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洋
摘要:由于受到近代自然科學所蘊涵的簡單性思維的影響,近現代的政治哲學遵照科學主義認知模式,追求實質性的政治價值目標,其中隱含著對人類理性行為能力的過度自信。20世紀后半葉興起的復雜性理論對世界的存在狀態、人們的認知模式和事物的運動方式進行了復雜性的再詮釋,從而構成了我們這個時代在思維范式上的深層嬗變。從簡單性到復雜性思維范式的轉換,為當代政治哲學的解讀提供了新的認識視角和更為寬泛的詮釋空間。
關鍵詞:簡單性;復雜性;范式轉換;政治哲學
中圖分類號:D08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502(2009)05—0036—06
西方思想史中存在著一條簡單性思維的紅線。在近現代社會中,浸染了科學主義色彩的簡單性思維更是對政治哲學的構建產生了很大的影響。在今天,復雜性思維對簡單性思維的超越構成了自然科學和人文學科反思的共同起點。本文試圖在思維轉換的背景下,展開自然科學與政治哲學的交流與對話。
一、簡單性思維下的近現代政治哲學的構造特征
簡單性思維發軔于西方文明的萌芽階段。這樣的思維傾向穿越了漫長的中世紀在近現代社會得到廣泛的反響。近現代自然科學的先驅都試圖對世界進行簡單化的解釋。作為近代自然科學集大成者的牛頓,他在著作中指出“自然界是最簡單的”。而他對于自己研究的期望是“我希望能用同樣的推理方法從力學原理中推導出自然界的其他許多現象”。經典物理學在近現代所獲得的成功使其影響超出了自然科學的范疇。簡單性思維借助于牛頓所開創的機械論成為現代世界中人們認識世界的主導范式。從近現代自然科學家們研究的基礎和思想資源上來看,他們同古希臘時代的畢達哥拉斯主義和歐基里德思想存在著內在關聯。然而,從歷史比較的觀點來看,近現代簡單性思維又具有鮮明的時代特征。
首先,近現代的簡單性思維具有明顯的近現代自然科學研究范式的痕跡。近現代自然科學所影響的簡單性思維具有客觀性、還原性、決定性、可逆性等機械論特征。正如經典物理學所揭示的,小到日常生活大到天體運行都是可以通過幾個簡潔而明了的定理所統攝的。人的主觀能力所要達到的目的,就是發現這個外在的客觀規律。而且,對于宏大系統的解釋是可以通過還原到基本單位來研究的,整體是建立在部分疊加的基礎上。
其次,就其氣質類型來看,近現代的簡單思維具有樂觀性。人們對自己改造世界的能力充滿自信。這種思想認為,由現實達到理想所需要解決的只是一些技術問題。在古希臘,人與自然、社會渾然一體,共同服從于某種至高的原則。中世紀,人類生活在這個世界的意義就是發現上帝的奇偉。而在近代世界里,人掙脫了自然的束縛和上帝對人的能力的桎梏,“‘我成了別具一格的主體,其他的物都根據‘我這個主體才作為其本身而得到規定”。雖然缺乏海德格爾的哲學深度,海森伯從科學哲學的角度得到了相同的認識,他認為“在歷史的進程中,近代人如今在這個世界上面對的僅僅是他自己,他已無伙伴也無敵手。”在一個主體高度膨脹,而世界相對簡單的環境里面,人類一次次沖擊著對于世界終極認識的目標。
受到近代自然科學發展的影響,更重要的是處于同樣的思想文化氛圍之內,政治價值體系也有明顯的簡單思維的痕跡。
第一,以實質目標實現為核心的政治價值體系。現代的政治思想的探索從自然法學派開始便醉心于探索政治的第一因。他們希望透過不同層次和不同主體發現內在的政治規律。無論是深受英國經驗主義影響的功利主義政治觀還是大陸理性主義的代表黑格爾,無不認為自己找到了決定人類政治發展的規律。
