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津艷
摘要:在東西方的傳統文化中,母親的社會人格已經被固定化和模式化了。母親意味著“無私奉獻”、“忘我犧牲”、“寬厚仁慈”。但奧尼爾和曹禺卻在他們的悲劇中向世人展示了母親的另一方,他顛覆了傳統文化中關于母性的神話。
關鍵詞:奧尼爾;曹禺;母性:取舍
西蒙·波娃說過:“一個人之為女人,與其說是‘天生的,不如說是‘形成的。沒有任何生理上、心理上或經濟上的走命,能決斷女人在社會中的地位,而是人類文化之整體使然。”這個觀點迄今為止已被越來越多的人所接受。自從人類以男權為中心的文化傳統形成以來,不論在東方還是西方,“母性”都被賦予了“無私奉獻”、“忘我犧牲”、“寬厚仁慈”這樣的社會人格,母性的這種社會人格經過一代又一代人的共同塑造和填充,得到社會的廣泛認同并且被加以精心維護,文學家為它譜寫一首又一首的贊美詩,母性成了傳統文化中最無私、最偉大和最受人崇拜的品質。然而,縱觀20世紀美國和中國最偉大的兩位戲劇家奧尼爾和曹禺的戲劇,我們不得不深感詫異:傳統的相夫教子、忠貞賢淑的母性光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帶著丑陋、冷漠、自私和變態等特性的母親形象出現在他們的劇作里。
籠統說來,奧尼爾筆下的許多母親形象一反傳統文化對母性社會人格的贊美——在《榆樹下的欲望》、《悲悼》等名劇中,殺子的母親、變態的母親、吸毒的母親紛紛出現,她們與神龕上供奉著的母性神話都構成了鮮明的對比。同樣的,在曹禺的劇作《雷雨》、《原野》和《北京人》中所塑造的母親形象都不是什么賢妻良母。可以說,傳統文化所全力謳歌的崇高而偉大的母性被曹禺放到一個更為真實更為復雜的背景中去重新審視,從而使人們看到了光環之下母性中的另一面,這里,我們僅以《榆樹下的欲望》中的艾比和《雷雨》中的蘩漪為例,從這兩位母親對于人性和母性的取舍。
奧尼爾完成于1924年的《榆樹下的欲望》被認為是對曹禺的《雷雨》影響甚大的一部悲劇,對母親形象的塑造這些方面,有深刻的相通之處。
《榆劇》中的女主人公艾比35歲時嫁給了75歲的農場主伊弗雷姆·卡伯特,成為卡伯特第三任妻子。艾比嫁給卡伯特完全是出于經濟上的考慮,最初的動機就是要完全占有他的農場,使自己從此徹底擺脫貧困。卡伯特和他的第二任妻子所生的兒子埃本25歲,他絞盡腦汁要將農場占為己有,面對繼母艾比,埃本初始充滿了仇恨,因為在他看來親生母親是被這個農場累死的。這個被戀母情結所困擾的小伙子仇視父親,更仇視艾比,他將占有和守護農場,視如占有和守護母親的心血和靈魂一般。艾比和埃本在爭奪農場的過程中各自用盡計謀。但這個冷酷的守財奴把農場留給了兒子。所以,為卡伯特生一個孩子,通過擁有孩子最終獲得農場,成了艾比最初的打算。為此她陷害埃本,想將埃本趕走,然后獨霸農場。但和埃本相處了,一段日子之后,她發自真心地愛上了埃本。當他們的私生子被誤以為是卡伯特的兒子而獲得農場的繼承權之后,不明真相的埃本要離開艾比,為了證明情人比農場對自己更重要,艾比選擇殺死親生兒子這種方式來證明自己對埃本的愛,試圖將農場留給埃本。毫無疑問,艾比的行為是驚世駭俗的,這種選擇無異于給傳統的母性規范刺出了尖銳的一劍。同樣的選擇,也出現在曹禺的悲劇《雷雨》中的母親蘩漪身上。蘩漪在情人周萍和兒子周沖之間。也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周萍,甚至于在最關鍵的時刻將兒子周沖作為一種工具,試圖讓他來擋住周萍與四風出走的腳步。她的最終目的,也是要將周萍留在自己身邊。同樣的,也宣告了以男性為中心的傳統文化所精心鑄造的母性社會人格的被顛覆。
