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惡意商標異議的認定及其法律規制

[摘要]惡意商標異議的認定應綜合考慮行為人主觀上不正當行使異議權的惡意心態、客觀上缺乏法律或事實正當依據的商標異議行為以及異議行為給商標注冊申請人造成一定程度的損害后果等方面。規制惡意商標異議的法律對策，一方面要增強社會成員的法治意識。另一方面更應注意現有制度的完善。應完善商標異議的理由和異議人的資格制度，創設商標異議快速審查程序，增加被異議人的程序選擇權利，同時建立針對惡意商標異議的懲罰性賠償機制，通過制度的完善遏制惡意商標異議的發生。

[關鍵詞]商標異議；認定；法律規制

[中圖分類號]D923.4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604(2009)06-0019-04

一、惡意商標異議的含義

對于惡意商標異議的含義，目前理論界觀點并不完全一致。有學者認為，惡意商標異議是指部分自然人、法人或者其他組織利用被異議人迫切需要使異議商標獲準注冊的心理，濫用法律程序，無正當理由提出商標異議以阻止他人商標的合法注冊而達到牟利目的的行為。在本質上，惡意商標異議行為是一種故意規避法律，違反誠實信用原則的不正當競爭行為。但也有學者認為，惡意商標異議是指自然人、法人或者其他組織為了達到其特定目的，濫用商標異議權利，通過提出商標異議而阻止商標注冊申請人申請注冊的商標獲準注冊的行為。

比較上述對于惡意商標異議概念的界定，可以看出，它們在具體表述上雖略有差別，但均強調惡意商標異議是違反誠實信用原則，不正當行使權利的行為。只是在惡意商標異議行為的目的追求上，這兩種界定的側重點明顯存在差異。前者強調惡意商標異議行為的牟利目的，而后者對此并不是特別注重，而是將阻止商標申請人的注冊行為作為判斷惡意商標異議的一個重要方面。筆者認為，在商標異議的實務中，非法的牟利目的確實是惡意商標異議人常見的目的追求，但是除了這種直接謀取非法利益的目的外，也存在著將異議作為競爭手段以排擠競爭對手，或者干擾被異議人正常生產經營的種種可能，因此牟利似乎不應成為惡意商標異議在主觀目的上的限制。綜合上述分析，筆者認為，惡意商標異議是指自然人、法人或者其他組織出于不正當之目的、無正當理由，濫用商標異議程序權利，通過提出商標異議而阻止商標注冊申請人申請注冊的商標獲準注冊的行為。

二、惡意商標異議的構成要件

惡意商標異議的構成要件是惡意商標異議認定中的一個難點問題。筆者認為，要解決這一難題必須從商標異議的基本屬性出發，并充分借鑒其他相關領域較為成熟的理論成果與實踐經驗。

從商標異議的基本屬性來看，商標異議發生于商標注冊過程中，是商標行政主體對于商標異議人和被異議人之間爭議進行裁決的行政程序。在我國商標法修改以后，這一行政程序并不形成終局裁決。這說明商標異議成立與否的判斷主體不僅僅是行政主體，依據“司法最終原則”，司法機關最終會承擔對于異議是否成立的判斷責任。在這種情況下，訴訟過程中對于惡意以及惡意訴訟的認定標準就可以成為惡意商標異議認定標準的重要參考。

針對實踐中出現的知識產權惡意訴訟，有學者指出，知識產權惡意訴訟的認定應主要從行為人行為的主觀方面是否具有惡意，行為人行為在客觀方面是否缺乏法律和事實依據以及行為是否給相對人造成損害等方面來加以認定。這一見解對于商標注冊程序中惡意商標異議的認定具有重要的啟發價值，值得借鑒。根據實踐中商標異議的具體情況，筆者認為，惡意商標異議的認定同樣需從行為人的主觀、客觀以及損害后果等方面來綜合加以認定。具體而言：

第一，惡意商標異議人主觀方面應具有故意不正當地行使異議權的惡意。

異議人主觀惡意的存在無疑是認定惡意商標異議成立的一個重要方面。從性質來看，惡意在本質上屬于行為人的主觀心態。主觀心態一般被認為包括認識因素和意志因素兩個方面。因此，對商標異議中的惡意行為人主觀心態的認定也應著眼于這兩個要素。

認識因素是人們對現實事物，現實事物與主體的關系，以及自身的行動及其后果、意義的認識。就商標異議來講，一般情況下，正常商標異議的提出有兩種情況，一種是在先權利人針對正在公告期的商標提出的，其目的在于維護自己的權益；另一種則是社會公眾在認為被異議商標一旦獲準注冊有可能損害社會公益或公序良俗時提出的，其目的在于維護社會的共同利益。這兩種異議主體雖有差別，但在商標異議的提出具有正當理由這一點上是相同的。而在惡意商標異議中，行為人對于自己提出的商標異議不具有法律和事實的正當依據這一點是明知的。在其明知異議不具有正當依據但仍執意啟動異議程序以陷無辜的被異議人于商標異議程序之中時，其主觀惡性由此顯現。

