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永樂大典戲文三種》看宋元時期南北方言的交融與滲透

邢永革

摘要：《永樂大典戲文三種》是目前所見最早的南戲作品，是研究宋元時期口語的寶貴語料。其中保留了不少北方現(xiàn)在還在使用的方言詞，如“口跧”、“脆落”、“年時”、“閃”、“這早晚”、“每常間”等，反映了宋元時期南北方言的交融與滲透情況。

關(guān)鍵詞：《永樂大典戲文三種》；北方方言；南方方言；交融與滲透

中圖分類號：I109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文章編號：1004-7387(2009)01-0166-05

《永樂大典戲文三種》(以下簡稱《戲文三種》)是目前所見最早的南戲作品，其中《張協(xié)狀元》一般認(rèn)為是南宋晚期作品，有人認(rèn)為其產(chǎn)生年代是“北宋宣和年間至南宋中期，很可能在1202年之后”。《宦門子弟錯立身》、《小孫屠》都是元代作品。“南戲《錯立身》、《小孫屠》皆是根據(jù)元代同名雜劇改編而成的，兩劇在主題、藝術(shù)形式、語言風(fēng)格、排場等方面都留有北曲雜劇的痕跡，均是出于元人之手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

錢南揚(yáng)先生說：“《永樂大典戲文三種》未經(jīng)明人妄改，也是研究宋元語言的第一手資料。”南戲起源于江浙一帶，亦稱“溫州雜劇”或“永嘉雜劇”。早期南戲語言淺白俚俗，口語成分較多?！坝捎谀蠎蜃骷叶际敲耖g藝人，缺乏文學(xué)修養(yǎng)，又編撰劇本是供演出用的，曲文與念白必須使觀眾聽得懂，故南戲的曲白俚俗無文采，多口語俗語。”嗍所以《戲文三種》是研究宋元時期口語的寶貴語料。

《張協(xié)狀元》是由溫州九山書會才人寫定，《宦門子弟錯立身》題為“古杭才人新編”，《小孫屠》亦題“古杭書會編撰”。都是下層文人甚至演員參與編寫而定，所以《戲文三種》保留了大量江浙一帶的方言詞匯。“在曲文與念白中。使用方言土語，這是《張協(xié)狀元》語言上的一大特色。……在曲白中用了許多溫州及江浙一帶的方言?！鳖凇皨蓨厞叀?溫州方言對嬌生慣養(yǎng)的女子的謔稱)、“頓”(溫州方言，擺放，安放)、“馱”(蘇南及浙江東南一帶的方言，意謂大)、“辣辣辣”(溫州方言中形容物體振動發(fā)出的聲響)。

但研讀《戲文三種》我們還會發(fā)現(xiàn)，其中有不少現(xiàn)在流行于北方方言區(qū)而南方則不見使用的方言詞(詳見下文所述)。俞為民先生就曾指出，《宦門子弟錯立身》、《小孫屠》兩劇“在曲文與念白中。還有大量元代雜劇的術(shù)語及當(dāng)時流行于北方的方言俗語。”這固然與這兩部南戲直接由元雜劇改編而來語言上難免受其影響有關(guān)，但由于曲文與念白必須使觀眾聽得懂，所以其中使用的一些所謂北方方言俗語在當(dāng)時南方的浙江溫州一帶一定也在使用。這種方言的影響和滲透當(dāng)與南宋之初的移民潮有密切的關(guān)系。靖康之亂后，北方士民大舉南遷，就當(dāng)時的都城臨安(杭州)而言，“臨安移民的76％來自今河南，其中絕大多數(shù)又來自開封，并往往是在南宋初年隨高宗遷入的。受開封移民影響，臨安在經(jīng)濟(jì)生活、社會風(fēng)俗和語言等方面都極像開封，似乎是將開封城搬到臨安。”臨安周邊的廣大區(qū)域也在語言上受到很大影響，“由于臨安(今杭州市)、平江(今蘇州市)、建康(今南京市)等地北方移民成為當(dāng)?shù)厝丝诘闹黧w部分。這一帶也成了北方方言區(qū)?！睖刂萦捎谖挥谂R安經(jīng)紹興、明州通往福建的交通線上，也陸續(xù)有北方移民留居。所以不可避免地，在這一時期的江浙一帶南北方言必然要相互交融與滲透，而且影響深遠(yuǎn)。

