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哈回合談判評析

朱啟松

2002年11月啟動的多哈回合談判，因各不同利益方的爭執，被宣布無限期中止。2008年7月21日，世界貿易組織的30多個主要成員的代表聚首瑞士日內瓦，試圖為多哈發展議程最后協定的出臺掃清障礙。盡管經過多方努力，持續九天的世貿組織小型部長會議未能就回合談判中關鍵的農業議題達成一致，再次受阻失敗。

一直以來，以最惠國待遇為原則的多邊貿易體系，通過不斷擴大國際貿易，為世界經濟的增長做出了巨大貢獻。多哈回合本身，應當優先考慮發展中國家的利益和發展，因為大多數發展中成員的出口主要依賴農產品，農業談判的成功是有利于發展中國家的利益的，進而也可以帶動全球農產品貿易的自由化。毋庸置疑，多哈談判可以說是發展中國家與發達國家之間一次最為重要的較量，它對于能否真正實現發展中國家在WTO與發達國家之間的平等地位，對于能否糾正兩者之間在WTO中利益嚴重失衡的狀態，有著深遠的意義。

一、多哈回合的難點

多哈回合談判涉及的是世界65億人口中的55億人（其中發展中成員占70%以上）、世界年出口貿易總額13萬億美元中的97%。多哈回合談判的核心目標就是幫助發展中國家，所以也稱為“發展回合”，這個貿易目標是前所未有的，它為全球貿易一體化和全球貿易自由化的進程提供了機會。而多哈回合談判的破裂，卻讓推進全球多邊貿易和合作的希望再次破滅，并將對世界貿易格局的發展變遷產生重大影響。

據世貿組織估計，如果多哈回合談判成功，世界貿易每年將增加6000億美元。其中貨物貿易增加1000億美元，服務貿易增加5000億美元；而整個世界增加削減的關稅是1100億左右，給全球增加的福利將達到500億至1100億美元。在當前世界經濟下行、通脹嚴重、金融危機、糧食風險、能源價格居高不下的形勢下，談判失敗打擊了人們對于世界經濟復蘇的信心，給本來脆弱的多邊貿易體系帶來較大的負面影響。

現行的WTO有關農產品貿易的體制包括幾個部分。一是GATI1994對貨物貿易基本規則的規定，農產品作為貨物貿易的一部分，應當遵守貨物貿易確定的基本法律規則；二是有關農產品貿易的協議，包括《農業協議》、《實施動植物衛生檢疫措施協議》、《技術性貿易壁壘協議》等；三是《烏拉圭回合議定書》后所附的各成員國減讓表，各國減讓表有關農產品的市場準入、國內支持和出口補貼的具體承諾，是各成員國在農產品貿易方面必須履行的法定義務。眾所周知，這些貿易體制實際上都是在歐美等發達國家的意愿和主導下形成的，雖打著貿易自由化、公平競爭和維護貿易秩序等旗號，但從實質上并未考慮到發展中國家的發展狀況和實際利益，完全是為歐美等發達國家服務的。

2002年11月啟動的多哈回合談判，旨在促進削減貿易壁壘，通過更公平的貿易環境來促進全球、特別是較貧窮的發展中國家的經濟貿易發展。其難點主要有兩個方面：

第一、 尋求目標嚴重分歧

多哈談判確定了八個談判領域：農業、非農產品市場準入、服務、知識產權、規則、爭端解決、貿易與環境以及貿易和發展問題。巴西、印度、中國以及大多數發展中國家均強調談判的主要任務是大幅度削減發達國家扭曲貿易的農業補貼，對目前每年的高額農業補貼進行有效和實質性的削減；同時對發達國家在農業和工業品方面的關稅高峰要大幅度削減，以便擴大發展中國家對發達國家的出口，而對發展中國家的關稅削減應當體現特殊和差別待遇，體現發達國家與發展中國家之間的“非對等互惠”原則。

而美國、歐盟等發達國家則強調談判的首要任務是進一步擴大市場準入，要求所有國家、特別是巴西、印度、中國等新興經濟體要開放農業、工業品和服務貿易市場。美國特別強調其在農業國內支持方面能否做出讓步取決于其他國家、尤其是新興經濟體在開放市場準入方面所做出的讓步水平。

