須磨礪，常記書中千盅粟，常記書中黃金屋。十年寒窗，一試成名，窮山村竟然培養出當年高考的“文科狀元”，并被京城名牌學府錄取，我家祖墳還真冒青煙了。四年學成榮歸，以“選調生”分配在縣政府，一帆風順，我真有衣錦還鄉的飄然與躊躇滿志。從此，我立下宏愿:意做家國頂梁柱，滿腔熱血報厚恩!

剛進局里當秘書，朝氣蓬勃的我每天總是最早簽到，最遲下班。打掃、燒水、寫材料、加夜班……哪份工作不爭著干?領導讓我干啥我都傻傻干，就差沒給領導拎夜壺啰!兢兢業業二十年如一日，可小秘書還是小秘書。老婆埋怨著:“狗狗啊，你為人過于耿直坦誠，不諳人情世故，難怪處處碰壁，受人欺壓排斥。”

我一向自視清高，認為讀書人應該淡泊名利，志存高遠。我在書房掛著楹聯:“千金裘且換酒，舉杯花間邀明月;五斗米不折腰，采菊東籬望南山。”我曾經作蛙鳴狗吠之詩文以明心志。其實哪里是什么明志，分明是吃不到葡萄，在罵葡萄酸。這是讀書人的一種病態心理，愛偏執，自命不凡，一旦受委曲，就喜歡牢騷滿腹，發酸發餿。

看著局里的瑩瑩、果果，她們年紀輕輕就當上辦公室主任、局長助理什么的，我心里別提有多難受哇!嫉妒像無數毛毛蟲爬滿我全身，吞食著我每一塊肌膚，噬咬著我每一條神經。我忿懣不平:她們憑什么比我優秀，不就是會逢迎拍馬、獻媚放騷嗎?這些得意小人，別說她們裝模作樣婊子一般假正經，連自己祖宗姓啥都忘記了，我看狗屎都不是。我要與“瑩瑩果果”們一試高低，可惜，一切努力都是白費。因為官場也有娛樂圈里的潛規則，只要跟導演睡了就有機會當名星。這方面我根本沒有優勢，可惱領導沒有同性癖好，不然我也情愿讓他脫屁股。

我失落困惑，我茫然無奈，我麻木不仁，我憋著一肚子窮氣……然而，世界萬物進化總得遵循自然法則，適應惡劣環境求生存;變色龍正是根據所處的環境而變換著自身顏色;物競天擇，人自然也會學乖。哪個混蛋哲人說過:奮斗本身包含著積極斗爭和消極適應兩個層面。老虎獅子拼搏撕殺，可現在生存的境況大多岌岌可危，螞蟻小蟲選擇了適應，反而無處不在無孔不入。我無力與命運抗爭，命運如一張巨網把你牢牢罩住，看你如何掙扎，如何逃脫?無奈中我只能選擇了妥協。我記起爺爺的訓條:“乖孫子，聽話，爺爺會疼你!”于是，我學會裝孫子，學會假糊涂，學會趨炎附勢，學會隨波逐流，學會口是心非，學會狗仗人勢……一塊棱角分明的石子就這樣磨礪成圓滑滑的鵝卵石。自己本來面目完全模糊了，逐漸變成一個陌生的面孔，變成活脫脫一副狗的嘴臉。

2

我被抽掉脊梁骨似地趴下了腰，徹底變成一只衣冠之狗——多么可愛的哈巴狗啊!我渾身毛色非常純凈啊，淺棕色的絨毛不摻一根雜毛，像焗過油似的一根根都泛著金光，柔柔的，很自然松蓬著;圓圓的狗臉上，炯炯有神的狗眼睛像鑲嵌著兩顆黑寶石，只有在夜間，才閃射著翡翠般的綠光;小巧的狗鼻子紅得發紫，像是扣在上面一粒塑料鈕扣;滿嘴狗牙雖然潔白銳利，只是有些參差不齊;鮮紅濕潤的舌頭伸縮舔弄著，顯得十分靈巧柔軟，偶爾還會拖下幾滴粘稠的狗涎;長長的耳朵耷拉在腮邊低垂到下巴;脖子上是一圈打著卷兒的長毛，色澤略深些許，煞是好看;胖嘟嘟身子下幾乎看不到那短小的四肢，跑前跑后屁顛屁顛的，以致于肚皮快貼在地面上了;頻頻搖動的尾巴彎彎翹著，像撐起一穗熟透的小米。如果不是幾聲輕柔悅耳的吠叫，乍一看，這人見人愛的模樣，還以為是一只做工精巧的超級玩具狗哩。為了裝個人模狗樣，無論在哪種場合，我都是衣冠楚楚的，狗鼻梁上架著一副金絲框眼鏡，儼然是一只斯斯文文的四眼狗。

狗狗我被賈局長家里眷養著，由于局長偏愛和庇護，我繼續留在局里上班。

我憑著狗鼻子靈敏，時時揣摩著賈局長的心理——說真的，世間上最難揣摩的就是人心，尤其是膨脹的官心。與人相處的學問一生也學不完，我與賈局長朝夕相處，當然明白這個道理。

人也有致命弱點，自從上帝創造人類，他們就經不起蛇的誘惑。他們貪婪、無知、自負、自私、勢利、虛偽、欺騙、猜疑、刻薄……為人處世，我們必須要有大智慧。你想想:珍禽猛獸遁跡山林躲開人類，人們還是千方百計捕獵它們;雞鴨豬羊訓服于人類，仍然逃脫不了被隨意殺戮的命運。為什么搖尾的狗們卻能成為人類忠實的朋友?因為，我們摸透了人類的脾氣，搖尾親昵給了人類情感信任，填補了人類之間的信任危機。唉!人性變態墮落，人們寧愿奢侈地眷養寵物，對同胞的貧困病死也是冷漠無情，人類仇視人類自己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正如古希臘學者亞里士多德所說:“見的人多了，才覺得狗特別可愛!”古往今來，達官貴婦幾人不喜歡狗們?豪門高宅幾家不寵養狗們?

我對賈局長的脾氣已是了如指掌。這叫一把鑰匙開一把鎖，只有鑰匙最了解鎖的心哪!

我挖空心思巴結賈局長，甚至拜為“干爹”。四十年前，父親生下兒子叫狗狗，四十年后，局長認了狗狗作兒子，可笑吧?雖說我與賈局長相差不了幾歲，唐朝大奸相盧杞與黃襄僅差一歲，不也結成螟蛉父子嗎?為了追求成功達到目的，我只能忍辱負重。以往努力失敗，是自己對命運輕易妥協。是缺乏機敏，缺乏堅韌，缺乏追求成功的勃勃野心。野心是什么?野心就是可以使狗們千方百計、不擇爪段得到自己想得到的那泡屎或那塊骨頭。“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陳勝一介農夫尚敢如此野心，我豈能面對功名利祿袖爪旁觀?