方言內(nèi)部有很強(qiáng)的系統(tǒng)性，方言的使用有很強(qiáng)的傳承性，由于使用地域的限制，方言內(nèi)部的變更與調(diào)整較通語要緩慢得多。加之我國古代很少大規(guī)模地推行通語，更少強(qiáng)制，直至近代也是如此。雍正皇帝下詔普及官話也主要是針對官員。因而我國古代方言受到人為因素的干擾較少，很多近代甚至中古、上古的方言詞沿用至今，形成現(xiàn)代方言的多層次累積。這里從詞匯的角度，以《戲文三種》里的8個北方方言詞為例，說明宋元時期南北方言的相互滲透情況。文中出自《戲文三種》的例句皆以錢南揚(yáng)《永樂大典戲文三種校注》為準(zhǔn)。

1，跧

(1)口蹌跧何處過今宵?(《張協(xié)狀元》第一出)

錢注：“路躅不伸之貌?！?dāng)作‘彎跬，……也作‘跧彎。凡同義疊用，均可倒用。”

該詞在《戲文三種》中還出現(xiàn)三處：

(2)遍身虛浮赤腫，今夜紙爐里彎跧，牌它風(fēng)雨至。(《張協(xié)狀元》第十出)

(3)沒投奔，在廟中，彎跬睡。(《張協(xié)狀元》第三十五出)

(4)夜里彎跧樓下睡。(《宦門子弟錯立身》第十二出)

通過對語料的檢索筆者發(fā)現(xiàn)，“跨跧(彎跬、跬彎)”大概是南宋時期開始使用的一個詞語，主要出現(xiàn)在江浙籍文人的筆下：

(5)漂泊離巢燕，彎跧負(fù)殼蝸。(范成大《鼎湖》詩)

(6)連日小舟，跧彎病倦。(范成大《驂鸞錄》)

(7)我家但環(huán)堵窮年困彎跬。(樓鑰《攻娩集》卷四《趙資政當(dāng)山堂》)

范成大是南宋時期平江吳郡(即今江蘇蘇州)人，樓鑰是南宋時期明州鄞縣(即今浙江寧波)人。但同時期的北方也在使用“彎跬”這個詞：

(8)亂草獨(dú)彎跬，鼓腹高歌自在閑。(《瑤溪集》卷六)

(9)征雁回時，野菊斑斕。向深溪，古洞彎跬。(同上，卷六)

《碚溪集》是金丘處機(jī)所撰，丘處機(jī)(1148—1227)是登州棲霞(今屬山東)人，較范成大(1126—1193)同時而稍晚?！皬濙汀彪m然就文獻(xiàn)用例來看多出現(xiàn)在江浙籍文人的筆下，這應(yīng)該與南宋政權(quán)中心轉(zhuǎn)移到南方從而導(dǎo)致文化中心的轉(zhuǎn)移有關(guān)，并不能確定“彎跧”這個詞就是江浙一帶的方言詞。因?yàn)橥瑫r期的北方也在使用，而且這個詞一直保留在現(xiàn)今的北方方言中。如山東方言仍在使用這個詞?！渡綎|方言詞典》作“蜷臥”、“蜷彎”。而反映南方方言的《溫州方言詞典》、《杭州方言詞典》啕都未見收錄該詞。我們推測，這個詞或許是南宋政權(quán)建立時南遷的北人帶去的一個方言詞。元明清時期該詞繼續(xù)在南北方言中使用：

(10)哥哥他那上墳處數(shù)遍家曾題，兀的般滿身風(fēng)雪，你那跨跬臥。(《古今雜劇·殺狗勸夫》第二折)

(11)向這回廊畔正廳側(cè)，借得些薦和席，凍款款地彎跧坐，覓些飲食。(元施惠《幽閨記》第二十六出)

(12)定睛再看時，卻是史大漢彎跧蹲在東司邊。(明馮夢龍《喻世明言》第十五卷)

(13)打的他手腳彎跧如昏睡。(《雍熙樂府》卷三《端正好》)

(14)試雪連朝雪已成，彎跧板閣冷光生。(清厲鶚《樊榭山房集》卷二《喜雪》)

