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 規
對于詩歌格律的認識,尤其是對音律的認識,在文學史上經歷了漫長的過程。從漢族文學史上看,由沈約撰著《四聲譜》開始,才從理論上對漢語詩歌的音樂性加以自覺關注;但對于漢族以外的其他民族詩歌音律的特點,由于研究者所接觸的資料極為有限,因而對其的研究、認識,也十分有限。這方面的例子,有如北京大學段寶林先生所說:“我們如果只進行漢語詩律學的研究,對押韻的認識就會有很大的局限性。至今在《辭海》、《新華詞典》、《現代漢語詞典》,以及《文學概論》、《漢語詩律學》等著作或工具書中,仍然把韻解釋為‘在詩句的末尾押韻母相同的字,所以又稱為韻腳。這類解釋就把韻和韻腳等同起來了,以偏概全了。”
從各民族詩歌的格律來看,由于語言特點的不同。在音律上確實不只限于韻腳的形式。除了韻腳的形式而外,其實還有頭韻、腰韻、首尾連環韻、腰腳韻、押調、押輔音,以及押音節等形式。由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于2009年5月推出的《彝族文獻長詩研究》一書,即對此作了明確而有力的詳細闡述。
應該說,漢族以外的少數民族,其語言文學與文藝理論的寶庫,同漢族一樣豐富多彩。它們共同為推進中華民族的成長、壯大作出了積極貢獻。只是由于歷史的原因,這些琳瑯滿目的語言文學與文藝理論的寶庫未及完全揭開其神秘的面紗。
直至進入20世紀80年代,古代傣族文藝理論著作《論傣族詩歌》終得以發掘面世;之后,又有古代彝族的12部文藝理論著作被發現并翻譯出版,從而引起民間文藝界和文藝理論界的關注。彝族學者巴嫫曲布嫫博士以這些文藝論著為素材對象,出版了專著《鷹靈與詩魂》。現在,以西南民族大學彝學院羅曲教授領銜,與曾明、楊甫旺合作完成的《彝族文獻長詩研究》則從詩歌音律學的角度,對彝族古代文獻中有關彝族詩歌音律的內容進行了深入·發掘與開創性的探索。三位學者以大量現代彝族母語詩歌的音律案例,證明了彝族古代文論家關于彝族詩歌音律研究中的“押音”,實為押音節。
從彝族古代文獻來看,歷史上的彝族文論家均從不同角度論及過彝族詩歌的音律。如布麥阿鈕在其《論彝詩體例》中以例詩“古時沒有歌,歌從哪里來?古時沒有情,情從哪里來?古時呀古時。古時沒有妻,妻從何處來”,闡述了彝族詩歌音律的表現形式。不過,三位作者卻指出,關于“古時沒有歌,歌從哪里來”之句,布麥阿鈕只提到是“諧聲”,需要再加一句,才是“押韻”;這一句就是“古時沒有情,情從哪里來?”這樣,方能按布麥阿鈕的推導,因一定詩行的句尾出現了“來”,詩才押韻。
這個文本案例以及阿買妮以自己的創作實踐來闡述彝語“四十三韻”的使用的論述,可以證明彝族文獻長詩中的確存在押音一押音節。阿買妮原著的翻譯整理者對此也有一條注釋:“韻,原文作‘音,與音響的音是同一個字。原來彝文沒有專用的韻字,但‘音即與‘聲對舉,由上下文所涉及的諸多聲、音規律來看,可以判定彝族詩論中所說的‘音,就是漢文的‘韻”…。三位學者于是得出自己的結論:第一,彝族詩歌格律中的“音律”,不是純粹的“押韻”,而是“押音”。第二,這里的“音”,包括了“聲”(即聲調)、“聲母”、“韻母”,所以所謂的“押音”,對于彝語這種音節語言而言,即可稱之為“押音節”。第三,對于彝族古代文論家所說的彝詩的音律,憑翻譯整理者的注釋和部分譯文例證看,將“音”徑直譯為“韻”,并未準確反映彝族古代文論家對彝詩音律研究的成果。譯文多次出現的“押韻”,應為“押音節”或“押音”;有的地方出現的“韻”,實為“音”或“音節”。相關學者關于彝文文獻文論長詩的研究,在說到彝詩音律時,都以“押韻”或“韻”述之,其中有的地方也是應當稱為“音”或“音節”的。
三位學者在這部《彝族文獻長詩研究》里總結說,彝族古代文論長詩所說的“押音”,就是彝族古代文論原文中所闡述揭示的、受制于彝語特點的格律中的音律表現。既然彝文原文中都明確說的是押音,在翻譯為漢文出版時就不一定要按漢語詩歌押韻的特點,非要譯為“押韻”不可。已經從大量的例子可知,這種押音節的音律形式在現在的彝族母語詩歌里以及一些以彝語母語詩歌音律表現形式創作的漢語形式的彝族詩歌中仍然存在,如我們大家都熟悉的一首彝族民歌《在一起》就是一個顯例。這樣的結論,是作者建立在對彝族文獻長詩長年辛苦挖掘、爬梳,并以科學對比、探究的基礎之上的,因而顯得豐滿、扎實,令人信服。
《彝族文獻長詩研究》以豐富的文獻資料和符合歷史唯物主義與辯證法的精細推理,既展示了彝族古代文論家們對彝族母語詩歌音律的研究成果;又向人們證實了彝詩音律不僅僅是押韻而且是押聲母、聲調的押音節的形式,是客觀存在的語言歷史現象,其表現形式多樣,很有特色。這樣的研究成果,無疑豐富了中華詩學文化寶庫;對促進中華民族大家庭各民族之間的進一步了解、溝通與團結,亦不乏積極意義。
作者單位:四川省文史研究館(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