賈局長發現我是一只有用的狗才，時常把我帶在身邊，委我重任。我不負所望，很快就被提拔為辦公室副主任，負責后勤、接待等工作。官雖然不大，但“干兒子”實權在握，也算是局里的紅人。我這只畜生，竟能得到人類認可，滿局里人都“狗副、狗副”地尊稱，或“MrDog、MrDog”地昵稱，甚至以“賈公子”、“賈衙內”稱呼，聽起來都是蠻順耳舒心的。我玩弄著欺上瞞下的手段，有時也敢一手遮天，居然有人模狗樣般威風。難怪，混跡官場的人們常常感嘆:“天線沒接好，電視機都是有聲沒影;天線一接好，黑白也能變彩電!”說得多么精辟啊!我反復品味著命運女神的捉弄和恩賜，陶醉在時來運轉的美夢中。

我終于相信了那游方術士的讖言:這才是“命在天堂，淮王雞狗”呢!

局長既然把我當成一只忠實走狗，凡事就不必顧忌我。別看他在局里一本正經的樣子，背地里和我可是稱爹道兒的，常常是“同吃一碗飯，同睡一張床”。我受寵若驚，局長再造之恩，我沒齒不忘。

我每天接待著形形色色的領導、貴賓。

一天，來了個癟老頭，挺硬的口氣要找賈局長。我想:賈局長“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平日所接待都是西裝革履、香車美女的頭面人物，哪來這等泥豬疥狗般平頭百姓?觀其貌不揚，衣冠邋遢，又未見車馬儀仗，肯定是個“老上訪戶”。我這只看門狗便毫無理會地把他擋在門外。

“老百姓不呆在家里好好種地，整天東跑西躥上什么訪?汪旺!汪旺!出去!出去!汪汪汪!!去去去!!”我狗相畢露，前爪欲撲，咆哮如雷，齜牙咧嘴著……我欣賞自己真會狗仗人勢啊!

癟老頭不吱不吭，賴在門口就是不走。這時，賈局長剛好回來，一見癟老頭竟誠恐誠惶地請進局里，回頭狠狠踢我一腳，把我踢蒙在墻角，還咧咧罵道:

“狗東西，有眼不識泰山!”

我心里挺憋屈，誰能把眼前這干瘦糟老頭跟那大腹便便的政府官員聯想到一塊呢?原來，這老頭是市監察局的。這次全市開展行風廉政建設，進行明查暗訪。身為佩帶尚方寶劍的欽差大臣誰人敢得罪呢?唉!官大一級壓死人哪，都怪自己狗眼看人低，一時嗅覺失靈，險釀大錯。晚宴接待時，我再三再四向老頭——不，老領導敬酒賠罪。倒是領導寬宏大度，一再表示不介意，引經據典說什么“跖之狗吠堯，非貴跖而賤堯也，狗固吠非其主也。”還用《列寧與衛兵》的故事來表揚我盡職盡責，打消了賈局長和我心頭的尷尬與不安。坦白說，我內心還偷偷地罵著:“去死吧，敢以列寧同志自比!人家列寧同志雖然是小個子，起碼有錚光瓦亮的腦門;瞧你那張皺巴巴的老臉，簡直是曬干的牛屎巴，讓你演個反派人物都不用化裝嘍!”

3

接待是一門大學問，喝酒、打牌、跳舞都是生產力，賈局長常常這樣說。據說，他就是在政府辦搞接待工作混熟關系的。我這只哈巴狗算是拜對師傅了，我得虛心向他學習。

日常重要接待，賈局長都是親自出馬，坐陣指揮點菜、上酒，每個細節都不能馬虎。席間，有瑩瑩、果果兩朵局花作陪助興，有我這只走狗跑前跑后獻殷勤，處處洋溢著主人的熱情……幾杯美酒下肚，幾個黃段子插科打諢，頓時，整個宴席笑聲陣陣，賓主其樂融融。

借酒蓋臉，賈局長講——

前年下鄉到某山村檢查“兩基”工作，在村長一幫人陪同下，參觀了山村掃盲夜校。面對吱吱喳喳的農婦村姑，當過幾年中學語文教師的局長一時技癢，要親自給大姑娘小媳婦上課。局長為強調掃盲工作重要性，先給夜校學員講個《一串余甘支》的故事:有個老太婆開小食雜店，中秋節鄰居向她賒了五個月餅，老太婆不識字，只好在賬簿上畫五個圓圈。后來鄰居還了月餅錢，老太婆便用紅筆把五個圓圈一筆劃掉，算是勾銷了賒賬。沒想到，大年三十老太婆又向鄰居催討一串余甘枝(糖葫蘆)的欠賬。鄰居說沒這回事，老太婆拿出賬簿有板有眼地說:“還想賴賬，這分明畫著五粒大余甘，中間串著一支紅香篾。”淺現道理，讓學員在笑聲中認識了文盲的害處。局長興致勃勃，隨即又在黑板上板書“棉被”兩個字，讓學員跟讀字音之后，便教學員理解“棉被”的意思。局長運用“啟發式”教學:

“每天夜里什么東西蓋在你身上?”局長指著一位小媳婦讓她猜。

“我老公。”小媳婦紅著臉，細聲回答。

“不是，你老公不在時，還有什么東西蓋在你身上?”局長耐心啟發。

“……”小媳婦望了望村長，囁嚅著，欲言又止。

“不用怕，大膽講!” 局長鼓勵著。

“是村長!”小媳婦憋紅了臉，忸怩了半天終于講出來。

沒等局長講完，整桌人笑得連嘴里的飯菜都噴出來了。誰說我們局長太嚴肅，其實他挺幽默的，我就覺得局長最平易近人。他經常語重心長地教誨我:“狗狗啊，做人難，做官更難——你說真話，領導會反感，你說假話，群眾有意見，所以，我們講笑話，大家都喜歡聽。”賈局長平時為人處事都能一團和氣。這“一團和氣”的臉，多么像茶幾上那尊木偶“不倒翁”，成天笑呵呵的，透出幾分寬厚與練達。

局長不但善于優化人際關系，工作上更是任勞任怨，每天局里局外忙忙碌碌，沒完沒了的會議、調研、檢查、接待……如此充沛的精力的確讓人佩服啊!整個局里都夸他天生當領導的料，夸他“搓麻一夜兩夜不睡，喝酒一斤兩斤不醉，泡妞一個兩個不累。”這個爾虞吾詐醉生夢死的社交圈里，一個男人在酒桌上有酒量，就好比一個國家擁有核武器，外交上說話份量自然不一般——每當聽到別人夸獎，局長總是謙和地笑笑，深有感觸地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人民公仆嘛，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就說會議吧，局長坐禪念經的功力絕不亞于得道高僧。