2、末沒

(15)(凈作李大婆接唱)惡公，早晨燒香謝神明，惟愿兩口兒夫妻，頭白牙黃免得短寧。

(末白)“命”字，末沒一個是。(《張協(xié)狀元》第十一出)

“末沒”應(yīng)即“末末”(“沒”與“末”中古都是明母人聲字。讀音相近，近代文獻(xiàn)中時有把二字混淆使用的情況，如元代貫云石《孝經(jīng)直解》把“辱沒”寫作“辱末”)，意思是“最后”。“末末”一詞唐代已經(jīng)在使用了，《古謠諺-范式墓諺》：“大鼎山前十八蟓，末末東頭范巨卿?！薄斗妒侥怪V》出

自唐皇甫鑒所撰《城冢記》。雖然“末末”在后世文獻(xiàn)中較少使用，但一直沿用了下來，說明這是一個口語性很強(qiáng)的方言詞。后來多與“了”連用，作“末末了”、“末了”，其中使用較多的是“末了”，從近代一直沿用到現(xiàn)代漢語里，現(xiàn)當(dāng)代作家筆下都不乏用例：

(16)他娘們寡婦孤兒受夠了氣，臨末了一塊喘氣的木頭他還不饒!(明賈鳧西《木皮散人鼓詞》)

(17)可文聽了這番話，又居然稱他老夫子，真是受寵若驚，不知怎樣才好，答應(yīng)也答應(yīng)不出來，末末了只應(yīng)得兩個“是”字。(清吳趼人《二十年目睹之怪現(xiàn)狀》第九十八回)

(18)末了卻向蕭蕭說：“我為你睡不著覺。”(沈從文《蕭蕭》)

(19)父親哼一段打口腔給兒子聽：“過了曲江是禾江，禾江下去是濁江，濁江、南江連麗江，背江、橫江、矮子江、末末了是婆婆江?！?彭見明《那山那人那狗》)

(20)末了，我補(bǔ)充說，她和我吹了。姐夫很開心，姐姐則氣得再也不理我了。(王朔《浮出海面》)

今山東魯西南方言把排在最后仍說成“老末末”或“最末末”，如：他來得最晚，是老末末。巾h在班里學(xué)習(xí)成績是老末末。

3、肐落

(21)老漢雖然是個村肱落里人，稍通得些個人事。(《張協(xié)狀元》第十二出)

肐落：指角落、偏僻之所?！半怕洹倍鄬懽鳌伴w落”。明清時期南北方言中皆有使用。

南方：

(22)墻門閣落里、結(jié)識子個有情人，汗巾相贈表奴心。(明馮夢龍編《夾竹桃》)

(23)真當(dāng)騷，真當(dāng)騷，大門閣落里日多閂介兩三遭。(明馮夢龍編《山歌》)

(24)只做自己的官，毫不管別人的苦，我不知他肚腸閣落里邊，也思想積些陰德與兒孫么?(《初刻拍案驚奇》卷十一)

北方：

(25)正是黑屹落里欺你男兒。(元關(guān)漢卿《玉鏡臺》第四折，《元曲選》改“屹”為“閣”)

(26)我左右來無一個去處，天也，則索閣落里韞櫝藏諸!(元馬致遠(yuǎn)《半夜雷轟薦福碑》第一折)

(27)老夫人轉(zhuǎn)關(guān)兒沒定奪，啞謎兒怎猜破；黑閣落甜話兒將人和，請將來著人不快活。(元王實(shí)甫《崔鶯鶯待月西廂記》第四折)

(28)該管的外郎也受了些錢財(cái)，把我的文卷來慝在柜子閣落里，不肯家啟稟，知他是幾時的勾當(dāng)?(《樸通事諺解》)

特別是作為漢語教科書的《樸通事諺解》是以北方方言為基礎(chǔ)的。其中出現(xiàn)了“閣落”一詞，說明這個詞使用范圍是比較廣的。

方言詞書寫形式往往不固定。這給我們的搜尋工作帶來難度。就“閣落”一詞而言，在明清文獻(xiàn)中又作“紇絡(luò)”、“豬刺(兒)”、“肐拉(子)”、“圪拉(子)”。

