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萬牘
次貸危機發展至今日,任何一個國家都很難獨善其身。除了如何應對實體經濟的衰退,人們談論的焦點還主要集中在由美國次貸危機引發的全球性的問題上。在這樣一次波及全球的金融危機沖擊下,人們不得不去認真反思,國際金融體系應該向怎樣的方向努力,才會走出帶給我們危機的這種循環模式。那么,即將到來的2009年,國際金融體制改革的路如何走?國際金融新秩序的努力方向又在哪里?在美國依然主導變革進程這一現實環境之下,中國應積極主動參與其中,新興國家更應在促進改變全球化規則方面顯身露影,并以積極的區域化貿易減少實體經濟對美國的依賴。這或許就是我們2009年在國際金融體制改革、建立和維護國際金融新秩序的起點。
美國主導變革進程既成事實
國際金融峰會等一系列的國際經濟會議都一再明確提出將改革國際金融體系,使之更適應時代的要求。IMF首席經濟學家布蘭查德卻指出,目前國際金融體系的改革談不上構建新的“布雷頓森林體系”,而只是局部的改革。
事實或許正是這樣。國際金融體系的根本變革不是大家可以通過平等談判來進行的,美國依然主導了這個改革的進程。這是因為目前還沒有哪個國家有籌碼與美國進行談判,并最終改變美國和美元為中心的國際經濟金融體系。更出人意料的是,這次危機最大的特殊性是危機最先發生在美國,然后蔓延至全球。之所以會出現“美國發生危機全球都受影響”的局面,還是因為美國仍然是當前國際金融和貨幣體系的核心。這也成了治理危機的困難之處。因為此次危機的深層次根源是美元體系,而當美元體系的保護者美國自己先出現問題的情況下,它不可能率先打破這個體系。而國際金融貨幣體系真正的改革,也完全不只是經濟問題,經濟金融問題頂多也只能算是問題的一個表面現象,其背后卻是政治上的角力。換言之,政治角力才是整個國際金融貨幣體系改革的真正推動力。而目前的改革只能是國際貨幣體系局部的調整。這也是我們必須接受的現實。
另一方面來說,各國目前重點仍放在解決自身的基本問題上。這是因為,這次危機的影響還沒有使世界金融體系達到一個推倒重建的臨界點。盡管這次危機一度曾使人們對美國金融體系失去信心、對美國經濟發展模式失去信心、對金融市場失去信心、對國際貨幣和金融體系失去信心,說到底,這只是一場信心危機。隨著時間的推移和各種救市措施的綜合效力,讓人們開始冷靜了下來,因為“地球還要繼續轉動”。接下來的便是全球性的大反思:世界應該建立怎樣的秩序、建立怎樣的規則、誰來建立規則?新的規則不可能從天而降,當我們深刻認識到世界格局都會因金融危機而一夜改變的時候,最明智的選擇是做好自己的事情。盡管說國際金融體系遠沒有達到推倒重建的時機,但卻不能就此說我們只能無所作為。國際金融峰會提出的5個方面的原則只是一個開端,具體改革的內容還有待明確,作為經濟大國之一,中國目前所要做的關鍵就是增加參與度、爭取話語權。
中國應積極主動參與其中
眾所周知,國際金融峰會達成的所謂“行動計劃”,涉及到了“提高金融市場透明度和完善問責制、加強監管、促進金融市場誠信、強化國際合作以及改革國際金融機構”等5個方面,并為5個方面的改革分別設定了短期和中期目標。盡管說行動計劃制定了比較細致的目標,但最關鍵的具體怎么執行的問題卻沒有明確的內容。
對于中國來說,要提高參與度,首先我們必須知道我們要什么?我們的立場是什么?中國在未來國際金融貨幣體系改革方面的立場,應主要包括改革國際金融監管體系、建立更合理的國際貨幣體系和完善國際金融機構體系三個方面。
在建立更合理的國際貨幣體系方面,我們要在承認美元主導地位這一現實的同時,爭取建立一個使美元受到一定約束的體系。作為國際儲備貨幣,在享受其特殊地位所帶來的利益的同時,應承擔更多的責任。要制定國際儲備貨幣的發行規則,并對儲備貨幣國家的貨幣政策進行必要的約束。
從長遠看,美元主導的國際貨幣體系必須加以改革。努力方向是加快推進多元化國際貨幣體系建設,努力發揮多種貨幣的作用,支撐國際貨幣體系的穩定。
在改革國際金融組織方面,要進一步爭取增加新興國家的話語權。目前國際金融機構主要由西方大國主導。IMF的份額中美國17%、歐盟32%、中國3.7%、印度1.9%;高收入國家的七國集團長期協調世界經濟(其中德國、法國、意大利沒有貨幣);金融穩定論壇成員有荷蘭和澳大利亞,卻沒有中國;巴塞爾委員會有13個成員國,有10個來自歐洲。按國際基金組織協議規定,基金重大問題須經全體成員國總投票權的85%通過才能生效。而在基金組織內,美國擁有的投票權超過15%,也就是說美國擁有一票否決權。因此,我們要積極爭取重新分配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持股比例,減少美國的持股比例至15%以下,并增加中國、印度等國家的持股比例。此外,金融穩定論壇、巴塞爾委員會等都應該將更多的新興和發展中經濟體吸收為成員,增加他們的話語權和規則制定權。
新興國家力促改變全球化規則
