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志菲
2009年1月9日,北京市神經外科研究所所長王忠誠院士,站在了2008年度國家最高科技獎最高獎臺上!
說到神經外科,很多人會覺得是個相當神秘的領域,這不僅因為神經系統本身就充滿了玄妙和復雜,也因為病患者的治療結果直接影響他以后的生命方式:是健康地活下去,還是需要依靠別人照料,抑或是死亡。幸運的是,王忠誠這位先后攻破了6項世界性的難題、取得了60余項科研成果、發表相關著述2100多萬字的老醫學專家,讓世界上上萬神經外科病人起死回生。是他,使中國的神經外科在世界醫學之林挺起了脊梁!
“我沒有辦法。只能看著傷員痛苦呻吟甚至死去。覺得很內疚”
王忠誠差半年就高中畢業時,因為家里比較困難被迫輟學,后來校長給他寫信,一再地請他返校念書才得以續學。“我本來是想學工的,因為我想,使國家強盛,必須工業發達:后來我一考慮這個上學太困難,經濟很困難,要靠自己恐怕非常非常困難,所以我被幾個大學錄取時,選擇了北平醫學院(北京大學醫學院的前身),因為不要錢,不收學費。”在這樣一個樸素而又無奈的愿望支配下,王忠誠走進了醫學學府的門檻。在大學里,王忠誠半工半讀地邊掙錢邊念書,通過自己賺來的錢維持生活。那個時候,他在外邊從事家教,冬天還給居民送煤,來掙可憐的生活費。
在許多同學幫忙下,王忠誠才在讀與不讀中堅持讀下來。畢業后成為天津總醫院的一名外科大夫,有了薪水,日子才稍好一點。
不多時,抗美援朝戰爭爆發了。剛剛學了兩年外科的王忠誠踴躍參加了抗美援朝醫療隊,作為天津醫療隊的小組長之一來到鴨綠江邊,不分晝夜地搶救志愿軍傷員。
“沖啊,沖啊……”很多戰士因頭部中彈而受了腦外傷,臨終前,不少人在昏迷中還高喊著沖鋒口號。這喊聲,在王忠誠的腦海里至今清晰如昨。那時,很多戰士都是腦外傷,但內科、外科、骨科都可以治的王忠誠,卻做不了腦外科手術,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戰士們死去,束手無策。
若是在今天,用不了兩個小時,就能通過開顱手術治好的病,在那時整個醫療隊的醫生們也都沒有辦法。因為,他在醫學院讀書的時候就知道中國沒有專門的神經外科醫生,全中國也沒有一家醫院有獨立的神經外科。
1952年,王忠誠從朝鮮戰場回到天津。碰巧國家衛生部在天津籌建神經外科培訓班,他毫不猶豫地申請加入,成為新中國第一批神經外科醫生。
不久,中國第一個神經外科研究所在北京成立,王忠誠隨之調到北京。
當時條件很艱苦,因為沒有現成的課本,也沒有教材,大家只得到沒有主的墳地去挖顱骨以解剖做實驗。“挖的時候味道很難聞,挖出來那顱骨里面都是蛹,要把它洗干凈、煮、再漂白,再把這骨頭一個一個地穿起來做標本。教科書沒有,只有從前在學校學的解剖書。在初學神經外科時王忠誠走了不少的彎路。
一次次挑戰不治之癥血管上做吻合手術,無異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
中樞神經支配人的知覺、思維、語言、內臟功能和肢體活動,被稱為人體的“司令部”。中樞神經細胞極為脆弱,缺血缺氧5分鐘就告死亡,而且不能再生。在直徑不到1mm的血管上做吻合手術,無異于是在“萬丈深淵上走鋼絲”。每一次手術前,王忠誠總是從思想上做好充分準備,想到病人可能出什么情況、怎樣預防或怎么挽救,盡量讓手術達到理想的效果。