(29)須臾剃下發(fā)來，窩作一團(tuán)，塞在那柜腳紇絡(luò)里。(《西游記》第四十六回)

(30)那個沒有娘老子，就是石頭豬刺兒里進(jìn)出來。也有個窩巢兒。(《金瓶梅詞話》第二十五回)

(31)薛三槐娘子就要把狄婆子抬到當(dāng)中。狄婆子說：“休，休!你抬到我靠一邊去，這里還要行禮哩?！毖Ψ蛉说溃骸斑@里就好，背肐拉子待親家的?！?《醒世姻緣傳》第五十九回)

(32)童七道：“……承官兒，你來，我合你說句話。”拉到個屋圪拉子里，悄悄從袖中取出夠一兩多的一塊銀子遞與他說：“你買炒栗子炒豆兒吃。你替我多多上覆老太太……?！?《醒世姻緣傳》第七十回)

李申解釋“豬刺兒”為“角落”1131，“石頭狢刺兒”即石頭縫兒。“紇”、“狢”等字讀音相近，都是匣母入聲字(“紇”在《廣韻》中有兩個切音：一是下沒切，匣母末部字；一是胡結(jié)切，匣母屑部字?！柏i”，下各切，匣母鐸部字)。

“肐落(閣落)”等詞當(dāng)是“角落”的古音在方言中的保留。中古“閣”與“角”都是見母人聲字。一為覺部，一為鐸部，讀音基本相同(“肐”同“胳”，與“閣”音同)?！敖锹洹币辉~唐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但多用于實(shí)指處所，南宋時漸用于虛指。如：

(33)須教他心里活動轉(zhuǎn)得，莫著在那角落頭處。(《朱子語類》卷第一百二十一)

元明時期還出現(xiàn)了“旮旯”一詞，如：

(34)娘子故意自家去舀水饋他吃，就丈夫耳邊悄悄的說：“我才子舀水去，看門旮旯里有一個賊人站者?！?《訓(xùn)世評話下》)

“旮旯”和“肐落(閣落)”等詞一樣，也當(dāng)是“角落”的古音留存。

今山東魯西南方言仍稱角落為“閣拉”或“何拉”(“拉”為輕聲)，如：“他閣拉(何拉)縫道都找遍了，就是沒找到那把鉗子。”《現(xiàn)代漢語方言大詞典》收有“圪旯”(山西萬榮)、“圪旯兒”(洛陽)。

4、年時

(35)記得年時投上國，早一年珠淚泠。(《張協(xié)狀元》第四十一出)

“年時”指“去年”，是一個方言詞。它指“往日”等意義時，則不是方言詞。如：怕別后，憶年時。(《小孫屠》第三出)錢注：猶云“往日”，這里的“年時”就不是方言詞。

“年時”有“去年”義在宋代文獻(xiàn)中開始出現(xiàn)，元明清一直沿用。

(36)雪月最相宜，梅雪都清絕。去歲江南見雪時，月底梅花發(fā)。今歲早梅開依舊，年時月冷艷。孤光照眼明。只欠此兒雪。(張孝祥《于湖居士文集》卷三十四《卜算子》)

(37)記得年時賞荼蘼。蝴蝶滿園飛。一雙寶馬，兩行簫管，月下扶歸。而今寂寞人何處，脈脈淚沾衣?？辗开?dú)守，風(fēng)穿簾子，雨隔窗兒。(《全宋詞》汪元量《眼兒媚》)

(38)年時尚覺平安，今年陡恁衰殘，更著十年試看。(元張養(yǎng)浩《越調(diào)·天凈沙》)

(39)圣人耶保佑俺文詞壯，城隍耶保佑俺家門旺，地靈耶保佑俺一身康，比年時更強(qiáng)。(明馮惟敏《海浮山堂詞稿》卷二下《醉太平·庚午郡廳自壽》)

(40)太太說：“好鮮果子!今年比年時到的早。不知進(jìn)過萬歲爺沒有?收到我臥房里去?！?《醒世姻緣傳》第七十一回)

(41)今年不似年時好，愁思催人早。(清丁紹儀《聽秋聲館詞話》卷十一《荊圃唱和集》)