既然人類發展的規律已經被找到,那么遵循乃至實現這些規律就具有了政治上實現人類良善生活的至高價值。人類政治的可欲勝與可能性在這里是同一的。理想的政治與現實政治的分野被轉化為類似于工程學的技術問題。這個政治上的至高的“善”可以冷酷如霍布斯的安全,也可以溫情如邊沁的幸福;可以是抽象的,比如說民主、自由與和平,也可以是相對具體的,如民族、國家和種族。但不論這個“善”是什么,它們都是具有確定無疑的決定政治發展的實質。作為政治的本質追求,它們的實現需要現實社會條件的服從。像自然界的力和能量一樣,政治上的“善”一經發現它就是普遍的。
第二,科學主義的認識模式。政治理論探討對科學的模仿,不僅局限于對科學原理的仿照,如以霍布斯為代表的機械論的類比,以孔德和斯賓塞為代表的對進化論的模仿,更為重要的是政治學領域對于科學主義認識模式的模仿。這主要表現為以下三個方面:客觀主義認識立場、還原論的研究方法和演繹邏輯的解釋框架。這三個方面是彼此聯系、相互關聯的,它們共同構成了科學主義方法論的基礎。首先,堅持客觀主義研究立場,將政治理論的研究者和研究對象割裂開了。研究者和研究對象是單向的反映關系。而研究的對象,又進一步被分割和還原成彼此無關系的孤立原子。還原論的思維仿效自然科學的研究方法尋找政治學中的“不可分割的粒子”,自然狀態下的人、遵循機械規律的人和追求自利的經濟人應運而生。通過排除認識的主體和把握所謂的政治現象的基本原子,人們往往認為得到簡化了的所謂一般關系。受到自然科學發展所鼓舞的人們很樂意用這樣的一般性來給紛繁復雜的政治現象建立一種秩序。運用這種一般性所窺測到的終極通則就是建立上文中所說的政治之至“善”的依據。
第三,對人類理性能力的自負。將政治的價值寄托于實質“善”的基礎之上,并不是近現代社會所獨有的現象。在古希臘和中世紀,形而上學和神學都給政治提供過實質性的價值標準。然而與近現代社會所不同的是,古代社會尤其是在中世紀的社會中,政治的理想與理想的政治之間存在著不可逾越的鴻溝,完美的“善”只能存在于上帝之城。而這一切到近現代社會都發生了改變。先是自然科學領域溝通了不完善世界與完善世界的天塹。接著人文社會科學產生了對可欲生活的可能性自信。這一切背后都隱含著,自文藝復興以來現代社會中人的理性膨脹。伏爾泰曾樂觀地說,理性的日子到來了。而從后來的歷史來看,認為我們進入的是一個理性主義的時代更為合適。就政治領域來說,誠如奧克肖特所認為的,政治上的理性主義自信而樂觀,所有事物都要接受它的審判,而它卻從不懷疑自身的合理性。在近現代歷史上,諸多產生重大影響的政治哲學體系都是以理性為基礎的,而這些體系所指向的美好未來也是要靠理性的充分發揮來實現。
二、復雜性思維對簡單性思維的多重超越
(一)從簡單走向復雜:對世界存在狀態的再詮釋
經典科學思維認為,復雜性、無序性是世界的表面現象,而確定性和秩序性是世界的本來面貌。這種自信是基于兩個預設的支持:一是世界存在著基本實質,如牛頓認為的不可分割的粒子;二是這些粒子之間所存在的關聯是線性的、決定論的。
然而,現代科學的進一步發展證明,這兩個前提都不是絕對可靠的。量子力學向我們揭示了一個相互聯系的,沒有確定基本單元的自在世界。20世紀60年代興起的耗散理論針對經典物理學的靜態化和可逆性,提出了時間作為重要的參量。“我們還生活在過去和將來之間的對稱破缺了的世界中,生活在不可逆過程產生未來的平衡的世界中。”幾乎與此同時提出的突變論,揭示出原因連續的作用可能導致結果的突然變化。而被稱為“第三次科學革命”的混沌學認為,混沌系統的演化可以使周期性運動產生自我顛覆。
如果說17世紀的牛頓還可以自信地說世界喜歡簡單化,那么現在我們有理由認為“簡單性思想正在瓦解,你所能去的任何地方都存在著復雜勝”。
(二)從自負到審慎:復雜性思維下的認識問題
