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 莉
亨利·詹姆斯的心理現實主義藝術在他的文藝理論及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印證,本文通過對其代表作《螺絲在擰緊》的分析,說明——作者通過這種認知過程達到揭示生活、反映內在真實的目的。由于他的作品注重揭示人物的內心活動,亨利·詹姆斯被公認為現代小說心理現實主義的創始人。
一、亨利·詹姆斯與心理現實主義小說
亨利·詹姆斯(1843—1916),是一位杰出的小說家、文體學家和文藝評論家。他出生在美國紐約市。一生中大部分時光在歐洲度過,最終加入英國國籍。十九世紀末到二十世紀初,詹姆斯生活和從事創作的幾十年間,曾于十九世紀中、后期繁榮興旺起來的現實主義文學已日益受到人們的冷落。在此階段,一些作家試圖另辟蹊徑,對文學作品的表現題材和創作技巧進行試驗,以尋找出一條新的創作方法來表現新時代復雜的社會矛盾和深刻精神危機。詹姆斯認為創作就是再現人生,作家沒有現實感是寫不好小說的,而且十分重視典型化的真實。但對小說藝術的真實性,詹姆斯有其區別于傳統觀念的獨到見解,那就是對人物內心世界的主觀真實的關注,甚于外部的客觀真實。他從小說中人們所熟悉的外部情節描寫開始,然后將注意力轉移到對人物心理狀態及其細微變化的探索與刻畫。他開創了一種新的敘述技巧,從作品中某個角色的觀察和認識出發。關心生活中真正的經驗和感悟,并在人物刻畫上從外部情節描寫轉向人物的精神世界。這些方面恰恰是后來日益風行的現代主義小說最顯著、最根本的特點,也使得詹姆斯的作品在很大程度上成為現代實驗小說的先聲。
詹姆斯在作品中對人物的心理狀態和意識活動進行詳盡的分析,他的創作手法被稱為“心理現實主義”。他的作品在寫作方法上表現出新舊交替的特色,他既繼承了現實主義的傳統,又強調對人物進行心理分析和描寫,力圖在表現技巧、手法上有所突破和發展。
“心理現實主義”包括“心理”和“現實”兩個方面,它們相互補充、相互依存,構成一個不可分割的有機整體。一方面,心理現實主義通過人物的心理反映現實。反映客觀世界;另一方面,心理內容的描寫又與客觀現實相結合,在創作中使客觀的現實世界和主觀的精神世界統一起來,因而,心理現實主義是敘事文學的一種創作方法,也是二十世紀的一個重要的文學思潮。它以現實主義為基礎,通過心理描寫與心理分析來揭示人物的內心世界,這是文學發展史上的一個創舉。
詹姆斯首先是一位現實主義小說家。他堅持現實主義的創作觀,并不單純追求美的形式,而是在描寫一種復雜真實的生活經歷的過程中體現出文學創作形式之美。對他來說,小說的任務主要是反映生活。但他并不像威廉·霍威爾斯和自然主義者那樣,他對商業、政治和社會狀況沒有興趣。他關心的是觀察人的心靈而不記錄他生活的那個時代。他的現實主義是一種特殊的心理現實主義。他的故事中很少有不同凡響的事件或者驚天動地的舉動。其實,他小說中的人物不是在經歷人生而是在觀察人生。發生在他們身上的事情不是他們自身行為造成的。引起人們興趣的只是他們對故事中的事件所做出的心理反映。他們看到了什么?他們是怎樣理解的}人物的意識變化才是真正的故事。
二、《螺絲在擰緊》心理現實主義分析
他的作品中的語言經過反復錘煉,表達的事物和感情含蓄微妙、難以捉摸;形容詞選用力求精確具體、恰到好處。句子結構冗長,層次復雜,常常是從句中套從句,并不時被插入語所打斷。除了語言晦澀多義外,詹姆斯刻意營造的含義模糊也是他的小說難懂的重要原因。《螺絲在擰緊》(1898)就是含義模糊的一個經典例子。故事中留下許多未解之謎,例如到底家庭女教師所看到的是幻覺,還是真正的鬼魂;到底兩個小孩是像外表一樣純潔。還是受到鬼魂的侵蝕而邪惡,詹姆斯直到小說結尾都沒有給讀者一個明確的交待。此外,到底女教師所擔心的鬼魂的侵蝕是指什么,以及文章多次出現的“他”是指鬼魂還是小男孩?種種難以解釋的含糊正是詹姆斯所追求的語言風格:充滿懸疑而又令人費解,紊亂而極其脆弱。這是一種悲劇的風格,細膩同時又神秘,將讀者引入對主人公的心理的分析之中。
一些批評家將《螺絲在擰緊》歸入幻想文學、恐怖文學或哥特式小說。實際上我們可以將它歸為一部心理現實主義小說,講述了家庭教師意識經受考驗的過程。這篇小說關注內容雖然和他以前的其他中長篇小說是一致的,就是寫孩童純真的天性在世故、陰暗的成人那里碰壁,遭遇幻滅,但是更為出色的地方是人物的性格和心理描寫。家庭教師作為家庭女教師受雇去一個莊園照顧小孩子邁爾斯和弗羅拉。這位女教師在她任職期間,感到她的前任和莊園男仆的鬼魂時常在莊園顯現,同時她又想從邁爾斯、弗羅拉和女管家格羅斯太太那里證實自己看到的并非幻像。這些鬼魂有意傷害莊園里的孩子們,使他們變得狡黠,家庭教師的營救過程變得更加復雜。而家庭教師對莊園的男主人顯然帶有一種不明智的迷戀,以至她在發生問題時不能及時向他匯報,正如她自己所說:“我很難忍受這辦法帶來的丑惡和痛苦”。而這整個故事里問題的癥結所在,正在于人們出于各種各樣的理由——也可以說是私欲,以各種方式來逃避問題,因為那太“丑惡和痛苦”。
