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下來的時候,風也就涼涼的,黑暗里有淡淡的天光,連灰塵也是靜靜的。
燈下,隨手翻閱,目光匆匆的溜過,一個短暫的停留,李商隱的《錦瑟》: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娟。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詩的流傳,因其傳情,常常,同一首詩,同一個人,在二十歲和四十歲時讀,所意會的情,卻截然不同。這首詩以前讀時,會覺得美麗而憂傷,每一句里都用的典,每一個典故都婉約而耐人尋味,讓人的心情也在這首詩里百轉千回。
后人總是想去探究詩人寫它時的背景和心情,是為了什么事情,哪一個人而寫,其實,又何必呢,讀詩的人年齡、經歷和悟性的不同,對詩的解讀自然千人千面,只要在詩里找到了自己所理解的與之共鳴的東西,詩人所真正想要表達的是什么,其實已經并不那么重要了。
今天目光又停留在這首詩上的時候,讀來,卻不再是美麗的傷感,而是對不圓滿的釋然。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這一句拉開了時空的距離,不管是從當時想到了多年以后的回看,還是已經在多年以后再重新回憶,總之,有了許多年的光陰隔在了中間。五十弦彈的是悲曲,蝴蝶夢是迷惑,春心只托未償,珠明玉暖也只是淚煙,詩人所寫的情是美好年華里的悲情苦情,執著癡迷而又失落的,因為其不圓滿所以也就刻骨銘心了,可以成為日后回憶中的念念不忘的片段,可成追憶,順理成章,但是,真到了其時,卻已惘然。惘然,淡而忘記了。
人的經歷不就是這樣的嗎?青春歲月因為年輕而激情澎湃,所有的愛恨情仇都激昂而執著,當年輕人對著愛人許下海枯石爛的諾言時,心里也就真的是準備要那樣去做的,而現實與理想的落差讓夢想沒有實現,愛人終成幻影時,為愛傷為愛痛的心情怎樣的黯淡了年輕的眸子,確信幸福今生永遠不再,那傷成為永遠不能觸及的痛。但是,當生活用日復一日的浪磨平了礁石的棱角,當激情已成稀缺,當愛恨情仇已經從激昂的交響變成啞然失語,再想起過去,那些回憶,悵悵然的心情也已經是淡淡的了。
無論曾經怎樣的相愛過,一切都歸于平淡。
平淡之后,也就了然并且釋然了,每個人都在世俗的柴米油鹽里變老,經歷讓人不再對美好有什么期待,那些曾經讓自己肝腸寸斷的過去,不過是一個人或者是兩個人的自私而已。這一刻的真情,在時間里回頭,也許只是虛情。生活的真實,只限于眼前的一飲一食,不得不擔負的責任和不得不去做的努力。
生活,將曾經的那個寫歌的少年,曾經那個揮鞭的少女,變成容器,又來裝著生活,那是一天一天,日出日落輾過的真實的生活,生活中的跌宕和感情無關,那兩個在黃昏日落的長椅上談論著養老和醫療保險的人,也就是當年在詩氛里傷感的人。而黃昏的余暉,和幾千年前詩人眼里的一樣,溫暖而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