局長是“一把手”，“ 一把手”都喜歡“一言堂”。每周一晚上是風雨無阻雷打不動的廉政建設學習例會。身材并不高大的賈局長講起話來卻是鏗鏘有力，慷慨激昂，寬厚的胸脯和腆凸的肚皮，足見他肺活量很大，底氣充盈。什么“牢固樹立為人民服務宗旨”、 什么“捧著一顆心來，不帶半根草去”，說得一套一套的，不愧是華東師大“政教、中文”雙學位畢業的。局長講話時，潛意識里不時會帶個“啊”口頭禪，挺落韻的，和所有裝腔作勢的官員一樣，略帶反問語氣，以示觀點權威和毋庸置疑。同時，還習慣捋一捋后腦勺碩果僅存的幾根頭發，以致于動作因夸張而滑稽。局長講話非常投入忘我，得意之時，便抖起二郎腿。他呷過一口茶后，極具穿透力的目光掠過全場，稍作停頓，然后又一聲“啊”，這將是下一個論段的起句。有點文字功底的人會琢磨出賈局長“啊”的不同含義與用法。局長常講:“是警鐘就得長鳴!是重點就不怕重復!”為了警鐘長鳴，為了突出重點，局長每會都反復強調著那么些話題，一強調，不知不覺就講了兩個多鐘頭。然后，甄懷新副局長、郝遠華副局長一個個發言，一群各懷鬼胎的人鸚鵡學舌著同一個聲音，不外是先對局長講話肉麻奉承，談幾點自己體會，再強調幾點對局長講話貫徹落實意見。會會如此，甚至一天兩三個會議連軸轉，我真為領導們健康擔憂。有好事者寫了一首狗屁不通的《會海》打油詩，竟然匿名掛在局里公共E-mail上:

文山會海蔚然風，廢話連篇假大空。肉麻惺惺先客套，硬搬照念后雷同。

一點二點三四點，回顧總結再展望。天南地北任扯淡，領導臺上擺沙龍。

不懂裝懂愛指示，心理膨脹耍威風。時光流逝渾不覺，臺下疲憊心欲狂。

一手二手三把手，強調強調喊喉嚨。天天會議天天講，層層貫徹層層松。

群眾拉犁沒得空，干部吃飽撐得慌。怨聲載道怕會議，樂此不疲磨洋工。

心知肚明是耗費，一層薄紙沒人捅。請問官家煩不煩，少開長會多建功。

勞民傷財太罪過，國家資源應心疼。

為了調節民主生活，凸顯團結協作的班子作風，會后局領導基本要在“銀河夜總會”RTV集體活動(群眾謔稱“集體腐敗”)。

酒桌上，局長仍然不失局長風格，舉起酒杯，勸酒辭令也說得一套一套的，簡直把酒杯當話筒了。局長碰杯，從不見干，總喜歡杯底養金魚，或者，干脆倒給身邊的人替喝，真會耍賴。其實，酒桌上還有比賈局長更滑頭的，那就是甄副局長。這個城府極深的甄某人，平常十分注重那自命不凡的儀表，總是打著領帶，總是噴了“摩絲”，總是主動與人握手或派送名片，總是滿臉熱情沒完沒了地客套，然后總是說近段都在忙著工作，對同志們關心不夠……可惜，對甄某人的審美和做派實在不敢恭維。瞧他，老喜歡西裝袖口蓋過襯衫袖長，喜歡把毛線衣扎進褲腰里，讓大紅大綠的領帶飄在毛衣外頭，喜歡腰間別著兩部手機，皮帶上掛著成串有用沒用的鑰匙、瑞士軍刀和小飾物“叮當”作響，給人第一印象就是個做保險或搞傳銷的。哎，土鱉一只，俗不可耐!

可是，土鱉往往成龜精，小心眼的人最愛耍小心計。咱可不能小瞧了甄某人，這不，每次喝酒，他總是有那么多借口，東溜溜，西走走，不是出去加菜，就是出去點酒，要么上鄰座敬酒，要么上洗手間什么的，結果“眾人皆醉他獨醒”，大家常常戲謔他“四川有個‘范跑跑’，局里有個‘甄溜溜’”。可是，我并不這么簡單認為:一個人能有如此堅強的毅力，始終保持如此清醒的酒態，若非不愿同流合污，那必定深藏著不易人知的牛黃狗寶。

是狐貍，總會露出大尾巴!我心里琢磨著……

話說回來，經常這樣調節生活，我們局領導班子自然成了“銀河夜總會”常住戶口。——可不是，現在哪個局哪個委不定點掛鉤一家兩家酒店歌廳?彈丸之地的銀縣，酒店歌廳鱗次櫛比，一派繁華，如果不靠公款消費能撐著嗎?我們國家有錢哪，國庫里銀子嘩啦啦地流淌!想當年，甲午戰敗算什么，不就是賠償小日本二萬萬兩白銀嘛?八國聯軍頂個屁，不就是燒個圓明園，割塊香港澳門嗎?我們中華地大物博，財寶無數，經得起東洋鬼子西洋鬼子折騰。美國佬吹什么牛皮?美國佬還欠咱們一屁股國債哩!

聽“銀河夜總會”坐臺小姐背后談論，她們都不喜歡坐賈局長的臺。因為，賈局長每次叫小姐坐臺，只肯付一百元小費，非要摳摸人家百十下不可，挺注重經濟效益。這個官場上體面的賈局長，在風月場里無所謂體面。久經煙酒熏燎公鴨嗓子只唱《遲來的愛》，節奏老要落半拍;油桶般的身材，搖擺著舞步比企鵝還要呆，總是摟緊小姐死往自己懷里拽，鬧得小姐不理不睬，常常博得大家喝倒彩。記得有個剛出道的小姐陪局長跳舞，她受不了局長死命摟抱，支著兩只胳膊肘硬往外擋。就這樣，隨著妙曼音樂節奏，倆人在舞池里一個摟來一個推去，一個摟來一個推去……終于，小姐耐不住性子了，當眾大聲呵斥局長:“你到底要跳舞，還是在練太極拳?”弄得場面非常尷尬，差點讓賈局長老臉沒地方擱。幸虧我連忙打圓場，讓“媽咪”換了兩個老練小姐救場。

尷尬人偏有尷尬事，掃興!

4

喂狗認主人，家養的狗們能搖尾。造物主給予狗們一條會說話的好尾巴，千言萬語匯集成其對主人的一片忠誠。我這個狗奴才對賈家算是盡心盡力啰。比如，每次接待，買單時，按潛規則，我都會給局長留一手，或者給家里順手捎帶些什么。雙休日，局長忙于公務應酬，“干兒子”我便駕著局里的公車，陪著賈夫人、賈小姐逛商場購物什么的。人們以為夫人小姐在遛狗，其實是狗狗在遛人哪。我是極盡能事，甚至于女人的香水、褲頭、衛生巾也能參考一番。然后，照賬買單，變著名目在局里報銷。這是順水人情呵，不然，怎么叫“借花獻佛”呢?