經歷了劇烈的金融風暴的襲擊,痛定思痛之后,構建新的國際金融秩序,必須提升新興經濟體及發展中國家的知情權、話語權和規則制定權,新興經濟體和發展中國家的利益必須得到充分體現。國際貨幣基金組織和世界銀行首先應當主動擴大發展中國家的參與,增加發展中國家的代表性和投票權。這方面在此次金融峰會上已經達成了共識。況且,國際組織也需要像中國這樣的有能力的成員國給他們提供資金和其他資源。
但是,不可忽視的是,僅僅增加一點點的投票權或者持股比例還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甚至說連一些最基本的狀況也改變不了。如果說美國仍然擁有事實上的一票否決權,或者說美國依然還是老大,那么,我們增加的那么一點點發言權的意義究竟又有多大?而真正有意義的改變是全球化規則的真正改變。國際貿易是全球性問題,需要全球治理的規則,需要國際協調;環境問題也是全球性問題,需要國際協調。道理很顯而易見。然而,本世紀以前的幾次金融危機并沒有波及全球,可如今的金融危機問題為什么又演變成了全球性的問題,這就需要我們很負責任地討論國際金融體系和全球治理,是一個需要深入思考的問題。全球范圍的資本流動如今似乎成了一個脫僵的野馬,是該進行全球治理的時候了。但如果僅僅是從資本流動監管的角度加強國際合作可能還遠遠不夠。我們不應當把全球化等同于國際資本的自由流動。這就像我們在促進全球化規則改變的時候不應忽視新興國家的作用和力量的道理是基本一致的。
以區域化減少對美國的依賴
進入美元本位的國際貨幣體系即牙買加體系以后,世界性的金融危機頻發,曾經有觀點認為這是美元缺乏最基本的價值基礎造成的。但事實并非如此。進入牙買加體系以來,擺脫了國際責任的美元仍然充當事實上的本位貨幣,而且美元霸權地位不僅沒有削弱,反而隨著美國主導的全球化的加深而得到了加強。全球貨幣、金融和經濟的穩定越來越受到美聯儲貨幣政策的影響,美元匯率周期成為影響全球經濟和金融波動的重要因素。尤其在90年代以后,金融自由化的發展以及國際資本流動規模的擴張,美國通過其開放的、流動性很強的資本市場吸納全球資金,使得美國可以在長期“雙赤字”的情況下,周而復始進行著升值、貶值、再升值、再貶值的循環,顯然,美元匯率走勢不僅僅受美元基礎供求因素的影響,更成為美國調控經濟和化解危機的重要政策工具,實現其不同時期的經濟發展目標,不合理的美元本位的國際貨幣體系則是這一工具的“守護神”。
按照國際貿易理論,—個國家的經常項目赤字或者需要從國外融資或者消耗它的外匯儲備來實現,但美國卻不存在一般意義的融資問題,美元作為主要儲備貨幣、交易貨幣、結算貨幣的地位,以及美國發達的資本市場使得大量資本主動流入美國。美國可以用自己的貨幣為美國經常賬戶的赤字融資,這是任何其他國家無可比擬的優勢。
一個國家的貨幣如果充當國際貨幣,則必然在貨幣的幣制穩定方面處于兩難境地。一方面,隨著世界經濟的發展,各國持有的國際貨幣增加,這就要求該國通過國際收支逆差來實現,這就必然會帶來該貨幣的貶值;另一方面,作為國際貨幣又必須要求貨幣幣值比較穩定,而不能持續逆差。這就使充當國際貨幣的國家處于左右為難的困境。這就是著名的“特里芬難題”。 盡管長期以來大量資本流入彌補了美國經常項目的巨額赤字,但是在“特里芬”難題沒有解決的情況下,這些資本流入無法支撐美元持續走強。分析美國的資本流入結構,可以看出,2003年以來直接投資在美國資本流入中的比重大幅度下降到10%左右,證券投資和其他投資成為資本流入的主導形式,而證券投資中又有相當一部分是官方資本流入,這些官方資本不是因為看好美國的經濟前景而投資美國,往往是在當前國際貨幣體系下被動選擇投資美元債券。美國資本和金融賬戶的順差很大程度上是在國際貨幣體系下世界各國對美元儲備資產的需求決定的。當我們認為美國應該為危機負責的時候,我們批評美國的過度消費、過度借貸,但也只能是說說而已。問題是誰來約束美國不恰當的行為,誰來約束美國的貨幣政策。我們不能因為我們有那么多美元資產就要求美國做什么、不做什么,事實上美國也沒要求我們一定買美元。
由此不難推及,國際貨幣體系沒有中短期的解決方案。從長期看,我們要做的是減少對美國的依賴,首先要從實體經濟層面減少對美國的依賴。試想,如果我們絕大部分的貿易是跟亞洲國家做、亞洲國家建立了自己的結算體系、有自己的完善的債券市場,區域內的儲蓄能通過區域內的市場轉化成投資、區域內的一些國家順差、另一些國家逆差,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都對美國有很高的順差,我們有什么理由一定用美元、一定讓儲蓄剩余被美國所用呢?所以,轉變亞洲區域各國雷同的出口導向的經濟增長方式才是治本之策。
當然,短期來看,也可以說從2009年的新年伊始,我們就要從雙邊和多邊談判中給美國一定的壓力,希望其承擔作為國際儲備貨幣國的責任。至于發行受到約束,其他國家外匯需求問題,這其實是一個雞生蛋還是蛋生雞的問題,其他國家的外匯需求也是美國過多發行貨幣導致過多消費,又導致其他國家(如中國)貿易盈余和儲備增加,又不得不買美元資產的結果。所有這些直至造成危機,無不是美元發行過濫的結果。改革國際金融貨幣體系,建立和完善國際金融新秩序,2009年或許是個真正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