認識的客觀性問題成為20世紀認識論領域的一場關鍵性的聚訟。波普爾、庫恩從科學哲學的角度分別指出了理論預設對于科學研究的重要意義,而神經心理學、知識建構論和“實驗室研究”等學科分別從更廣泛的角度強調了認識主體的先期理論框架。更為重要的是哥本哈根學派用“科學”的方法證明了科學主義自身的譫妄。哥本哈根學派所揭示的測不準定理,證實了觀察主體本身就構成了對觀察客體不可忽略的構成因素。
20世紀的科學發展和對科學本身的慎思讓我們清醒地認識到,不論是自然科學還是人文學科,認識主體和認識對象都在一定程度、一定層面上進行交流與對話。“自然界不能‘從外面來加以描述,不能好像是一個旁觀者來描述,描述是一種對話,是一種通信,而這種通信所受到的約束表明,我們是被嵌入在物理世界中的宏觀存在物。”事實上,我們可以對普利戈津的這段名言做進一步的理解。人類對事物的認識是一個認識者與認識對象持續對話的過程,認識過程對于認識結果具有不可避免的影響。人類的理性并不能保證對于這種影響的祛除。然而,我們也應該清醒地認識到,不同的認識對象對于認識者影響的反應程度是有差別的。這里面包含著一個認識對象的“敏感性”問題,對于這個問題的體察應該成為在新的世界圖景中整合自然科學和人文學科的一個基礎。
(三)從構成到生成:復雜性思維下的事物運動觀
20世紀以來的復雜性理論,從一定意義上說是將以往的靜態構成圖景轉換成為動態的生成圖景。復雜性理論否定了決定論的思維模式。復雜性理論認為世界的發展是環境與系統內部元素、系統現狀和系統歷史之間復雜的互動狀態的結果。普利戈津分析了兩種有序結構。一種以平衡有序為特征,包括雪花、晶體等。這是一種低熵系統,對外部適應性很差。而另一種是非平衡有序的結構,它需要同外在環境進行交換以構成熵減。這樣的系統具有巨大的進化潛力。“我們所談到的生物進化、社會發展和某個組織進步中不斷增加的‘有序性,涉及的都是后一種有序性而不是前一種有序性。”哪境對于系統的持續影響構成了系統內部的記憶,而這種記憶成為整合系統內部元素,調節系統元素之間關系的一種重要的編碼手段。這里面值得注意的有三個方面:首先,系統對環境的適應是一個內部因素非先驗的、局部適應的結果。其次,自組織的發展過程是一個持續動態的過程。根據巴克的研究,復雜系統總是傾向于向臨界狀態演化。復雜系統的存在是從一個不穩定狀態向另一個不穩定狀態躍進的過程。而在處于發展的臨界點上,任何一個微小的事件都可能產生不可預測的連鎖反應,影響事物發展進程。最后,系統與環境的關系不是單向的簡單作用,而是形成一個回路。任何方面的作用都可以在動態的意義上回饋到自身。從此觀點出發,事物變化的邊界性就變得模糊了,這大大增加了對系統進行預測的難度。
三、復雜性思維視野下的政治哲學解讀
政治世界在某種意義上是“自然世界”的一部分,但在另一種意義上,它更是“人化的”自然世界,因而有著“自然世界”難以比擬的復雜性。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已然具有哲學色彩的復雜性理論,對政治哲學的發展具有極為重要的啟示意義。
(一)政治價值體系的核心觀念由實質目標的尋求轉向底線秩序的建立
政治實踐并不是一種不要理想與追求的純粹技術性活動,但是,它更不是一個可以按設計好的藍圖加以簡單施工的工程。政治實踐由于它所面對的生存挑戰總是在不斷地變化著,因而它不能不是一個充滿著永恒困惑的過程。這個過程沒有終點,也沒有一個不可避免的目標一定要去達成,無論這個目標是披著意識形態的外衣還是偽裝在經濟、福利的理由之下。它唯一的任務就是要通過內部資源的調動和內在關系的結構性調整,來達成一種成功的應戰。在社會這個復雜大系統之中,對于整個社會范圍內的實質目標的尋求既不可能也不可欲。20世紀后半葉的理論與實踐證明,試圖通過社會系統中某些元素之間的簡單關系,從而掌握社會發展的全部規律與社會改造的全部依據的想法注定是機械論思維的狂想。就此而言,社會發展演進的內在動力只能來自于系統內部各個部分之間關系的博弈和互動。這個過程的階段性結局是要形成一種新的、具有特定應戰能力的行為與關系模式。在這個意義上,政治價值體系所要做的和所能做的,僅僅是在宏觀規則層面確定和保證社會各種力量有一個與時代發展相適應的互動原則,形成一種相應的游戲規則生成機制,提供一個可以連接過去和未來的開放平臺。在這個開放的平臺之上,“規則的創新活動最終將導向一種可欲的社會秩序之建立”。