現(xiàn)在山東、河南及徐州等地的方言仍有此用法?！澳辍弊x去聲，“時”為輕聲。

5、爭氣

(42)你娘兒兩個，休閑爭氣，休閑爭氣。(《宦門子弟錯立身》第四出)

(43)你自和娘還愿，爭奈你哥哥，與妻閑爭氣。(《小孫屠》第十四出)

這里“爭氣”意為賭氣、生氣?！盃帤狻北緛淼囊饬x是“意氣相爭”，引申指生氣、賭氣，這一引申意義大概出現(xiàn)在北宋末期。后世沿用。例如：

(44)昨宵爭個甚閑事。又不道、被誰調(diào)戲。任孜孜、求告不回頭、誚滿眼、汪汪地淚。奴歌一向不賭是。算誰敢、共他爭氣。且偎隨、須有喜歡時，待款款、說些道理。(《全宋詞》晁元禮《步蟾官》)

(45)則要您便歡歡喜喜相和會，不要你那般悲悲戚戚閑爭氣。(元高茂卿《翠紅鄉(xiāng)兒女兩團(tuán)圓》第一折)

(46)一佃戶勤強(qiáng)便足衣食，全藉主家照顧，不得偷瞞地利，作事誠信，須曉尊卑，莫與主家爭氣。(元李元弼《作

邑自箴》卷六)

(47)早知日后閑爭氣，豈肯今朝錯讀書。(《脂硯齋重評石頭記》第八回)(甲戌本側(cè)批：這是隱語微詞，豈獨(dú)指此一事哉?余則為讀書正為爭氣。但此“爭氣”與彼“爭氣”不同。寫來一笑。)

(48)他小時只知他家姓趙，他祖與內(nèi)官兒爭氣，惹下正德皇上，打了一頓棍，又殺了。(《歧路燈》第一百零七回)

《漢語大詞典》、《現(xiàn)代漢語詞典》“爭氣”均未列此義項(xiàng)。

6、閔

(49)閃得我今日成孤另，渡水登山勞頓。(《宦門子弟錯立身》第十出)

(50)尖擔(dān)兒兩頭脫，閃得我孤身三不歸。(《宦門子弟錯立身》第十二出)

《現(xiàn)代漢語詞典》：“閃：(方)甩下，丟下?！薄伴W”的這一意義在元明文獻(xiàn)中很常見，特別是元明散曲中北方文人的筆下多用。

(51)誰承望錯立身的子弟無音信，閃得我似離魂倩女，相思病將一個魔合羅欽兒消磨盡。(《朝野新聲太平樂府》卷六孫季昌《端正好》)

(52)你比那題橋的少一行，閃的我獨(dú)自孤孀。(元荊干臣《醉花陰北，閨情》)

(53)向晚歸來愁悶增，閃的人來孤另。(元薛昂夫《正官-端正好》)

(54)不索將人戲，閃得人哭哭啼啼。(《雍熙樂府》卷六《粉蝶兒·子弟收心》)

(55)好歹與哥計(jì)較，閃了他，與哥別處去過活吧。(《型世言》第五回)

(56)合浦珠，璺城劍，愿配合，莫教拋閃。(《吳騷合編》卷一《尾聲》)

“閃”的這一意義在山東等地方言中至今習(xí)用。

7、這早晚

(57)今朝這早晚不見媒婆來。(《小孫屠》第八出)

這早晚：這時候。該詞在元明清時期的文獻(xiàn)中很常見。南北方言中都有使用：

(58)他這早晚落后了不見來，必是他投降了乃蠻。(《元朝秘史》卷五)

(59)燭滅香消，盼情人這早晚不到。捱今宵盼不到明朝。(《雍熙樂府》卷七《粉蝶兄·思情》)

(60)這早晚便是木犀花開時也。(明陳獻(xiàn)章《白沙子》卷五)

(61)某乃黃巾力士，蒙大士法旨，Ⅱq俺趲齊法駕隊(duì)子，前隨諸神同去擁衛(wèi)鑾儀，這早晚敢俱到也。(清厲鶚《樊榭山房集·集外曲》卷下)

“這早晚”也作“這咱晚”、“這咱”。如：

(62)這咱晚武大還未出門，待老身往他家，推借瓢看一看。(《金瓶梅》第四回)

