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權限制之法律特征探微

胡紅貴　楊鎮江

[摘 要]所有權作為一種財產權，對其作合理、適度限制是所有權保護的內在要求。所有權限制亦是所有權從絕對性走向相對性，從個體性走向社會性的必然要求。為了更深入、明確地理解所有權限制之內涵，有必要從所有權限制的目的、限制的來源、限制的類型、限制的本質等方面對所有權限制的法律特征進行透徹分析。

[關鍵詞]所有權 所有權限制 意思自治 法律特征

作者簡介：胡紅貴（1976-），男，漢族，湖北師范學院政法學院助教，碩士研究生，主要從事物權法和侵權行為法方面的教學與研究；楊鎮江，男，漢族，羅田縣三里畈高中教師。

所有權限制是指基于法律的規定或所有權人自愿的意思，而對所有權的要素及其行使進行約束，使得所有權從排他的絕對不受干預、不受限制、完全由個人支配的、以所有為中心的絕對權利，轉變為兼顧個人利益與社會利益，強調社會利用，受到他人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限制，并由國家法律進行干預的相對權利。

一、所有權限制之靜態性與動態性

從靜態限制上講，其范圍及于所有權本身的兩個要素，即對所有權主體、所有權客體的限制。根據我國《物權法》規定，所有權法律關系中所有權主體主要為國家、集體和個人，所有權客體主要包括動產和不動產。由于各種所有權主體在社會經濟關系所處地位不同，發揮作用亦各異，在各自的所有權領域所能支配的物的范圍是有嚴格限制的，因此使得不同的所有權主體具有各自不同的所有權客體，各所有權主體也只能在自己所支配的所有權客體范圍內行使自己的權利，否則必然導致所有權的濫用。

首先，就國家所有權客體而言，我國《物權法》第46條至52條作了明確規定。除此之外，集體所有權和個人所有權客體都可能成為國家所有權的客體。由此可見，國家所有權的客體具有廣泛性，其種類之多，范圍之廣，價值之大是集體和個人所有權客體所無法比擬的。

其次，集體所有權的客體沒有國家所有權客體那樣廣泛，具有限定性。我國《物權法》第58條對集體所有權客體范圍做了具體規定。但是最近幾年來，隨著我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發展，國家逐漸放開了對一些原來只能由國家壟斷經營行業的限制，這樣屬于這些行業部門、企事業單位專有的財產、設施也就成為集體所有權客體外延的一個組成部分。[9]

再次，就個人所有權的客體而言，我國憲法和法律在確認國家、集體所有權的同時，確認公民個人所有權受到同等保護，不受任何侵犯。我國《物權法》第64條至66條對屬于個人所有權客體的動產和不動產體作了明確規定。但公民生產資料所有權客體范圍隨著20年來個體經濟、私營經濟的迅速發展而不斷擴大，這是前所未有的。但有些生產資料如土地始終不能成為公民個人所有權的客體，至于國家專有專營的涉及國家安全重大利益的財產在現代社會的任何國家里都不能成為公民個人財產所有權的客體。

從動態限制上講，主要是對所有權的內容及其行使的限制，也就是對所有權的占有、使用、收益、處分權能及其行使這些權能時所作的限制。若所有權人可以完全行使所有權的全部權能，則此所有權未受限制；若所有權人只能行使其中的某種或某幾種權能，而不能完全行使其全部權能，則此所有權受到限制。這種限制主要是從所有權人與非所有權人，以及與所用權人有直接利害關系的非所有權人的角度來進行限制的，即所有權人在行使權利時不得妨害或限制他人的合法權利。法律對這種限制有比較明確的規定。

二、所有權限制與保護之統一

所有權的限制并非法律對所有權的任何輕視或貶低，并不是對所有權法律地位的弱化，所有權仍然是民事主體各種權利的基石與核心，而只是通過對權利之限制實現對權利之保護，從而維護真正的公平正義，其最終目標是保護和實現權利，更好地實現所有權的制度價值。“這里所討論的限制僅僅是對有害用途的禁止，這種限制的財產仍然歸其所有者擁有，國家并不挪用或加以利用，只是阻止所有者的利用妨害公眾的重要利益”。[10]這種限制看起來“削弱”了所有者的權利，其實，限制所有權恰恰是保護所有權，非公平權的禁止也為所有者提供了公平的有秩序的環境。因為權利行使的社會性約束使所有權主體不去侵害他人，也不被他人侵害，國家普遍限制有害的行使行為，控制社會負外部性效果發生，使所有權的行使整體上得到安全。同時，限制有害用途行使的目的是為了保護所有權的充分發揮。[11]除此之外，我們還認識到，對所有權的限制與法律規定所有權制度的目的是一致的，設定所有權制度的目的，是為了解決資源的有限性和人類欲望的無限性之矛盾，以及由這個矛盾所引起的人與人之間對物占有的緊張關系，那么對所有權進行限制同樣離不開這一目的。

三、所有權限制目的之公益性

雖然所有權限制是為了尋求私人利益、集體利益、國家利益、社會共同生活利益和自然生態間的平衡，簡而言之，就是為了保護私人利益和公共利益，但維護公共利益是所有權限制之根本目的所在。