為什么奧尼爾和曹禺在他們的劇作中對母親角色賦予一種與傳統社會文化全然相抵觸的特性?他們將母性從神龕中拿出來,其意義何在?這是令人深思的。
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論,成人的人格是成年期以前經驗的產物,尤其是幼年時的經驗是人格發展的關鍵因素。如果以這種理論為基礎去理解奧尼爾和曹禺對母性內涵的展示,也會找到某些有助于理解他們作品內涵的路徑。事實上,人們普遍承認作家的人生經驗對他的創作會產生巨大的影晌。在這個前提下,我們可以設想,這兩位20世紀上半葉各自生活在美國和中國的偉大的戲劇家不約而同在許多劇作中對傳統母性神話進行解構。與他們在自己人生成長歷程中母愛的缺失這個事實有著密切關聯。
據有關資料記載,奧尼爾的父親詹姆斯,奧尼爾是個沒受過多少教育的愛爾蘭移民勞工,早年曾經歷過不少磨難,后來成為著名演員,但早年的貧窮生活使他變成一個吝嗇的人,正是他的吝嗇使妻子被庸醫所誤,以致后來長期注射嗎啡成癮。母親在嗎啡的作用下自我封閉,長期冷落兒子。奧尼爾自幼就缺乏母愛,孤單的童年養成了他極為內向敏感的性格,同時極富叛逆性。所以他剛成人就離開了家,即使在外漂泊流浪,貧窮潦倒、絕望自殺,他也不肯回家尋求安慰。可見“母親”這些在傳統文化中充滿溫情的字眼并沒有給予奧尼爾心靈上慰藉。甚至他背棄早年熱誠篤信的天主教,也被認為是源于母親:他祈禱天主治愈他的母親,而夭主未加理睬,
曹禺的母親在他出生三天之后即因患產褥熱離世,盡管家中經濟狀況不錯,但缺少母愛的曹禺生活并不幸福。他一再強調,“我少年時候,生活上一點不苦,但感情上是寂寞的,甚至于非常痛苦,沒有母親,沒有親戚,身邊沒有一個可以交談的人,家里是一口死井,實在是悶得不得了”。曹禺的父親和繼母也吸鴉片。兩個家庭都有著驚人的相似。
由此看來,兩位劇作家自小未享有母親的關愛,對傳統文化所全力謳歌的偉大的母性缺少真實的體驗,加之家庭在他們心目中,都不是人生旅途中安全可靠的港灣,所以他們更多是從表現真實而復雜的人性這一角度出發去書寫母性,而不是從維護傳統的社會文化的角度去表現母性。母性在奧尼爾和曹禺看來,并不僅僅包涵著“無私奉獻”、“自我犧牲”、“博愛仁慈”這些內容,更包涵著復雜的社會性和人性等各式各樣的內容。應該說,奧尼爾和曹禺讓自己筆下的母親以這種慘烈而驚心的方式去顛覆母性的神話。其中至少蘊含有這樣的一種意義,即提醒人們不僅要站在維護社會道德倫理秩序的立場上去看待一個母親,還要站在人性的立場上去認識一個母親。作為一個人,她們不僅有為他人奉獻的責任和義務,也有作為“人”所具有的一切七情六欲。如果社會只從維護倫理秩序和社會道德的角度出發去強調她們的責任和義務,卻忽視她們作為一個人的正常需求。她們會不顧一切地將母性的神龕打翻在地的。由此可見,人生的體驗加上對傳統文化核心的認真審視,是促使他們背棄傳統立場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