認識因素是產生有目的動機及實現有目的行為的前提。在前述行為人主觀心態中，“明知”這一認識因素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惡意異議人有陷被異議人于異議爭議之中的主觀故意。但這種認識因素能否轉化為實際的行為，還要看行為人的意志因素如何。從意志因素來看，行為人提起異議時常見的意志狀態要么是為了維護自身權益或社會公益，要么是為了損害被異議人利益或者達到自己的非法意圖。前一意志狀態無疑是合法的，而后者則屬于惡意。因為后者在意志因素中已經包含了不正當的目的，脫離了商標異議制度維護商標人權利和社會公益的初衷。所以，當異議行為人明知自己的異議具有不正當目的但仍執意為之，即通過其外部行為以追求該目的實現時，其意志因素即得以體現。

第二，惡意商標異議在客觀上表現為行為人在明知缺乏法律上或事實上的正當依據的情況下仍提出商標異議的行為。

《商標法》第33條規定，“對初步審定、予以公告的商標提出異議的，商標局應當聽取異議人和被異議人陳述事實和理由，經調查核實后，做出裁定”。《商標法實施條例》第22條也規定，“商標異議書應當有明確的請求和事實依據，并附送有關證據材料”。由此可見，在商標異議中，法律或事實的理由是必不可少的一個要素。然而在惡意商標異議中，由于行為人的異議本身是出于惡意，異議理由往往牽強附會，缺乏充分的事實和法律依據。例如，在“農夫”惡意商標異議案中，異議人就以“農夫”為普通稱謂屬于公用名詞，不能為某個人或某個企業注冊為商標而獨占為理由提起異議，其異議理由甚為牽強。綜合上述分析可以看出，明知缺乏法律上或事實上的正當依據而仍提出商標異議是惡意商標異議在客觀行為上的重要表現。

第三，惡意商標異議給注冊商標申請人造成了損害后果或者有損害之虞。

損害結果也是衡量惡意異議行為是否成立的一個要件。在商標異議過程中，惡意異議的提出往往將被異議人拖入了一個本可以不出現的行政程序甚至訴訟程序中，被異議人將為此付出巨大的人力、物力，其損害顯而易見。而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惡意異議的提出直接啟動了商標異議的行政程序，這往往造成國家財力的無謂浪費。因此惡意商標異議的損害后果一般是較為明顯的。但是，在認定惡意商標異議時，并不一定要求有實際的損害發生，只要有造成損害的可能就可以構成惡意商標異議。實際損害的程度在明確被異議人所得賠償額度時是具有意義的。

三、惡意商標異議的法律規制對策

明確惡意商標異議的構成要件為惡意商標異議的規制提供了一個重要的基礎，但這一標準的提出尚不能解決其他方面的問題。從有效遏制惡意商標異議行為的目的出發，對于惡意商標異議的法律規制還需要在考察惡意商標異議產生原因的基礎上，尋求法律制度的完善。

對于惡意商標異議產生的原因，目前學界已多有討論。概括起來，主要包括法律文化以及法律制度兩方面的原因。就前者而言，隨著市場經濟的發展，多種價值觀對人們的觀念形成了巨大沖擊，公民道德誠信危機日益凸顯，先進的法律文化尚未完全對人們的行為產生有效的制約。一旦出現可以利用法律制度的不足而謀求自身不當利益之時，那些濫用權利、實施惡意行為的情況就可能出現。惡意商標異議即為一明顯的例子。就后者來講，法律制度的內在缺陷是導致惡意商標異議的制度原因。例如，在《商標法》中，對于異議人提起異議的理由未予明確，使得商標異議的提出變得極為簡單；異議成立與否的認定過程冗長，被異議人往往面臨過高的時間與經濟成本付出；商標異議行政與司法程序啟動費起點不高，責任賠償制度不完備等等。這種制度上的內在缺陷為惡意商標異議的存在提供了便利。

基于上述分析，筆者認為，對于惡意商標異議的法律規制，需要從兩個方面著手：

其一，惡意商標異議行為本質上是一種違反誠實信用原則，濫用權利的行為。因此，遏制惡意商標異議，首先需要運用多種手段提高公民和社會組織的法律觀念和法治意識。觀念是行為的基礎。法律觀念和法治意識的增強與提升有利于公民和社會組織形成正確的權利義務觀，并在人們做出行為選擇時予以正確的引導，從而減少和避免惡意商標異議的發生。