政治價值體系的核心轉向對底線秩序的建構,其實質是實現由簡單理念為支撐的烏托邦政治理想向以實踐為圭臬的務實政治取向的轉換。這里面蘊涵著對政治性質、政治哲學的性質和社會發展的內涵理解的深刻轉變。以實質價值尋求為核心價值訴求的政治哲學是一種理性主義的建構論哲學思想。它是建立在對于社會內在元素存在和發展規律的樂觀認識和社會線性發展觀的基礎之上。在科學主義的推波助瀾之下,這樣的政治哲學往往與某種形式的決定論取得聯系。這樣的政治哲學與集體主義、能動的國家觀、積極自由觀具有某些天然的親和力,傾向于將權力視為實現社會理想的工具。然而將底線秩序作為核心價值的政治哲學是一種審慎、謙遜的政治哲學。這種政治哲學將自身基礎構建在復雜、多樣的政治現實基礎之上。這種政治哲學并不熱衷于運用理性的過濾器將現實的紛繁復雜歸約為一個簡單、明晰的模式,而是清醒地將政治定位為一種持續的、充滿不確定性的變化過程。要在這個過程中實現政治的穩定與有限度的發展只能是通過試錯與漸進。政治哲學的任務就是挖掘傳統中所透露出來的暗示,發現為人們所遵循的、符合時代發展變化的實踐勝知識。
(二)對科學主義構造模式的反思
復雜性思維刺穿了科學客觀性在這個領域中建立起來的一切神話,也同時將政治問題的探討從尋求純粹的客觀性和確定性中解放出來。與自然科學相比較,政治學的研究具有雙重的復雜性。首先,政治學研
究對象對于研究者的研究具有更大的敏感性。研究者的理論偏好和知識結構會明顯影響到研究的結論;研究者的結論在一定程度上也會反過來影響到研究對象本身的未來發展。其次,研究對象中作為主體的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是復雜的。政治人不僅是處于復雜的人際網絡之中,任何政治思想、政治規則都是這個巨型網絡有機運作的結果,而且每個政治人還受到自己的歷史記憶、未來期望、當時情緒等等非確定性因素的影響。這樣一來,啟蒙思想對所謂的“自然法”與“自然狀態”的假設便有了問題。早期功利主義政治思想雖然對自然法學派多有訾議,然而他們所設想的可以理性計算的幸福和自然法學派所犯的卻是相同的病癥。
復雜性思維對我們的政治哲學思考具有兩個方面的重要啟發。首先,它揭示出了系統內部要素的非線性構成。其次,它也指出了系統特征是系統各個組成元素之間因互動而“發生”的結果。在這個視野下,我們觀照政治現象和政治思想就有了一個新的角度。在這種新的視角中,一些因線性觀和決定論而對立的政治思想便有可能在一個新的更高層次獲得綜合。
有關個人主義和集體主義在方法論方面爭議的重新解讀可以看作這個方面的典型。這種論爭以往表現在古典自由主義與黑格爾主義之間,當前體現在自由主義與社群主義之間的紛爭,在方法論立場上都具有自身的缺陷。復雜性思維認為,事物的存在(自然也包括政治社會的存在)既不是一個簡單原子疊加的結果,也不是一個整體塑造、控制個體的過程,而是一個在一定合理范圍內兩者博弈互動的關系生成過程。政治世界的每一個人都是米德意義上“主我”(I)和“客我”(me)的統一。這個動態過程在一定的范圍之內保持著平衡,在臨界狀態的情況下想精確確定個體與集體關系的走向,想確定一個理想的比重關系,都是沒有意義的,也是不可能的。