所有權限制對私人利益的保護，主要表現為對所有權的鄰人或者關系人利益的保護，如為了使相鄰人之間互相幫助，我國《物權法》第84條至92條對相鄰關系制度作出明確規定?！段餀喾ā逢P于相鄰關系的規定就是對所有權人權利的合理限制，也是對所有權的鄰人或者關系人合法權益的保護。

為了保護公共利益對所有權的限制，就受限制的標的物而言，既有動產，也有不動產，前者如對槍支彈藥、毒品等物品的限制，后者如對私人所有的土地、房屋的限制；就限制的內容而言，有限制所有權的取得，有限制所有權的使用、收益或處分，對所有權的剝奪（如征收）則是對所有權的最大限制；就所有人所受拘束而言，有的應負作為義務，有的應負不作為義務，還有的應負忍受義務；就違反該限制規定的法律后果而言，有的為所從事的法律行為無效或可撤銷，有的為應負損害賠償責任，有的為應受刑罰制裁或其他處罰。[12]所有權限制之公益性主要表現在兩個方面：一是為了保護公共利益是所有權限制的主要目的。二是以“物盡其用”為所有權限制之目的。這主要是因為在現代社會，隨著環保要求、資源的日益貧乏以及融資技術的迅猛發展，對物的使用價值和交換價值都提出了多種利用要求。只有合理的利用和分配資源，促使資源配置優化，才能取得最佳的經濟效益和社會效益，并滿足人類不斷增長的物質要求。[13]實現物盡其用，提高有限資源的利用效率也是社會公益性的表現之一。

四、所有權限制之自愿性與強制性

所有權自愿性限制指權利人以單方同意或者與他人訂立協議的方式承受他人在自己的所有權上設置的負擔。自愿限制以合同或單方行為為法律形式，是所有權人主動、自愿接受的限制，本身屬于權利行使的方式，為民法上的普遍現象。主要表現用益物權和擔保物權等他物權對所有權的限制。

用益物權是用益物權人對他人所有的不動產或動產，依法享有占有、使用和收益的權利。用益物權對所有權行使的限制較為明顯與深刻。用益物權的行使前提要在一定期間內對標的物轉移占有，并由用益物權人使用、收益，所以自物權人實際上只保留對物的最終處分權，用益物權作為相對獨立的他物權成為可以對抗所有權的物權，[14]用益物權對所有權的限制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1）在用益物權成立后，所有人不能隨意取消之；（2）所有人在行使所有權時，不得妨礙用益物權人行使權利；（3）所有人不能隨意變更用益物權人對所有權的義務內容；（4）用益物權具有優先于所有權的效力。[15]

擔保物權是指擔保物權人在債務人不履行到期債務或者發生當事人約定的實現擔保物權的情形，依法享有就擔保財產優先受償的權利，但法律另有規定的除外。依此定義可見，擔保物權設立后，債務人或第三人（擔保人）對于擔保物的所有權受到了限制。由于擔保方式的不同，對所有權的限制程度也有差異：在設定抵押權情況下，抵押物所有人仍然保留物的占有、使用、收益權能，僅把物的交換價值提供給抵押權人，因此所受限制最少，最有利于發揮財產的價值；在設定質權的情況下，由于必須轉移占有，所以出質人動產的所有權受到嚴格的限制，占有、使用、收益諸權利均脫離己身而不能行使；留置權在此方面情況與質權較為相似。[16]所有權自愿性限制的其他表現主要是債權對所有權的限制，就同一財產而言，所有權人要設立債權就必須轉移財產的所有權或其部分權能，如果要保留完整的所有權，就不能就這一財產設定債權，這是二者的對立之所在，也是債權對所有權的限制之所在。債權對所有權的限制最為典型的是租賃權。租賃權是承租人依照租賃合同請求出租人在合同期限內交付出租財產，并對之占有、使用的權利。盡管在現代社會，各國法律對租賃權的保護性規定已具有物權的特點，但租賃權仍然是基于租賃合同而產生的債權。租賃權對財產所有權的限制集中表現在“買賣不破租賃”和承租人享有“優先購買權”上，[17] “買賣不破租賃”可具體解釋為租賃房屋發生轉移的場合，承租人對于該房屋的使用權，不會因為該房屋的買賣而受影響，買受人仍應當繼續履行原租賃合同的規定，此時租賃權的效力大于買賣雙方的轉讓效力，只有當租賃期限到期時，買受人方才可以行使完整所有權，它體現對所有物新所有人的所有權的限制?！皟炏荣徺I權”則是指出租人出賣房屋時，承租人在同等條件下，依法享有優先購買的權利。優先購買權是租賃權的派生權利，它對出賣人處分權的限制是來源于租賃權，是作為債權的租賃權對所有權進行限制的具體表現。它體現對所有物原所有人即出租人的限制。從表面上看，租賃權對買賣合同的限制屬于對債權的限制，但在根本上租賃權的有效存在，構成了出租方對其出租財產進行轉移必須慮及的一個限制因素，即應將出賣物已出租的事實明示給受讓方，受讓方在取得租賃物所有權后在原租賃合同期限內不能妨礙承租人的租賃權，所以其已獲得的所有權并不能實際占有、使用，而處于抑制狀態，這便是租賃權對于新的所有人權利的限制。[18] 所有權強制性限制指不顧及所有權人的意愿而依法要求所有權人必須承受某種負擔。強制限制往往以保障社會公共利益、第三人的利益為目的，是對所有權行使可能造成的負面影響的強制消除或減弱。法律規定的強制性限制主要是來自于公法和私法領域的法律、法規和規章條例對所有權的各種限制性規定。