一個周末的下午，“銀河夜總會”媽咪打來電話，說是夜總會新來一位西部山城的女學生，利用假期出來勤工儉學，是九○后，有牌有條，有文化有品位，蠻可愛的，特地要給我狗副主任留著，算是巴結。說實話，平日里有什么好吃好喝的，我從來不敢獨吞，都是候在主人身邊，分得殘羹剩菜而已。今晚有這等好事，我能不先孝敬“干爹”賈局長嗎?我是喝水不忘挖井人哪!

我偷偷向賈局長作了匯報。局長一聽便興致勃勃，顯得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等不及天黑，就和我匆匆驅車直奔“銀河夜總會”。路上，局長忘不了給家中的“紀委書記——盯關跟”打個電話請個假，說是接待市局領導，今晚遲些回家——請別見笑，局長當年高升，夫人功不可沒，懼內也屬自然。溫飽思淫逸， 局長一旦有了地位，外邊難免有些花花新聞，以至于夫人放心不下，便天天盯著、關著、跟著局長，所以局里人背后都稱呼賈夫人“盯關跟”。

哎!讓夫人放心不下，也不是沒有根據——

今年12號“桑娜”熱帶風暴，風力強勁迅猛，正面襲擊我銀州市。賈局長自然得堅守崗位。晚飯后，他冒著肆虐的暴風雨，匆匆驅車往局里值班……

“嘀哩哩、嘀哩哩” 局長出門不久，書房抽屜里傳來兩聲清脆而急促的短訊呼叫。原來，賈局長走得太匆忙，竟然把平時不為外人所知的另一支手機遺忘在家里了。

“臺風非常時期，該不會上級領導緊急通知吧?”夫人思忖著，信手拿起手機查看。

“親愛的，臺風值班，渴盼領導單獨查崗!KissYou!”夫人一看便愣住了，這哪里是什么通知呀!分明是在約會嘛!她越想越不對勁，“是誰這么愛昧，肉麻?”她覺得電話號碼挺熟悉的，就是一時想不起來。夫人便從抽屜里翻出《銀縣教育系統通訊錄》逐頁逐行查找。

“天啊!這不正是蓓蕾幼兒園鞏小麗園長的手機號碼嗎?”

鞏園長平時有事沒事總喜歡往局里跑，大事小事都愛向賈局長匯報，是個什么花都能插的“大花瓶”。她披著粟黃色卷發，衣著新潮暴露。三十好幾的少婦還喜歡裝嫩，說話像個林志玲，嗲聲嗲氣的無端多了一些港臺腔。她愛摹仿芙蓉姐姐，把窈窕性感的身段夸張地扭成“S”形，走路時，圓臀好看地擺動著，真替她擔心閃了腰。她身上撒過能激起男人想入非非的什么香水，濃郁的氣味大老遠就能聞著。路上倘若遇到她，肯定誤認為是哪家夜總會的坐臺小姐，簡直與人民教師劃不上邊。

“離婚的女人太可怕了!”一想起“鞏花瓶”她那搔首弄姿、狐媚放浪的做派，賈夫人就有一種被搶去什么的恐懼，同時也是一陣嘔吐般的惡心，“呸呸!小賤人，憑什么勾引我老公?老娘屁股比你臉蛋還干凈哩!”

夫人感到渾身血液直往腦門沖，覺得今晚肯定要出事了。這個雍容端莊的知識女性情緒已經失控，她想不了太多。她不顧一切沖入肆虐的暴風雨中……

后來的情景可想而知，夫人的暴風雨比屋外熱帶風暴還猛烈啊!據說，賈局長和鞏園長像兩條光溜溜大雪魚，哆哆嗦嗦地被夫人堵在園長辦公室套間里。幾乎失去理智的賈夫人把“太太口服液”唾滿鞏園長驚恐而蒼白的臉上，差點兒沒把小賤人撕成碎片……從此以后，賈夫人對老公及身邊的年輕女人，尤其是“鞏花瓶”之類的女人多了個心眼，自己也落下“盯關跟”的雅號。

可惜，無論賈夫人如何“盯著、關著、跟著”，賈局長總有一萬個借口搪塞。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啊!

話說回來，賈局長今晚為何如此急不可耐呢?說白了他有個癖好，對山城女孩情有獨鐘，他就喜歡那種“辣味”。那個山城女學生果然讓局長一見傾情神魂顛倒——她十七八歲，花兒一樣年齡，臉龐豐腴甜美，兩個深深的酒窩，一雙顧盼生情的杏仁眼。文化品位倒是看不出來，妙曼身材顯示了已經風塵的早熟，卻少了幾分女學生的清純。藕綠色的小背心，水磨藍的超短裙，衣著實在不能再少了。“U”形領口讓山川秀色若隱若現;扁平的小腹，肚臍邊紋著兩只翩翩飛舞的彩蝶，十分注目;兩條大腿白得直晃眼，那是山城人特有的皮膚，水靈得掐一下都能流出水來，整個人細嫩得連骨頭都想嚼下去。局長把女學生摟在自己大腿上，火辣辣的視線直射乳溝，始終沒移開過。他一邊深情撫摸著那滿頭飄逸的酒紅色秀發，一邊把自己特意喝剩的半杯葡萄酒款款喂進櫻桃小嘴里……瞧，多么像慈祥的父親和懷里撒嬌的女兒在享受天倫之樂!這等偉大的父愛，誰敢相信包庇著如此骯臟的交易?

此時此刻，賈局長字典里恐怕找不到“廉恥”兩字了。人一旦脫去遮羞的衣裳，跟野獸有什么兩樣呢?

想想平時局長對頂頭上司奴顏婢膝、搖尾乞憐的模樣，看看眼前局長那“噠噠”作響的“狗吃屎”形狀，忽然覺得賈局長比我這只哈巴狗還狗性十足。人們常說“狗通人性”，我卻認為是“人通狗性”。人狗是多么相似，不是嗎?狗們高興了就會搖尾巴;人類雖然把尾巴退化了，人們得意忘形時，就會不自覺地抖動翹起的二郎腿。人們都罵“狗眼看人低”，可是人類的“勢利眼”、“紅眼病”更是無藥可醫啊!