我國神經外科創業初期,由于不掌握當時國際先進的神經外科診斷技術“腦血管造影術”,對中樞神經系統疾病的診斷是很難的。因而,治療就帶有相當大的盲目性。當時的神經外科界有“診斷難死人,手術累死人,療效氣死人”之說。那時,血氣方剛的王忠誠認識到,診斷是治療的基礎,決心開創我國自己的腦血管造影技術。
他開始在解剖尸體上練習。由于社會觀念的限制,在尸體上的研究試驗,只能偷偷摸摸地進行。時值盛夏,在沒有通風設備的室內,窗戶也要蒙起來,尸臭催吐、大汗淋漓,全不顧及。在尸體上尋找腦血管通路練習經皮穿刺,雖然沒經X光驗證是否刺人頸內動脈和椎動脈,但他終于取得了豐富的經驗,使初期的六七個小時確診時間縮短至15分鐘。以后又經過7年的積累和對照手術分析,王忠誠所著、我國第一部囊括了2500份造影資料的《腦血管造影術》問世,標志著中國神經外科劃時代的進步,使中國神經外科診斷技術同世界先進水平縮短了30年。
和那個時代創造的很多奇跡一樣,他是用身體的代價換來一次突破。就是因為當年在毫無防護條件下的造影實驗研究,他的身體承受了大量射線侵害,至今血液中的白血球數一直在4000個/mm3(正常為7000-9000個/mm3)以下。由于免疫功能受損,他曾患肺炎、兩度胸積水,卻始終不悔。
幾十年來,他研究并總結出腦血管造影術,第一次利用顯微外科手術的新方法完全切除腦垂體腺瘤,成功地進行了第一例枕動脈及小腦后下動脈吻合術。在國內,他是將手術刀探進人體生命中樞的第一人。他創造了令國內外同行嘆服的一個又一個奇跡。他豪情滿懷地說:“現在,世界上能做的神經外科手術,我們國家都能做,而且手術技巧和質量都是世界一流水平。”
13小時創造醫學奇跡整個手術堪稱“藝術”,鎮定自若、揮灑自如
一位社會學家曾經說過,健康、快樂、財富是人生三寶,王忠誠正是通過他精湛的醫術和崇高的醫德,把這三寶直接或者間接地贈送給了千萬個家庭。
無影燈下,王忠誠那雙曾拯救過許多生命的手,小心翼翼地揭起一塊顱骨。剎那間,一團粉白色顫悠悠搏動著的腦體顯現在眼前。他端坐在手術臺前的圓凳上,透過花鏡和放大10倍的外科顯微鏡,給一位偏癱患者進行小腦血管吻合術。這是1977年的一個病例。早在1976年,王忠誠從文獻上看到美國和瑞士的醫生已成功地做了這種高難度手術。他想,如果我們掌握了“吻合術”,就會給許多中國的腦血管病人帶來福音。從此,他把這個項目列為攻關的目標,一遍又一遍地吻合著動物的腦血管……
王忠誠不僅醫術精湛,醫德也有口皆碑。他一次又一次在手術后虛脫病倒,一次又一次拒絕了病人所贈送的禮物;一次又一次到貧困山區為那里的人們診療。
2000年6月6日,王忠誠主持的一臺罕見的高難度手術,完整地切除了一個直徑達6.5厘米的血管母細胞瘤,創造世界神經外科領域上的又一個奇跡。病患者周易是個來自云南昆明的小伙子,他的祖父、父親、伯伯、叔叔都是由于腦瘤在青壯年去世。周易也陷入厄運——一個大腦瘤長在生命中樞旁。他的母親不愿意向命運低頭,抱著最后的一絲希望給王
忠誠寫信求救,甚至愿意捐出自己的活器官來換回孩子的生命。
周易的腦部CT片寄過來了,王忠誠發現,周易的腫瘤直徑達到了6.5厘米,相當于一個孩子的拳頭大小,而且長在后腦深處的顱底部分,緊挨著腦干和小腦之間,因為長時間擠壓,腦干只有原來的五分之一。一邊是成功率很低的世界性難題,一邊是危在旦夕的年輕生命,王忠誠當即和院領導研究決定:通知周易來京手術治療。手術難度世界罕見——周易做過兩次手術,腦組織正常結構被破壞;天壇醫院此前曾完成過3例類似手術,但瘤體都比這次小。
