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文鍵
在談到動畫劇作的卡通思維之前,我們必須弄懂“卡通”一詞的來歷和內涵。卡通,即英語中的“cartoon”。《現代漢語詞典》給卡通的定義:一是“動畫片”;二是“漫畫”。 對于這個詞的詞源,有兩種不同說法:一是說它來自法語中的“carton”(圖畫);二是說它源自意大利語中的“cartone”(紙板)。
歐洲自文藝復興運動以來,自由開放的藝術理念開始為社會所接受,使得傳統繪畫走下了中世紀的神壇,日益接近平民的審美趨向,于是產生了卡通畫。早在十七世紀末,英國的報刊上就出現了許多類似卡通的幽默插圖,但是由于缺乏專職畫家和固定的藝術風格,因此還算不上真正的卡通畫。隨著報刊出版業的繁榮,到了十八世紀初,出現了專職卡通畫家,英國卡通的風格也逐漸定型,與同時期歐洲大陸的幽默諷刺畫相比,英國的卡通畫較多的取材于社會風情,以幽默含蓄見長。而法國人奧諾雷·杜米埃(1808-1879)更是將時政諷剌卡通畫發展到了藝術的高度。由于彩色印刷術的發明,二十世紀初,彩色漫畫開始流行于歐洲出版業。
1895年,法國的盧米埃爾兄弟最先向公眾展示了他們的“電影機”,并放映了《火車進站》等影片,現代電影就此誕生。1906年,在愛迪生實驗室工作的布雷克頓(J. Stuart Blackton)制作了《滑稽臉的幽默相》(The Humorous phases of Funny Faces),這就是世界上第一部動畫影片。此后,來自法國的埃米爾·科爾(Emile Cohl)進一步發展了動畫片的拍攝技巧,并且先后制作了250余部動畫短片。同時,他也是第一個采用遮幕攝影法,將動畫和真人表現結合起來的先驅者。正是因為科爾對于動畫片發展的杰出貢獻,他也被奉為當代動畫片之父。
現在卡通藝術已成為時尚文化的代名詞。它包括的涵義與繁復而理性的古典繪畫藝術精神完全不同,其外部形式極其簡潔、明快、抽像,藝術手法夸張、變形,甚至扭曲,內容幽默、滑稽,諷喻和象征效果明顯。卡通形式極大地拓展了藝術表現的空間,非理性、非邏輯的思維方式豐富了繪畫、戲劇、影像藝術的表現手法,其對生活的入世觀念和批判態度得到了平民大眾的熱烈歡迎。
卡通從誕生之日開始,由于它超凡的想像力,美術形式的裝飾感,劇情的象征性,幽默滑稽兼具諷剌批判的內容,注定了它的非理性、非邏輯思維特征。我們在創作動畫劇本之時,必須注意卡通劇不同于一般影視藝術的美術性特點和劇作思維方式。
動畫劇從本質上說,首先是“劇”,它與戲劇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其美術性的特征只是表現形式的分化。在古今中外的戲劇作品中,也存在許多卡通式的演繹元素。
從外部形式上講,我國的戲曲也是一種卡通劇。戲曲舞臺具有許多明顯的卡通元素。如戲曲人物的行當設計,分生、旦、凈、末、丑五大類角色,與卡通片中的類型化人物設計思路是完全一致的。戲曲凈行中的包公(《鍘美案》)、李逵(《李逵負荊》)、關公(《單刀會》)和竇爾墩(《盜御馬》)等,臉譜就很有裝飾性和象征意味;丑行中的婁阿鼠(《十五貫》)、徐九經(《徐九經升官記》)、唐成(《七品芝麻官》)等,又含有種種幽默風趣的元素;旦行中分為花旦、老旦、刀馬旦和青衣等,生行中分武生、小生、須生和老生等,還有一些戲中的人物,如孫悟空、豬八戒、青蛇、龍王、夜叉等等,從外形到編劇手法,無不蘊含著豐富的卡通式非理性、非邏輯思維。
戲曲不僅僅在外部形式上與卡通人物具有相同的特性,在人物行為和劇情結構上也有著許多共同的審美趣味。我國戲曲種類繁多,但是角色大多擁有一套基本相似的表演程式,而這些程式非常簡潔、夸張和寫意,與卡通劇中的人物行為方式可謂異曲同工。當然,指出了我國戲曲本身的卡通元素和思想,并不能理解為卡通藝術就是中國的發明產物。卡通藝術原本是一種舶來品,只是我們必須明白藝術是相通的,擁有五千年歷史的中國文化對此并不陌生。
二十世紀以來,德國的戲劇大師布萊希特對我國戲曲情有獨衷,大量吸取了我國的戲曲藝術元素,用非常規的思路推進歐洲的戲劇變革,其表演大膽地摒棄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傳真再現,采用—種卡通式具有象征性的傳神表現,產生了許多佳作大作。瑞士的迪倫·馬特和愛爾蘭的貝克特也深諳此道。迪倫·馬特將自己的《羅慕洛斯大帝》定性為“非歷史的歷史劇”,描繪一個皇帝想方設法將自己的王朝斷送于敵人之手,其諷喻的構思就是一個典型的卡通性思維方式。貝克特的名劇《等待戈多》,也是極度變形、扭曲,不講求生活真實,從內容到形式極其荒誕不經,幼稚中洞見深刻的內涵,深合卡通藝術非理性思維的精髓。