在這樣一種認識基礎上,上個世紀90年代以來,一批思想家做出了綜合個人主義和社群主義兩種立場的努力。其中比較有代表性的有高爾斯頓fWilliamA Galstonl和阿米泰·依左尼(Amitai Etzioni),他們認為,在個人和社群之間實際上存在一個較為合理的平衡區域,在其范圍之內二者是能相互促進的;而只要超出這個范圍,不論強調何者都不會產生好的結果:社會秩序不是走向無政府就是滑向對秩序的過分加強。與此同時,他們還指出了成員(也就是基本單元)在身份上的交叉性,認為社群價值觀念的獲得并不是外部強加的結果,而是內部成員互動的產物。
簡而言之,用簡單的兩極性思維實際上并不能很好地解釋社會內部個人與群體間的復雜關系。自由主義與黑格爾主義以及與社群主義間的對立和矛盾,在某種意義已是—種用簡單化思維方式進行認知才會得出的結論。
(三)理性主義的祛魅
對理性主義和科學主義思維方式缺乏清醒的反省精神,是我們時代曾經存在的一個致命的局限,也是造成現代社會“信念論政治”和“理性主義”(奧克肖特)的主要根源。哈耶克和波普爾在認真總結歷史教訓的基礎上,以“工程師思維”和“社會工程學”這樣帶有貶義的詞匯來指稱人類在面臨復雜系統時,運用簡單的線性思維來處理事務的一種思想定式。
站在今天的認識高度上我們不難看出,這樣的一種思維顯然屬于啟蒙時代醞釀的“現代性神話”。面對復雜大系統,我們不能不認識到,認識對象和認識過程的復雜性最終終結了人類在這些領域中對于確定性、決定論追求的可能。適合于簡單線性系統的認識方法雖然并沒有過時,但今天我們必須認識到其適用領域和范圍的有限性。與此相應,多元、開放、寬容和承認理性的局限則是今天人類涉及到復雜系統認識時必須堅持的一種合理態度。如果說自近代科學革命以來,簡單的線性思維方式曾表現出的認識客觀世界的能力極大地鼓舞了政治上追求真理熱情的話,那么面對科學進一步發展所揭示的世界的復雜性、開放性與混沌性,以追求完美與不朽為己任的理性主義政治也到了該反思自身的時候了。
對理性主義政治的批判和反思是20世紀后半葉學界的核心話語,也是人類在經歷了大規模的理性主義政治實踐失敗后必然帶來的沉痛反思。伴隨著理性主義政治退潮,人們打開了重新解讀歷史的視閾空間,我們發現了以往被我們的理性主義政治所輕視、忽略事物的重要意義。信仰、傳統、習傳、風俗、個體認知所具有的積極意義正在得到新的肯定。正如莫蘭和普利戈津在其研究中告訴我們的,有序和無序之間的距離并不如我們想象的那么大。亞里士多德所倡導的中庸智慧,在經歷了極端年代之后又重新具有了現實意義。審慎、保守、節制和妥協并非就等同于落后、守舊與墮落,實際上它們也許更符合政治價值選擇走向程序化的要求,更適宜于人們建造連接自己過去與未來的平臺。政治現實正是現實與歷史對話的結果,是不同的主體之間碰撞“涌現”的結果。用歷史束縛現實的傳統主義思維與用現實抹殺傳統的激進主義思維都是一種簡單性思維的產物。只有具有一定自由空間-的個體(這里不僅指個人),他們在歷史與現實、自我與他者的交織節點中自由互動,才是社會存在和發展的動因。
用今天復雜性思維來看,理性主義政治導致的簡單思維方式雖然以其“真理發現”、“追求完善”、在人間實現理想這樣一些激動人心的口號,調動起了人們的想象力、創造精神和獻身意識,但它最后編織起來的現實世界卻不能不是一個單一的、簡陋的、失去創造力和復雜性的封閉世界。人們天已經清楚地看到,完美的理想在復雜大系統中總是避免不了走向自己的反面,對確定真理的追求在復雜大系統中總是避免不了對于復雜性的扼殺,激進變革、全面設計和劃一性政治在復雜大系統中總是把人類社會應對未來挑戰可資利用的資源加以系統的清除。播下的似乎是“龍種”,收獲的卻一定是跳蚤,這就是人文社會科學領域中簡單性思維,也是理性主義政治無法逃避的歷史命運。
責任編輯:翟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