(63)西門慶道：“你如何今日這咱才來?”(《金瓶梅》第二十二回)

李申在《金瓶梅方言俗語匯釋》中指出：“咱，系‘早晚的合音。這咱，即‘這早晚，亦即這時候?！盜t吟山東方言仍保留此用法，《山東方言詞典》即收有“這咱”，釋義為“現(xiàn)在”。

8、每常間

(64)李大婆每常間忻要頭發(fā)做頭??。(《張協(xié)狀元》第十八出)

每常間：往日。平常。該詞在宋元時期的文獻(xiàn)中開始出現(xiàn)，后世沿用：

(65)是那苗忠每常間見這合哥兒來家中，如父母看待，這番卻是如何?(《萬秀娘仇報(bào)山亭兒》)

(66)我且問你兩個，每常間不曾恁地戲耍，怎的今日十分快活?(元高明《蔡伯喈琵琶記》第三出)

(67)二位兄弟每常間見了做哥哥的歡天喜地，今日為何這般愁煩?(元徐??《殺狗記》第六出)

(68)火母吃了一驚，心里想道：“每常間我的寶貝丟下水去，水就滾將起來。今日越是寶貝下去。越是澄清，這卻有些古怪哩!”(明羅懋登《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

(69)婦人答道：“每常間夜里出去，日間躲在洞中。近來卻又早晨出去，傍晚方回，止有些野獸山禽之類拿來?！?明清溪道人《禪真逸史》第三回)

今山東魯西南方言表示“往日、從前”說成“每善”或“每舍”。顯然“善(舍)”是“?！焙汀皢枴钡暮弦簟！渡綎|方言詞典》即收有“每舍”一詞，釋義為“從前”。

上面提到的8個詞語至今還在北方方言中使用著，《山東方言詞典》除“肐落(閣落)”、“爭氣”漏收外，其他的詞語都有收錄。其中“年時”、“閃”等詞更是在今天的濟(jì)南、徐州、沈陽、西寧、銀川、太原、西安等廣大的北方方言區(qū)使用著(參見《現(xiàn)代漢語方言大詞典》)。而這些詞在今《溫州方言詞典》、《杭州方言詞典》中都未提及(兩部詞典僅收有“角落”)，《明清吳語詞典》僅收錄了“閃”和“每常間”，“年時”只列“平時”一義。如果說這些詞本來就是南北通用的方言詞，為何后來在“近代漢語階段一直領(lǐng)變化風(fēng)氣之先的北方話”中繼續(xù)沿用而在南方反而逐漸銷聲匿跡?如果說這些詞本來是南方方言詞。那么它們是如何擴(kuò)散到北方去的?其中有些詞在宋金對立之際的北方已經(jīng)在使用了。原因又何在?這恐怕是很難解釋的。從這些詞語的使用歷史來看，它們基本上都是宋元時期開始出現(xiàn)，此后南北方都有使用，在北方的傳承沿用線索清晰。且有現(xiàn)代方言參證，南方則出現(xiàn)了斷層。所以我們推測，這些詞最初應(yīng)該是北方方言詞，大概在宋元之際進(jìn)入南方方言中，在南方沿用一個時期后又逐漸退出了語言交際的舞臺。

以上僅從詞匯的角度對宋元時期南北方言之間的影響滲透進(jìn)行了初步探討。歷史上每一次民族融合、人口遷徙都會對語言產(chǎn)生很大影響。加劇方言自身的變化，使得很多方言詞變得不再是獨(dú)一無二。不再是某地的方言特征詞，或成為南北通用的方言詞，甚至進(jìn)入通語。這也是我們在判定語料的地域歸屬時要特別注意的。如歷來被視為吳語詞的“淠”，指小口少量地喝東西，一般指飲酒，而這個詞在筆者家鄉(xiāng)山東菏澤話中也有，小口喝酒為“溺”，大口喝酒為“悶(讀陰平)”，如：“你不會喝酒，少i弭一點(diǎn)”，“一杯酒他一口悶了”。這個詞在書面文獻(xiàn)中一般寫作“抿”。方言詞語書寫形式的不一也是影響我們界定方言詞地域的一個不可忽視的因素，文中的“胞落”等詞就反映了這一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