動畫與電影、電視可謂是同門弟兄。動畫劇從一誕生就與電影同步發展壯大,新時期電視業也大大助長了動畫片的發展和繁榮。它們雖然有很多血緣相似的地方,如美術性、故事性,然而,動畫畢竟是一門不同的藝術形式。動畫追求的劇作概念與影視劇藝術也有著明顯的差別。影視追求真實的幻覺,在創作的假定性大前提下,再現生活的真實。所以其美術特點是繁瑣而具象,故事文本基本上不能脫離開現實與邏輯。即使是一部科幻劇或者武俠劇,只要財力允許,導演便會不惜代價追求邏輯的完整和場景、人物形像的逼真效果。這也是當代電影(包括美國好萊塢電影)最顯著的審美定式。而動畫劇的目的是表現生活的本質,即便是一段非人類世界的情境,也只是作者在描摹生活在人們內心世界的感受,跳躍感、寫意觀與抽象性大大增強,所以它具有更大的假定空間,人物的形象設計和編劇情節的側重面,與一般的故事劇可以完全不同。
拿去年流行的美國大片《功夫熊貓》作例,熊貓波的父親竟然是一只瘦小的鴨子,這種超越物種和生活邏輯的思維方法讓一部分中國人不能接受。然而,作為沒有更多現實觀的孩子們,卻毫不猶豫欣然擁抱這種匪夷所思的藝術構思,這不能不引起我們的動畫編劇給予極大重視。進一步揣摸,就會發現其中的卡通性趣味。首先,熊貓波與父親外形設計存在著巨大反差。一個如此龐大巍峨,一個如此單瘦弱小,這種反差本身就具有強烈的幽默感。其次,熊貓波家里的工作是賣面條,父親整日對他喋喋不休地嘮叨,其平庸甚至怯懦的個體特征與《功夫熊貓》最終的英雄品格也有著巨大的落差。第三,熊貓波練功,在電影中極不嚴肅,他的師父浣熊竟然只是利用波對食物的渴求而訓練他的武功,最后居然還得到了成功,擊敗了強大的雪豹泰龍,劇作者的想像力實在了得,幽默滑稽感讓觀眾油然而生。
在影片中,熊貓波的幾位師兄弟形像獨特,懸索橋上與雪豹泰龍之戰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像。其中一個場景:懸索橋斷掉后,由螳螂來拉住索道橋的兩根鐵索,這種場面設計的大膽程度不能不讓人佩服,其緊張程度讓人窒息。中國古人有句成語叫做“螳臂擋車”,由螳螂來完成這項不可能完成的使命,趣味盎然。
中國是一個具有深厚文化底蘊的國家,中華民族也是一個極其注重傳統意識的民族。過多的經驗、規矩和形式邏輯,嚴重地扼制了我們的想像力與創造能力。即使我們擁有無數的文化瑰寶與藝術思想,也并不代表我們在新的歷史條件下能創作出與之相媲美的藝術精品。
動畫是一種商業產品,更是一種藝術產品。在信息社會如此發達的今日,它被公認為大有可為的朝陽產業,在美國、日本與韓國的經濟基礎中占有不可替代的商業地位。回顧我國動畫劇中的許多成功影片,如《大鬧天宮》、《哪吒鬧海》、《寶蓮燈》,電視大劇《西游記》等等,盡管為世界文化生活奉獻了一道道鮮美的文化大餐,但是我們必須正視自己的不足和缺失。我們在接受了“卡通”這一外來的藝術形式的同時,并沒有好好思考自己的藝術地位與角色,也沒有有效地研究和運用我們獨特的文化因素來促進和發展。尤其在劇作這一塊上,我們喪失了本來就擁有的民族特色和藝術優勢,死板地、被動地接納外國概念,只學會運用一般電影的模式與邏輯思維方法去構思故事,不敢大膽發揮,不敢跨越雷池,甚至不能用卡通思維去結構劇情,致使我們的動畫片得不到長足的發展,無法與歐美與日韓主流動畫片相抗衡,一爭高下。
現代美術發展很快,縱觀國內國外的各個大展,抽象繪畫與雕塑、行為藝術、裝置藝術越來越受到重視。一些傳統美術大師的觀念正在發生質的變化。旅居海外的美術家趙無極、朱德能,國內的黃永玉、吳冠中、韓美林等,其作品無不兼具裝飾感與抽象性,其卡通式思維不言自明。在年輕一代藝術人中,非理性與非邏輯的卡通式表現更是比比皆是。
現在的卡通藝術,已經遠遠地、完全超越了傳統漫畫及塑形藝術的概念范圍。隨著現代美術與戲劇樣式、影視藝術的不斷發展,電腦技術突飛猛進,動畫片的拍攝日趨多元化,規模與形式花樣層出不窮。許多影視作品,如科幻劇、武俠劇、無厘頭喜劇和商業廣告片、游戲軟件、手機視頻等大量使用動畫元素,卡通藝術已經成為人類視覺的盛宴,動畫劇則成了人類生活重要的精神食糧。
日本的動畫大師宮琦駿說,當我決定成為一個動畫師時,我決心絕對不抄襲任何人。作為動畫編劇,我們除了要加強對外國成功動畫的研究力度,還得從劇作文本上改變固有的思維模式和習慣,吸取民族文化成果中藝術思想的精華,運用好卡通式非理性、非邏輯的思維方式,創作出更好的動畫劇作。
責任編輯:尹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