5

星期一晚上，賈局長照例到局里主持廉政建設學習。賈夫人依然到牌友汪主任家中鏖戰——這幾個夫人級的死黨，絕對不能“三缺一”哦。我晚飯時貪吃些大魚大肉，鬧了肚子，所以請假在家，也好替局長看門。

《新聞聯播》之后，我正蜷在大廳沙發里收看《銀縣新聞》，欣賞著賈局長在《廉政訪談》節目里的光輝形象。這時，從陽臺上跳進一伙小偷。我嚇了一跳，“吱溜”鉆進沙發底下，趴在冰涼的水磨地板上，把狗頭埋入自己胯下，夾緊尾巴裝死狗，剛好有幾個狗屁都被我憋回去，怕響聲吸引小偷注意力——照理說，狗的天職是忠心護主，看家護院。從古至今都是小偷怕狗們，哪有狗們怕小偷的道理呢?可是，我真的好怕呀!我是一只小京巴，只會逢迎拍馬、搖尾乞憐，我早已把看家護院的本領丟得一干二凈。反正局長家里錢財多得是，即使被偷了還會有人送;而我狗命只有一條，今晚保住狗命要緊。

就這樣，我連“110”都不敢撥打，眼睜睜地望著這伙小偷在局長家里翻箱倒柜，任意折騰。

這伙小偷真夠聰明的，怎么對局長家里財物那么清楚:書架上《康熙字典》里翻出兩張建行龍卡;案頭花瓶底下又掏出兩張農行金穗卡和一本工行存折;電腦桌的小抽屜里拿出三塊“歐米加”名表、六支“PARKER”金筆;冰箱上頭餅干盒里放著五封現金;床頭柜抽屜里有各種各樣的購物券;儲藏茶葉的專用冰柜，放著大包紅花、蟲草、人參、鹿茸名貴藥材;墻頭歐派美女油畫框后面打開一個壁藏式小保險柜……

小偷們有條不紊地把局長家里抄個底朝天，簡直比電視上的特工人員還厲害。他們囊括了局長家里金錢財寶，還打包了貴重物品，意猶未盡——

一個矮個子胖圓臉小偷，他拿著賈夫人“夢得嬌”乳罩，聞了聞上面那淡淡的體香，又按在自己胸前比了比，連連搖頭，怨嘆著:“波霸!波霸!38D罩杯，帶回去我女朋友肯定用不成啰。”這臭小子，還酸酸罵了自己女友一句什么“太平公主”，一看就知道是個戀物癖性變態。

一個酒糟鼻金魚眼小偷已從賈局長琳瑯滿目的酒柜上拿出兩瓶法國“皇家禮炮”，說:“哥們，今晚也開開洋渾吧!”太放肆了，誰見過這樣不慌不忙的小偷，真是賊膽包天了!貪杯的“酒糟鼻”擰開瓶蓋，往杯里倒著洋酒，洋洋得意:“我們不急啊，這一家子不鬧騰到午夜是不會回來的，我們爽爽喝幾杯，慶祝慶祝今晚的收獲吧!”顯然，這伙小偷已對賈局長家庭生活規律摸過底了。

說收獲，今晚收獲還真不少——能少嗎?整個暑期，賈局長忙活全在這里哩，人事提拔、城鄉調動、招生入學、職稱評定……一個猴腮尖嘴的小偷一邊盤點著財物，一邊興奮地尖叫:“今晚收獲又是一個突破啊!”他賣弄著，“哥們，什么叫‘突破’?幾年前，廣西成克杰上千萬的涉案金額，曾令國人嚇了一大跳，覺得不可思議。后來，王守業、姜人杰又創造了涉案金額超億元的紀錄，以為這個紀錄再也沒有人能超越了，不料，昨天報紙上又曝出原最高人民法院副院長黃松有腐敗案。據透露，其涉案金額已攀升到4億左右，這就是一個大突破啊!”“猴腮尖嘴”不僅對錢財關心，而且對熱點時事也相當關注。

“貪官們涉案金額一路飆升，有了這些抓不完的衣食父母，哥們就不愁吃喝玩樂了。你想想，老百姓家里那幾張汗漬漬的破錢，能有多少偷頭?”“酒糟鼻”接過“猴腮尖嘴”的話題，他憤恨地拍了一下茶幾上那尊“不倒翁”，把它掃到地上。他指了指掉在地上仍然搖擺的“不倒翁”，說:“我看這些貪官一個個都是變態，貪污那么多錢，反正也用不去，不都成了一簍簍廢紙?我說咱們偷了也不算偷，算是替他們洗黑錢吧。看看臺灣阿扁哥洗錢多么不容易啊!”說到這里，幾個鼠竊狗盜之輩都笑了起來。

這時，一個理分頭戴眼鏡的小偷，他一邊啜著洋酒，一邊輕易打開了擺在書桌上的電腦。解開密碼，“我的電腦”E盤里面都是港臺無聊影星“艷照門”亂七八糟的鏡頭，“眼鏡”他一邊欣賞著狗走狐淫的“艷照門”，一邊驅動著鼠標，竟然又打開一個隱蔽著的“文件夾”。

“哇噻，精彩啊!正點啊!”“眼鏡”大呼小叫不由吸引了所有小偷的眼球，原來，是賈局長和一些女人游山玩水、床上做愛的錄像。“眼鏡”拿出隨身所帶的U盤，頗感興趣地把做愛的錄像復制了。看來這伙小偷還真有些雞鳴狗盜的本事，不僅翻墻撬鎖是高手，而且電腦解密也是行家。

6

轉眼間，又是一年一度的“十一”長假。

賈局長和局里的瑩瑩、果果因為市局分配了三個名額，隨旅行團到廬山、三清山旅游去了。他仨今年又被評為赴市局系統先進個人。通常，旅行團成員可以適當攜帶家屬，只要家屬旅費自負即可。賈夫人本想同行，可是，賈局長以“影響不好”為理由，硬是把年庚旺盛的賈夫人涼在家里。

局長走后，賈夫人可以和那幾個死黨沒日沒夜打撲克搓麻將消遣了。可是，她總覺得三魂七魄都隨賈局長去了，整個人空落落的剩個軀殼。她心情糟糕透了，情緒無所依托也無法穩定。因為她不放心哪，瑩瑩、果果那么年輕，她倆可是眾所周知的兩朵局花。偷腥的饞貓跟活蹦亂跳的魚兒湊在一塊，這如何讓人放心得下呢?賈夫人仿佛已看到自己老公左摟右抱著瑩瑩、果果，正在溫柔鄉里打滾著……她五臟六腑都快爆炸了。

“什么影響好不好?我看純粹是嫌我礙你們手腳，怕壞了你們籌謀已久的好事!”賈夫人幽怨地望著茶幾上那尊“不倒翁”，恨恨罵著:“薄情寡義的家伙，能有今天好果實，也不想想這果樹是誰人栽的?”她內心簡直比鄉下老婆婆的泡菜甕還酸呢!