時至今日，各方所追求的目標依然存在嚴重分歧，成為談判未能達成一致的最大難點。

第二、農業問題積重難返

多哈回合的關鍵和核心問題還是農業問題，主要包括削減農業補貼、削減農產品進口關稅等。

農業問題的關鍵，又是農業補貼問題。由于發展中國家成員的出口主要依賴農產品，因此農業補貼對貿易的影響最為突出。世界貿易組織發布的“世界貿易報告”顯示，各國政府給予其國內產業的政府補貼總額超過3000億美元，其中2500億美元集中在發達國家。美國、歐盟、日本等發達國家長期以來向本國農民致富的補貼金使得國內農產品的價格下降，并直接影響到發展中國家農產品的出口。削減多年來存在于發達國家的金額巨大的農業補貼是絕非幾次談判就可以解決的問題。

同時，世界各國農業發展水平和競爭力差異極大，世界農業貿易很難找到一套大致共同的規則來約束，這也正是多哈回合談判的難點所在。

二、多哈回合破裂的原因

1、世界經濟新格局和全球舊經濟體制的矛盾

隨著新興經濟體迅猛發展，經濟實力加速提升，正成為全球性和區域性國際組織機制變革的重要力量。反映在貿易領域即可看到發展中國家在國際貿易中所占比重迅速提高，同時新興經濟體也要求獲得相應的談判地位以及制訂相關規則的權力。

但是，世界經濟新格局雖已現雛形，而全球經濟體制卻尚未改變。美國和歐盟是多邊貿易談判最重要的推動者和參加方，長期以來，這些發達國家主導著國際貿易規則的制訂，發展中國家的利益訴求往往被壓制和忽略。如WTO一方面允許發達國家補貼農業，另一方面卻要求發展中國家降低農產品關稅，向發展中國家施壓，要求它們使農業進一步自由化。由于發達國家經歷了“關稅化”過程，它們就能從“特殊保護機制”（反對進口潮的特殊保護）中獲益，但大多數發展中國家卻無權使用它。

在多哈回合七年的談判中，代表農業出口國的美國凱恩思集團，以農產品高補貼為特點的歐盟、瑞士，以農業高關稅為特點的日本、韓國，以中國、巴西、印度為代表的發展中國家，以東歐為代表的WTO新成員，維持著一種復雜而又勢均力敵的利益格局。而長期以來，美國和歐盟又壓制發展中國家在談判中的話語權，一旦發展中國家在貿易談判中有相反的觀點和觸及歐美絲毫的利益的情況出現，美國和歐盟就難以接受而斷然拒絕。多哈回合自啟動以來多次受挫，實質上也顯示了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間巨大且日益加劇的貧富差距，導致了雙方本該建立在平等基礎上的貿易往來的基石日漸不穩；也說明了多邊貿易體制中利益主體日益多元化，也反映了國際經濟體制相對于全球化新格局的遲滯。

2、農業談判具有很強的政治敏感性

從歷次回合談判情況來看，農業談判破裂是談判失敗的根本原因，而農業談判破裂的根本原因在于農業談判具有很強的政治敏感性。

第一，農業利益對國家的極端重要性。在多數發達國家，第二、第三產業對國民經濟的貢獻遠遠超過作為第一產業的農業的貢獻，但農產品作為基礎性商品的地位卻是不容置疑的。美國農業增加值雖然只占GDP一個多百分點，但農業利益集團在國家權利機構中的勢利非常大。1999年中美就中國加入WTO達成協議的艱難談判中，農業就是一個重要的問題，當年烏拉圭回合美歐已達成基本協議即布萊爾宮協議后，由于法國農民的強烈反對，法國政府立即態度非常強硬地修改了農業條款，最終布萊爾宮協議未能生效。而對于發展中國家，不少尚處在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的發展階段，人口中的大多數是農民，出口也主要依賴農產品，農業利益對整個國家更是有舉足輕重的作用。

