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定基
77年前,我曾見到過廖平先生。那是1932年春天,井研來了一個川劇班子名叫“品娛科社”,在城隍廟開戲園(原址在今井研城派出所地址),分堂廂、樓廂、壩壩等級。廖平時坐靠前的堂廂。當時他年齡已屆八旬,且已偏癱。服侍他的人不只一個,主要的一位是他那尚不到50歲的夫人。廖先生穿長袍,小便頻繁,由夫人執壺(尿器),揭開長袍伺候。當時戲班子演戲,不是自己安排戲目,而是要請縣城的官府、士紳、袍哥碼頭大爺們點戲(上午點下午的,下午點夜臺的,夜臺點明天上午的)。廖先生也要點戲。戲目名是用毛筆蘸白粉汁寫在黑牌上,掛于臺口,使觀眾周知。廖先生為什么喜歡看戲呢?我想他是因為睡得太多,生活枯燥,少有人與之交談吧!
就在這年的端午日,廖先生因病逝于何耳坎場上,享年81歲。他為什么死在那里呢?縱觀其一生,他真是生也為書,死也為書。當時他是要親自持稿去成都交涉刊印,便率兒子、孫子等數人坐轎登程。因他在樂山有不少故舊、學生,就駐足烏尤寺,與高僧某某暢敘離情,不意在此引起感冒,突發高燒,藥石無效。兒孫們急了,快速返程。其時尚無馬路與車輛,只能以轎代步;行至何耳坎竟發現先生已氣絕矣!廖先生畢竟是名人,噩耗一出,遐邇皆驚。遺體裝殮之后,停于宅內。全城舉哀,用了百多匹白布,做漫天過海,挽聯掛滿大街小巷。挽聯署名者,上有當時以蔣介石為首的國民黨中央政要,中至四川省政要及四川大學師生,下至井研農村的農民(廖的佃客親友)。其中尤數井研的駐軍(24軍劉文輝部隊),以穆瀛洲司令為首的團營連長等的挽聯為多。后來其子孫將這些聯語抄印成書,約有上千副之多。現在此書尚存其孫廖嘉祥家。在“文革”中它被紅衛兵抄沒展之于市,我曾目睹,幸未付之一炬。1995年文化館周玉輝同志擬擇其中文學價值高者,用書法寫出,刻成碑石附于翠屏山廖平墓園,以壯陵色。我受托去找嘉祥之子廖小元(醫生)索取聯集,選出四聯寄至成都省文史館,請吾友洪志存書字,但無回音。廖先生逝世后,四川大學亦設追悼會分會場追祭;因廖曾任川大教授,其門人蒙文通等正教授川大,在川大設分祭,實屙隋理之中。
值得一提的是,廖平墓(東林陳家山)前的碑銘之類有章炳麟、林山腴(思進)等人的字跡,不幸在“文革”中被毀。早在1958年,廖平墓已被伐冢開棺。據當地人說,當時(距死時僅26年)棺中頂戴袍服當未全爛,好事者將其黃袍掛于墓前樹上。雅石墓碑則被砸成多塊,分與鄰人作磨刀石。1982年,我同吳永成先生參與修志,奉命普查文物,去至陳家山廖墓,見此情狀,向主編廖嘉祥匯報。不久廖去省上開會,順便拜會副省長張秀熟(廖平的學生),言及此事。張請文化廳文物處高文批了25000元重修此墓,由張秀熟書墓碑,下款稱“受業”。這里要補充幾句:廖平逝世時,縣人熊克武當時在南京國民黨任中央委員,以廖平的經學影響,與戊戌變法有直接的因果關系,經中常會通過,定為國葬,其名付之史館。當時匯來銀圓1000余元作為喪葬費。廖平一生,真所謂其生也榮,其死也哀。廖平入葬時間是1932年的9月份。靈柩過縣城,照了數張像片,我們送至霽虹橋才返回校園。人世滄桑,不意77年后的今天,我竟以九十之齡,向各位讀者追述這段歷史,不覺感慨系之!
作者單位:井研縣工商業聯合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