“唉——悔教夫婿覓封侯!”賈夫人透過打開的窗戶，遙望星辰冷落的夜幕，長長嘆了一口氣。她這個情感悲劇始作傭者——當年如花似玉的趙書記，肚里猶如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齊涌上胸口……

想當年，農家子弟出身的賈連，華東師范大學剛畢業，是個風華正茂、意氣激昂的骨干教師。他在銀光中學擔任高二年語文科教學，高考成績連年居于全縣榜首，呼聲鵲起，深得厚望。當時，由銀光中學團委會創辦的校園文學刊物《風帆》，正是賈連這個熱心青年主編的。賈主編橫溢才華竟然打動了團委書記趙雪梅的芳心。趙書記才貌雙全，出身高貴，前途無量，是縣委宣傳部趙老部長掌上明珠。曾經有多少名門貴胄把趙家門檻都踩塌了，高傲矜持的趙雪梅絲毫不為所動，唯獨傾心于賈連這窮小子。毅然決然的趙書記，不顧家庭阻撓，不顧世俗偏見，不顧賈連家中那以淚洗臉的未婚妻——二十多年來含辛茹苦為賈家操勞的童養媳，終于在杜鵑花盛開的季節，一個月圓如鏡的夜晚，奉獻了自己最純潔的愛。紅杜鵑撒落在碧草上的花瓣，是他們愛的見證。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期，他們不失為一段愛情佳話。他們事業上互相勉勵，生活上相敬如賓，這對比翼雙飛的愛情鳥令多少年青人羨慕啊!后來，自然在老泰山用心栽培下，窮小子賈連“茁壯成長”為一棵官場常青樹了。

時過境遷，三十年河西。父親剛從部長位子退居二線就死于癌癥，身任民政局長的大哥因貪污、侵吞救濟款已鋃鐺入獄……如今的娘家已然夕陽西下，當年的趙雪梅也人老珠黃……人情冷暖，世態炎涼，夫人無比感慨……

眼前，這漫漫長夜該如何打發呀?夫人心房里吹過苦澀的海風似的，弄得又潮又濕。她無心無緒，翻了兩頁錢鐘書的《圍城》，又丟下了;摁了兩臺電視節目，要么是廣告連篇，要么是港臺影星哭哭啼啼的，厭煩，干脆也關掉了……整個身心都無所適從。豪華的居室，因寬敞而更顯得寂寞，整個世界只聽見自己“砰砰”的心跳和“呼呼”的鼻息。偶爾“卜嚓”一聲，那是魚缸里兩條脈脈含情的金魚親昵嬉戲時打起了水花。人在孤獨的時候，會變得如此脆弱無望，只要有生命的東西都會倍感親切。平日里養尊處優的賈夫人，原來也有如此悲慽的人生。此時此刻，只有我最能理解夫人棄婦般凄涼和孤苦。我緊挨著夫人，似乎在默默傾聽著她那無聲而又無盡的傾訴和宣泄，時而搖搖尾巴，時而“嗚嗚”低吼，表示著深切同情。

窗外陽臺下，正是1號居住區一片小花園，上弦月如一彎娥眉掛在西樓，樹影婆娑，花吟脈脈，白玉蘭正沁出陣陣清香。已是秋分季節了，仍然如盛夏那樣燥熱難耐，竟然還有不甘寂寞的螢火蟲打著燈籠在尋找自己的伴侶。葉間秋蟬已經聲嘶力竭，再也不能聒噪，偶爾被誰驚動“嘶”一聲，便嘎然而止，似乎預示著生命的悲涼與短暫。花叢里，兩只發情的貓兒肆無忌憚地叫春著，引起何處狗們也騷動狂咬著，一聲緊似一聲吼叫撕碎了夜的寧靜，讓人徒添心煩意亂。媽的，阿貓阿狗太瘋狂太隨便了……夫人剛沖過涼，幽怨得像朵窗前的玉蘭花，慵懶地靠在沙發扶手上喝悶酒。她失神地望著悠閑游戲的魚兒。魚兒激蕩著漣漪，宛如夫人心底泛起陣陣醋波，更使她妒火中燒。不一會兒，她發狠般喝光了兩瓶葡萄酒，兩朵紅霞映上臉頰而越發嬌艷，不知不覺地兩行清淚順著粉嫩臉龐摔下飽滿的胸前，“悉”地濕入絲質睡袍的襟懷……梨花帶雨般的夫人幽幽抽噎一下，內心逐漸積蓄不斷上升的情感水位，終于漫過了理智警戒線，泄洪般決堤而出，她像落水人抓住救命物一樣，把我使勁攬進懷里，緊緊摟住。善解人意的我輕柔地偎依在夫人溫軟的懷抱，尾巴拂動，絨毛斯磨，濕潤靈巧的舌頭款款舔弄著生理饑餓的女主人，慰籍著受傷的心靈。賈夫人渾身嬌顫，臉紅耳赤，喘息驟急……想不到，干枯的老河床經不起秋雨沖涮，即刻壩垮堤潰，已是波濤洶涌，泛濫成災……我驚訝于老梅濃郁的香韻，真是出墻寒梅比杏紅啊!

鼠竊狗偷之后，我癡迷地望著倦意滿臉如海棠春睡的女主人——不!“干娘”，心頭襲上陣陣愧疚與不安:拜過干爹睡干娘，我竟給“干爹”戴了一頂不大不小的綠色狗皮帽，狗日的畜生!

7

一朝天子一朝臣，隨著專橫跋扈的張縣長鋃鐺入獄，銀縣干部人事又面臨著一場大攪動。幾年來，銀縣官場真如走馬燈似的變換著，去了一撥，又來了一撥。老百姓還來不及記住他們的名字，提拔的又提拔了，進去的便進去了。

這段時間，賈局長拋頭露面顯然少了，甚至稱病不出。據說，曾被市紀委傳去問話，因為張縣長已供出他行賄事實。雖然又回到局里，但他再也沒有往日奕奕神采了，整個人傫如喪狗。今年來，賈局長的確太不順心了:自己和“鞏花瓶”被夫人捉奸的桃色新聞也在局里外傳得沸沸揚揚;家中屢次被盜，只能打落牙齒往肚里吞;獨生女兒越來越不象話，曠課逃學，學校老師連連告狀;夫妻感情越來越冷漠，家庭搖搖欲墜……如今，大靠山張縣長已經倒塌，雖然自己暫時能回到局里，但也不知道人家紀委葫蘆里賣的是什么狗皮膏藥，真叫賈局長寢食難安啊!

賈局長內心是前所未有的空虛無助。先前門庭若市，如今門可羅雀。他媽的，往日一幫跟屁蟲都逃避瘟疫似的躲開自己，怕扯上什么瓜葛。他精神都快崩潰了，真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白天，街上一陣警車聲呼嘯而過，他都會無來由地心驚肉跳。晚上，他老被惡夢纏身:有時夢見，正爬在高高的懸崖絕壁上，一失足，便摔下萬丈深淵;有時夢見，正騎在大樹杈上，“咔嚓”一聲，大樹杈折斷了;有時夢見，自己披頭蓋臉，赤著腳，連鞋都被人搶走了。他拿刀刺死那人，被公差追啊，追啊，最后藏在枯井里……半夜驚醒，渾身冷汗如淋。如此折磨，讓賈局長生不如死。他近乎絕望又不便與人傾吐，只得借助一冊《周公解夢》，想從中尋求解脫與安慰，沒想到《周公解夢》說得更糟糕，說什么“高山落地主失位;大木忽折主兇惡;披發蓋面官訟至;人著己履妻有私;持刀刺人主失利;伏藏井中刑獄事……”呸!呸!呸!都是他媽的烏鴉嘴!罵過之后，他還得遵照書中驅夢方法，用紅紙工整地抄寫《驅逐惡夢咒》:

夜夢不祥，書之高墻;日頭一照，化兇為祥。

日出東方，赤赤陽陽;斷絕惡夢，辟除不祥!