第二，各國農業的“最小公倍數”很難找到。美國農業生產率和競爭力是世界最高的，因此要求其它國家降低關稅，開放市場。但其它國家又要求美國政府削減對農產品的出口補貼，這又是一個美國很難放棄的條件。歐盟也擁有世界上最先進的農業，但其比較優勢較為缺乏，農業生產重要集中在少數產品，其談判目標是盡可能維持對農業的高度保護和支持，強調靈活性，主張采用烏拉圭回合模式進行關稅減讓、削減補貼幅度基本與烏拉圭回合相同。

美國曾在2005年10月提出可接收農業補貼總量削減53%，即今后每年國內支持總量限制在220億美元以下，但這與以巴西為首的 G20提出的限制在120億美元以下的要求仍相差甚遠；而美國要求歐盟將農產品關稅削減54%，歐盟是絕不可能接受的。發展中國家自己則無法削減對農產品的出口補貼，但又強烈要求歐盟等國削減補貼。

三、中國在多哈談判中發揮的作用

作為一名新成員，中國自加入世貿組織以來就全力投入到多哈回合談判當中，發揮了積極和建設性的作用。

中國自參加談判以來單獨提交了60多份題案，加上與其他成員聯署的提案近百份。中國在規則談判中關于反傾銷日落條款的提案、關于漁業補貼的提案、關于貿易便利化的提案以及關于爭端解決的提案都受到成員的重視與好評；

在坎昆會議前后，中國與廣大發展中成員站在一起，據理力爭，最終使歐盟等發達國家放棄了貿易與投資、競爭政策和政府采購透明度等三個議題；

在知識產權與公共健康問題上，中國同印度、巴西及非洲集團成員并肩戰斗，批評西方大醫藥公司只看重巨額專利費而無視成千上萬非洲受傳染性疾病困擾的勞苦大眾的基本需求，使得美國等發達國家做出妥協，同意對《與貿易有關的知識產權協定》相關條款做出修改；

在非洲棉花生產國和最不發達國家要求免關稅、免配額待遇的正當要求面前，中國也及時給予了強有力支持。

中國列席了多哈談判歷次的小型部長會議，并始終堅持農業談判是這一輪談判的中心，要求發達國家的農業必須大幅度削減；中國一貫主張多邊談判進程的重要性，呼吁加強談判的透明度與成員的廣泛參與。中國也一再強調新成員在加入過程中實際上做了廣泛的承諾，對多邊貿易體制已做出了巨大貢獻，在新一輪談判中應當有效地解決新成員的特殊地位。

中國在多哈回合談判中已經做出了積極貢獻，并有不俗表現，得到世貿組織成員與秘書處的普遍認可與贊揚。當然，中國作為一個新成員，參加多邊貿易談判經驗遠遠不足，談判人員的素質也有待進一步提高，國內各部門之間的協調、前后方信息的溝通都有待進一步加強。但總體來說，中國參與多哈談判積累了經驗，增進了與其他發展中成員的溝通和合作，表明了中國致力于多邊貿易體制的改善與加強的態度，樹立了中國負責大國的形象，其影響是十分積極和正面的。

總之，在歷次談判過程中，談判各方為獲得最大國家利益，都有理由保持謹慎，絕不會輕易讓步。就美國而言，美國國會對總統的“貿易促進授權”已經過期，任何貿易協議都必須經過國會批準，這就增加了談判的不確定性。就印度而言，即將來臨的印度大選和農民可能的反應，使得印度很難在農產品特保機制問題上屈服于美國等發達國家的壓力。就歐盟而言，歐盟不可能在2012年以前修改其“共同農業政策”，因此任何農業領域的自由化都會因為法國的反對而失敗。對于其他國家而言，由于全球糧食價格的大幅度波動和許多國家對農產品實施出口限制，現在并不是討論農產品貿易自由化的最佳時機。因此，各方在重大問題上的謹慎意味著談判的僵局將維持，多哈談判的前景依然處于不明朗的狀態；全球金融危機的爆發又使世界經濟陷入一個下行的空間，多哈回合的談判也將有可能陷入更加困難的境地。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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