詹姆斯強調“‘感覺論,認為小說的孕育往往是從作者獲得視覺形象開始,但創作過程往往不是對形象的記錄和模仿,而是通過一系列的‘想象、創造、選擇、組織所創造的人物本身的感覺最有利的場面。”因此,從一定意義上說,在小說中的家庭教師已經成為詹姆斯的代言人。通過家庭教師的眼睛來帶領讀者觀察周圍的事物,用她的心來感受一切,用她的思想來判斷正誤。由此,小說自然就可以在某種程度上歸為是作品中“我”的創作。在該小說中,心理描寫的語句材料比比皆是,例如:
“我現在毫不諱言,在散步時我常常會產生一些奇思異想,其中之一是我會碰到某個人。他出現在小路的拐彎處,朝著我露出贊許的微笑。我希望他能了解我,除此之外我別無所求。只要看著他那英俊的臉上那和善的表情,我就知道他了解我。”
“我想見的那張臉果真出現。”
“我看到的那個人不僅不是我想象中的那位,而且是我從來沒見過的人。”
“他會嘲笑我,會感到好笑;他會蔑視我,因為我失去了獨立工作的能力,想要依靠他,而且還編造謊言來吸引他的注意,使他注意到我那被他忽視的魅力。”
這幾段文字生動的描繪出了家庭教師心理激烈的斗爭。我們似乎可以將鬼魂作為家庭教師對雇主不切實際的迷戀的投影。一方面,家庭教師——“我”時刻渴望見到雇主,于是“我”投射了想法,造出了雇主的影像——“他”,希望“他”也能被“我”的“魅力”所吸引;而另一方面,“我”的自尊自愛告訴自己一定要時刻表現出獨立自主的魄力。這里的沖突或許還有一部分是宗教的原因。“我”是一個牧師的女兒,因此宗教對“我”有所影響是勿庸置疑的。宗教中的禁欲教條自然也根植在“我”心中。因此當“我”盼望著“他”的到來時,又覺得這種想法是錯誤的,甚至有罪的,于是“他”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
邪惡的“鬼魂”。可以說鬼魂是“我”在內心激烈掙扎后無意識中找到一個突破口,一個欲望的發泄處。“我”進退兩難的焦慮心情最終在紙上為自己創造了一個可以盡情發揮的空間。在家庭教師自己創作的哥特式小說中,“我”為了挽救至愛的學生,勇敢地與可怕的“鬼魂”一遍遍對峙周旋。在文中,每一次“我”都能擊敗鬼魂,都能異常鎮靜地、有條不紊地處理好一切。很明顯,這種果斷堅強能干的品質正是“我”期待雇主的注意的魅力。一方面,在現實中,“我”無法充分展示,于是“我”為自己塑造了假想敵,同時也為自己始終無法獲得學生的完全信賴找到托詞,認為是“鬼魂”迷住了他們。最終,在與“鬼魂”的一次次對峙中一步步走近曾經的夢想,卻在最后一刻走向了最終的幻滅:在“鬼魂”的糾纏下弗羅拉被折騰得高燒病倒,邁爾斯受驚嚇死去。
在詹姆斯看來,小說創作的目的并不在于敘述一連串的事件,表現人物的所作所為而在于再現一種情景,揭示人物的所思所感。對于《螺絲在擰緊》來說,“鬼魂存在與否”就不再是個問題,因為真正值得關注的是人物的內心生活,通過人物的心理真實,再現社會人生的真相。
三、結語
從外部情節轉入精神世界,從現實主義到現代主義,小說反映的對象和表現題材逐步從外部社會轉向內心世界,從客觀環境轉向主觀精神。對詹姆斯來說,沖突的舞臺已不是外部事件,而是內心生活:他的目的不在于敘述一連串的事件,而在于再現一種情景;他要著重表現的不是人物的所作所為,而是他的所思所感。詹姆斯的心理現實主義恰當地反映了他的作品中體現的新與舊的交替。“現實主義”反映他與傳統的聯系;“心理分析”和“心理描寫”反映了他對新題材、新形式的探索。在這一轉折時期,詹姆斯拉開了現代主義小說的序幕。
在十九世紀末,大多數讀者還沒有足夠的準備來接受這種新的創作方法,因而詹姆斯的作品在當時并不受歡迎。但到了二十世紀,在文學創作上“意識流”手法已相當普遍,由于現代心理學逐步對人們產生影響和像詹姆斯這樣敢于開拓創新的作家寫出的作品的潛移默化作用,我們當今的讀者才對人的心理活動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人們逐漸地了解到每個人頭腦中的事件和外部世界的事件一樣精彩紛呈、富于變化。這樣,詹姆斯便更加穩固地確立了他小說家和批評家的地位,他是一位才華卓著的心理現實主義大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