第二天，便偷偷地把抄好的《驅逐惡夢咒》貼到外邊向陽墻壁上。有時候，賈局長自己都覺得幼稚可笑。哎!這是犯哪門子神經了?

賈局長后悔呀，后悔自己跟錯了人。他這樣想著，信手拿起茶幾上的“不倒翁”，用面巾紙細細擦拭著，然后輕輕放下。他望著不停擺動的“不倒翁”出神……其實，人生有什么好后悔?世有千年山，不見千年官，誰能確保一輩子平步青云呢?

人生的道路，就在緊要路口幾步選擇，這得靠你的機緣了。

精明強干大有來歷的李副縣長剛分管教育，便著手部署全縣中小學及局機關科室干部考核工作，新官上任三把火嘛!局里活躍異常的人自然是甄副局長，近段局里許多工作都是他在主持。他和李副縣長正是大學里同學呀，他覺得等待已久的時機終于到來了，他能不得意嗎?嗅覺靈敏的我似乎已覺察到局里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

已經半學期了，忽然又要進行人事調整，這種超常規操作給學校工作帶來很多不便。基層學校意見很大，對考核工作反應近乎冷漠。教師們背后議論紛紛:“考核只不過例行民主程序而已，提拔不提拔什么時候看民意，還不是當官的說了算?”個別老師罵罵咧咧:“不就是要撈一把嗎?”

言論難免過于偏激，考核還得遵照文件精神進行。這可忙壞了考核組同志們——白天，分頭下基層考核，進行班子和個人述職，全體投票，個別談話;晚上加班加點整理考核材料，對教師民主測評意見進行梳理匯總。只是，每夜不斷有電話打進來，都是一些領導、親朋在詢問有關考核對象的群眾滿意率如何，得票多少云云，有時剛要睡下，又有熟人登門拜訪，不是送禮，就是請吃，真是忙得不亦樂乎。

小小銀縣，想謀一官半職的人還真不少哇!他媽的，餓狗搶臭屁。

這次，我還能被納入考核組，真是意想不到的。我本認為:連“干爹”都深居簡出了，我這個“干兒子”不被甄某人邊沿化才怪哩。我幾乎心灰意冷，沒想到甄副局長還能使喚我，日常事務仍然交代給我，讓我感激涕下。可能是狗們善于搖尾乞憐人人寵愛緣故吧?

那天夜里，我剛整理好白天的考核材料，一陣內急，便跑到電線桿下，翹著后腿暢快地撒起尿來。忽然，“噔、噔、噔”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匆匆忙忙走來一個人，也沖著電線桿打機關槍似的“嚓、嚓、嚓”來回猛掃。我覺得奇怪，怎么人類也有對著電線桿尿尿的習慣呢?仰頭一看，竟是甄副局長，我趕緊把半泡尿憋住，躲在陰暗角落窺伺著。

這時，甄副局長手機鈴聲響了，只見他邊尿著，邊接聽手機。

“李副縣長啊，您好!您好!還沒休息啊?”甄副局長恭恭敬敬的語調，讓人一聽，便知道電話那頭是領導。

“……”對方聲音幾乎聽不見，但猜定是在作什么指示，因為，甄副局長一副洗耳恭聽樣子，不時還點點頭。

“是的，是的，遵照您的指示!”甄副局長邊說邊做點頭哈腰狀，只可惜對方看不到這種恭維作態。

“……”根據甄副局長表情和語氣推斷，對方顯然是在說，送來的什么已收下了，交代的事情也辦好了。

“小意思，不成敬意!不成敬意!”尿完之后，甄副局長渾身打個寒顫，他雙指扶著那尿尿黑家伙抖了抖，抖掉小光頭上余瀝。

“……”電話那端還在交代著什么重大事情，沒完沒了的，甄副局長只得屏息聆聽，卻把黑家伙涼在褲門外邊。

“謝謝!謝謝!謝謝領導關心!謝謝領導栽培!謝謝領導!”對方已把事情交代完畢，甄副局長千恩萬謝的，然后關機，然后，把黑家伙塞回褲檔，拉上褲門拉鏈，便跚跚而去。

半路殺出這個程咬金，我半泡尿給嚇沒了。我呆在原地發愣，心里琢磨著:甄某人撒泡尿當兒，又做成了一樁什么大買賣呀?

這一夜，我失眠了……

經過一個星期緊鑼密鼓工作，考核結果終于出臺了，全縣中小學及局機關科室退二線一批人，又調整充實了近百人，甄懷新副局長代理局長，主持局里全面工作——這是意料之中的結果，李副縣長親自到會宣讀文件(就在宣布的前兩天，賈局長又進去了)。考核結果盡如人意，你升官，我發財，皆大歡喜。機關科室產生官多于兵的倒置現象，用李副縣長話說，增強班子內部戰斗力嘛。

一時間，人類大肆屠殺我的同胞，斷狗尾以續貂尾。因為，銀縣金貂告罄，狗尾亦貴!

8

座落于東獄山麓的銀州四監，與銀州殯儀館僅一墻之隔，高高的四墻，森嚴壁壘，堅實冰冷的鐵門鐵窗，鏗鏘作響，令人望而生畏，心驚膽寒。又是一個探監的日子，盤山路上是絡繹不絕的車輛人流。

我陪同女主人探望已以貪污罪定案判刑的賈局長。

四監門口人頭攢動，探監人群已排成長隊。遵照探監規章制度，辦好手續，我們依次進入接見大廳。寬大的接見廳被堅厚的防彈玻璃隔離成一個個小間，在這樣一個個小隔間里，正訴說著一幕幕各不相同的悲歡離合……在這里，我看到一張張多么熟悉的面孔，原來是在銀縣辦公大樓里經常看到的，《銀縣新聞》上經常露面過。他們曾經顯赫一時，權傾銀縣，都是呼風喚雨的人物啊!縣長、部長、副縣長、副主任、局長、副局長……連一些大秘書、小干事都到齊了。看來，這是一個官場腐敗的高發階層，這是一個腐敗扎堆的危險群體，要不是他們身上藍白條紋相間的囚衣提示著，我還以為是在開現場辦公會哩。