已經債臺高筑的母親卻覺得不能兩手空空就去看病,于是拼命地省吃儉用,每次只吃米飯和土豆,希望能籌到去北京看病的錢。從1999年12月到2000年5月,王忠誠不斷讓科里的醫生寫信打電話催促周易的母親,讓她盡快帶孩子北上。周易的母親最終通過社會各方籌到兩萬塊錢來到天壇醫院。6月6日,王忠誠主持了13個小時的手術,從死神的手中奪回了周易的生命。手術成功了!等在手術室外邊的母親聲淚俱下:“我有兒子了!我有兒子了!”一個延續了幾代的厄運終止了,一個神經外科的醫學奇跡誕生了。現在這位小伙子已經完全恢復健康。
人們經常說,“才不近仙者,不能為醫。”但王忠誠卻認為,自己不但不聰明,而且“比別人反應都慢”,他把成功的要素歸結為自己始終把病人放在第一位。王忠誠說:“我做手術的死亡率很低,因為我首先考慮的是病人的安危。”
站在學科前沿滿意而又不滿足“拿起手術刀,不停地去掉病人身上的痛苦。千萬不要去割斷與人民的感情”
前些年,王忠誠每周都要做4到8臺高難度手術,患重病不能主刀時,王忠誠則到手術室助陣;現在除了研究教育工作,他仍然走在第一線,堅持每周出一次專家門診。
近幾年由于年事已高,王忠誠漸漸開始離開手術刀。用他自己的話說——“只有各方面條件都是最好、最合適的醫生,才能上手術臺,不能拿病人的生命開玩笑。”但他著書的筆從未停過,他要將手術刀的神話記錄下來,成為后人的財富。在他的帶領下,以神經外科為重點的北京天壇醫院目前已發展為世界三大神經外科研究中心之一和亞洲最大的神經外科臨床:科研和教學基地。
半個多世紀來,他不停地求新、進取、發展,走前人沒走過的路,不斷地取得新的突破,一次次向另一個“不治之癥”進軍,使自己所率領的中國國家隊站在了世界前沿。這一輩子他帶了很多的學生,他親自培養的碩士生、博士生、博士后就有70多人。全國上萬的神經外科醫生中,有近1/3是在王忠誠指導下成長起來的。他不僅教他們醫術,更重要的教給他們行醫原則。“作為一個醫生,要真正地體貼病人、關心病人,不要把醫生的身份高于病人。拿起手術刀,不停地去掉病人身上的痛苦。千萬不要去割斷與人民的感情。”
王忠誠曾說,這么大的國家只靠一兩個好醫生是不夠的,必須把技術傳播開來,百姓才能受益。全國除西藏以外的所有省區,都留下了他講學和技術指導的身影。在他的帶領下,北京天壇醫院在全國建立了22個技術協作單位。他一直在探索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專科醫生培養之路。2004年,在他的領導下,建成了北京神經外科學院。從課程設置到學習周期,從招生到培養,都是王忠誠精心設計的。
半個多世紀來,他創新進取,救危濟難,著書立說,提掖后人,獲獎無數,榮辱不驚。人事部、衛生部和國家中醫藥管理局授予他中國衛生界最高獎“白求恩獎章”,同時他也是世界神經外科最高獎獲得者。1997年他將自己獲得的何梁何利基金科學與技術成就獎100萬港幣捐給北京市衛生局用于首都衛生系統培養人才。這次獲2008年度國家最高科技獎,眾望所歸。
如果說中國神經外科是座大廈,那么王忠誠是這座大廈的奠基人,也是這座大廈的守護者。說到日后的工作,王忠誠笑了笑:“人的中樞神經系統太復雜,我們目前所知道的仍是微乎其微,學無止境。希望抓緊時間,再多做些有益的工作,為病人多解決點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