首先公法是強行法、干預法，基于為維護國家利益、社會公共利益而實施的對所有權的限制是所有權受到的各種限制中最為嚴格的，是不以當事人的意思表示為要件的，是所有權人必須為或不為一定行為的義務。公法對所有權的限制措施主要包括：國有化、征收、征用、沒收、罰款等強制措施。[19]公法對所有權的限制主要體現于我國的《憲法》、《行政法》、《刑法》和其它政策中的相關規定。

所有權屬于私法上的權利，是與民商法主體切身利益息息相關的最基本的財產權利，私法上對所有權加以限制的立法旨意主要是為協調民商法主體在生產生活、交易流通等方面產生的各種關系，以圖維護經濟秩序和社會秩序的正常有序，最大限度發揮財產價值，提高經濟效率，促進社會生產的發展。[20]私法對于所有權的限制，主要體現于民法、商法中，民法中對所有權的限制多見于物權法的基本原則對所有權的設立與行使的限制、所有權法律關系主客體的限制、他物權對所有權的限制、債權對所有權的限制、知識產權對所有權的限制、占有制度對所有權的限制、相鄰關系對所有權的限制、建筑物區分所有權法律關系對所有權的限制、繼承權對所有權的限制、配偶權對所有權的限制、人格權對所有權的限制、取得時效制度對所有權的限制，還包括民法中關于正當防衛、緊急避險、自助行為的規定，亦屬于所有權的限制。商法中對所有權的限制多見于公司法中股權對所有權的限制、海商法中船舶優先權對所有權的限制、信托制度中依托財產所有權的限制、破產法中對破產人財產所有權的限制等等。

五、所有權限制對所有權絕對原則之修正

近代所有權絕對原則包括：所有權的絕對不可侵性、絕對自由性和絕對優越性三個方面。所有權的絕對不可侵性是指土地所有權是絕對不可侵奪的權利，即該權利具有排他的、為我獨尊的基本屬性。所有權的絕對自由性是指所有權人對自己所有的土地可依憑自己的意志使用、收益和處分。所有權的絕對優越性是指由于契約關系，土地所有權與土地利用權發生沖突時，所有權應處于絕對優越地位。[21]但是近代私人所有權的絕對性在本質上是相對封建等級所有權而言的，其矛頭直指封建土地所有權的政治性和身份性，決非意指私人所有權不受任何限制，而是有條件的、相對的。[22]20世紀初，受到社會法學派“社會所有權”思想的影響，西方資本主義國家流行的個人絕對所有權思想開始被修正。在現代西方國家，所有權社會化是對絕對私人所有權弊端的矯正，是社會進步的表現。[23]而所有權社會化最突出的表現就是對所有權的限制。

六、所有權限制對民法意思自治修正之本質

意思自治是民法的最基本原則，它以擁有最大限度地行使私權之自由為基礎。所有權限制本質上就是對權利人意思自治的限制。所有權的絕對性和意思自治雖然對保護私權，張揚個人本位思想有著巨大作用，但人是生活在整個社會之中，人們之間無時無刻不在發生各種聯系，人們之間形成的社會關系構成任何國家的社會生活、政治生活、經濟生活的總和，所以，要協調各方面的利益沖突，保護好社會整體總的自由、公平，實現公平與秩序就必須對個別所有權和自由加以必要限制，以實現在保護個人權利的基礎上，協調整個社會利益共同發展?，F在民法的權利不得濫用原則、誠實信用原則、公平原則，均是對個人意思自治的一種修正。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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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美）羅伯特·考特等著，張軍譯：《法和經濟學》[M]，上海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第277頁

[11]康紀田：《限制財產所有權行使的法治取向》，《理論界》，2007年第10期

[12]王效賢，劉海亮：《物權法——總則與所有權制度》，知識產權出版社2005年版，第181－182頁

[13]丁文：《物權法中物權限制制度的成功與不足》，《河南省政法管理干部學院學報》，2007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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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7]劉凱湘：《論所有權的限制》，http://www.66wen.com/03fx/faxue/faxue/061115/30481.html

[18]劉凱湘：《論所有權的限制》，http://www.66wen.com/03fx/faxue/faxue/061115/30481.html

[19][20]劉凱湘：《論所有權的限制》，http://www.66wen.com/03fx/faxue/faxue/061115/30481.html

[21]劉美希：《論近代所有權絕對原則遭遇的現代挑戰》，《法學論壇》，2006年第1期

[22][23]馬俊駒，江海波：《論私人所有權自由與所有權社會化》，《法學》，2004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