在17號小隔間，我見到了同樣身著藍白條紋囚衣的賈局長。想不到，短短時日，局長一下子蒼老了二十歲，與往日《廉政訪談》上的光輝形象判若兩人。他臉容憔悴，眼瞼松弛，目光呆滯灰暗，活像午后的死魚眼;剃得光溜溜的頭皮白里泛青，一副喪魂落魄囚徒模樣;最顯眼的是，額頭上有兩個青紫的腫包，可能是牢友們在玩“躲貓貓”游戲時留下的印記。隔著厚厚玻璃墻，靠著對話機，我久久凝視著局長，一路上想好的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我言不由衷，辭不達意，在法律尊嚴面前，一切安慰都是那么蒼白無助。回想賈局長——“干爹”對我的恩情，我傷感萬分，語言哽塞，登時眼眶盈滿淚花，我噙著淚珠不讓滾落，只是一個勁搖著尾巴，向舊主人致意。倒是局長想得開，反過來安慰我:說他本是農民的兒子，不應該貪圖榮華富貴，世事本如白衣蒼狗，變化無常，到頭來還是白忙一場;說“樹倒猢猻散，墻倒眾人推”，罵局里甄副、郝副、瑩瑩、果果都是一幫忘恩負義勢利小人，說是上輩子欠了這些人孽債，這輩子算扯平了;更恨平時沒有良師益友提醒，聽慣阿諛奉承之詞，致使自己越陷越深……

孤獨的人一旦遇到傾吐對象，就有說不完的話題。激動情緒過后，賈局長忘不了打聽一些局里的情況。我只能說個大概，說局里人事變動很大，如今是甄懷新代局長，主持局里工作。局長聽了，面部肌肉一陣痙攣，眼神里透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痛苦，嘴里發出一聲沉悶的哀嘆，兩行渾濁的淚水慢慢溢出略陷的眼眶，淌下蒼白消瘦的臉頰。賈局長似乎沉浸在深深回憶之中，他喃喃自語:“曾幾何時，我賈某人也是多么風光啊!風光的日子是多么讓人留戀啊!可風光的日子卻是這么短暫啊!”那神情，流露著賈局長萬分不甘心，沉默良久，寫了兩首《悔詩》:

夜月明如水，嗟予困已深。

一生原是夢，卅載枉勞神。

屋暗難挨曉，墻高不見春。

星辰和冷月，縲紲泣孤臣。

今夕是何夕，元宵又一春。

可憐此新月，分外照愁人。

對景傷前世，懷才誤此身。

余生料無幾，空負九重恩。

博聞強記的賈局長，才情不減當年哪。臨別時，還贈我《詠狗》一首，感嘆“狗兒子”有情有義:

搖尾肯乞憐，護主見忠誠;

世間多市儈，幾人是狗朋?

唉，世事難料，局長他進去后，我惶惶成喪家之犬。本以為要受“干爹”牽連，不被判刑起碼也要免職。沒成想，我依然是局里的狗副主任。

局里的人都說我深藏不露，捕風捉影著我天線如何長，后臺誰誰誰。姑佞讓他們猜疑去吧，其實很簡單，是甄某人的辮子攥在我手里哩——

那晚撒尿時，甄代局長與李副縣長的通話情景被我用“山寨機”錄了音攝了像，并復制一盤，寄給甄代局長們一個小小的提醒。說實話，甄懷新超生一胎女孩寄養在鄉下大姨媽家，剛好是我同村，這是他的致命傷。我心照不宣，早已對甄懷新有所戒備，蓄意搜集了他的黑背景，別看平時隨隨便便毫無防備，無防即大防也!我還通過“銀河夜總會”媽咪關系，掌握了甄懷新與“山城女學生”暗中的勾當。以其人之道，反治其人之身，這就是我的痞子策略。

狗無害人意，須留防人心哪!

話說回來，一貫以深諳權術自詡的賈局長，一輩子“研究”著別人，到頭來卻被別人“研究”了。自己做夢都沒有想到，構成他貪污腐化的確鑿證據，正是他為之神魂顛倒的“山城女學生”提供給甄懷新的。悲哀，實在悲哀!那禍水紅顏根本不是什么勤工儉學的學生，她只是甄懷新副局長在鄰縣發廊里勾搭的一個按摩女，然后花重金雇傭，著意進行包裝，安插到賈局長身邊當“定時炸彈”，假托“山城女學生”是為了吊局長胃口，迎合他泡妞的虛榮心理而已。唉!官場猶如你死我活的戰場，陷阱密布，處處地雷，表面一團和氣，背地里狗尖揬芋，互相傾軋——甄懷新年輕有為，謙虛謹慎，時時處處捧著賈局長，其實背后發揮著副局長的“副作用”，是個陽奉陰違的兩面派、陰謀家。就這樣，甄副局長拉下賈局長，然后坐上那覬覦已久的局座。正如狗們說:“狗仔養大只，狗母絕屎跡。”小狗養大了，就要和母狗爭搶口食，那怕是一泡屎、一根骨頭。甄副局長何嘗不是這樣呢?他曾經也是賈局長一手培養的啊!

蟬鳴得意之時，忘乎身邊殺機;螳螂捕蟬得手，黃雀在后伏藏;而黃雀之下，又有弓彈將至……也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在覬覦這個局座哩?你方唱罷我登場，從古至今，機關算盡的人們樂此不疲地演繹著永不謝幕的官場鬧劇……

走出四監大門，我眼前一亮，金色的陽光正普照著大地。遙望如洗青天，偶見幾朵白云飄然而過。天空中，成群美麗的小鳥在自由飛翔著，它們鳴聲婉轉清脆，悅耳動聽，那是鳥籠里的鳥兒絕對唱不出的歡快之音啊——我下意識深深呼吸著這清新空氣。哦，自由是多么寶貴啊!

享受著和暖的陽光和空氣，感恩著美好生活，我感慨萬千——

今年年初，賈局長乘市里會議之機，曾在銀州最有名的“洪氏命館”替自己算過一卦，卦批“鼠年不順、殊途同歸”。 原來，今年農歷戊子，正是老鼠的本命年。為此，賈局長凡事十分謹慎，忽然間變得迷信了，到處求神拜佛，燒香許愿，還一直虔誠地扎著紅腰帶。他日子過得如履薄冰，眼看年關即將捱過，仍然躲不過這牢獄之災。算卦的還真邪門，賈局長屬鼠今年剛好49歲，而且，湊巧與光顧過賈家的那伙毛賊關在同一間牢室，還應了“眼鏡”那句“后會有期”的留言，好一個貪官與盜賊的“殊途同歸”，真是一語成讖啊!

回來的路上，聽到陣陣爆竹聲，這是華夏民族辭舊迎新的爆竹聲。哦，已丑牛年就要來了。那腳踏實地、辛勤耕耘的拓荒者正邁著穩健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