其二，在采取措施提高公民法治觀念和意識的同時，必須進一步完善商標異議制度。

(1)完善商標異議的理由和異議人的資格制度。如前所述，惡意商標異議在客觀行為方面主要表現為申請人明知缺乏法律或事實方面的正當理由卻依舊提起異議申請的行為。因此，強調商標異議必須具有正當的理由，對于遏制惡意商標異議將會起到積極的作用。在這方面，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商標局于2008年12月1日發布的《關于提交商標異議申請有關事項的通知》中指出，“異議人提交異議申請時，應有明確的請求和事實依據的文字表述。如以被異議商標違反《商標法》第二十八條、二十九條為由的，則應指出在先商標的申請號或注冊號以及商標名稱，并提供相應證據；如以違反《商標法》其它規定為由的，則應清楚表述其理由及事實依據，并提供相應證據。請求和事實依據的文字表述應便于對方當事人答辯。異議人提交異議申請時，如沒有明確的請求和事實依據，我局依法不予受理”。這種對于異議理由進行細化的做法無疑具有重要的實踐價值。但其中仍舊存在需進一步完善之處：一是從性質來看，該通知僅僅屬于行政規章，其效力層級明顯較低；二是沒有把異議理由與異議主體的資格相聯系。在通常情況下，商標異議中的異議人要么屬于在先權利人，要么屬于社會公眾。如果存在在先權利人，那么由在先權利人而不是其他人提起商標異議申請是最符合利益保護要求的。因此在異議理由的設計上應考慮到這一點。對于基于在先權利而提起異議的，應強調由權利的享有者或者利害關系人作為異議人。而如果是以商標申請人不符合法定條件以及違反了禁用條款為理由的異議，應允許任何單位或個人提出。對于以引證第三方的所謂“在先權利”作為異議理由的，原則上應不予認可。

(2)創設商標異議快速審查程序，增加被異議人的程序選擇權利。我國商標法對商標異議規定了從商標異議裁定到異議復審再到訴訟的漫長的程序。在惡意商標異議案件中，惡意異議人之所以敢于提起異議，一個重要的原因是其利用了漫長程序對被異議人造成的壓力。因此，程序的“消腫”對于提高商標被異議人的對抗能力，遏制惡意商標異議具有重要作用。而在國家工商行政管理總局發布的《中國商標戰略年度發展報告(2008)》中，簡化確權程序，縮短審查周期也已經被確定為我國《商標法》修改的主要方向之一。因此，從簡化確權程序，縮短審查周期的角度出發，筆者認為，在現有商標異議程序的基礎上，有必要進一步創設簡易的或快速的審查程序。在商標被異議人以異議人惡意為抗辯事由時，應首先對異議人異議的理由和證據進行初步審查，如發現商標異議顯然沒有正當理由，應予以駁回。另外，在商標復審環節上，由于目前復審是訴訟前的必經步驟，而商標復審又不具有終局效力，當事人在復審以后還面臨著尋求司法最終救濟的可能性，這形成了較為漫長的異議處理程序。筆者認為，在此可以考慮增加被異議人的選擇權，即允許被異議人在對商標異議裁決不服時直接向法院提起訴訟，通過司法途徑迅速終局認定惡意商標異議，解決商標異議爭議。

(3)建立針對惡意商標異議的懲罰性賠償機制。目前我國《商標法》對于惡意商標異議行為的懲戒措施主要是裁定異議不成立，這種明顯輕微的懲戒降低了惡意商標異議的違法成本，是造成惡意商標異議泛濫的一個重要原因。這一點已經成為人們的共識。有學者指出，將來商標法的修改應當對惡意異議增加民事賠償的規定，以大幅度提高惡意異議人濫用異議程序的成本，同時減少權利人的維權成本。這一建議無疑是正確的。但是民事賠既包括補償性賠償，又包括懲罰性賠償，不同的賠償方式對于制止惡意商標異議所能發揮的作用存在差異。從有效遏制惡意商標異議的目的出發，筆者認為，有必要在我國《商標法》中增加對于惡意商標異議的懲罰性賠償制度的規定。

懲罰性賠償是賠償的數額超出實際損害數額的賠償。據王利明先生的研究，懲罰性賠償主要有賠償、制裁、遏制等3個方面的功能。在商標異議過程中引入懲罰性賠償，將大大增加惡意商標異議人違法行為的成本，這對于有效遏制惡意商標異議將能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國外的實踐也證明了這一點。例如，英國法律規定，對采取不正當手段，惡意啟動商標爭議程序，濫用程序打擊誠實守信的同業競爭對手的異議人予以嚴懲。如果其敗訴，英國專利局或者法院均可決定敗訴方支付給對方高額的費用。高額的補償、賠償費用使得某些具有主觀惡意的人不得不對是否選擇相應的法律程序打擊競爭對手斟酌再三。這種利用經濟調節手段適當地提高程序啟動門檻的做法，既減少了當事人濫用程序的現象，又減少了行政與司法資源的浪費，收到了良好的效果?；谏鲜稣J識，筆者認為，我國在商標異議制度構建時，也應針對惡意商標異議行為規定專門的懲罰性賠償措施。可規定如下：“異議經裁定不成立的，應當核準被異議商標注冊。異議人應承擔評審費用并支付被異議人為此支出的代理費、差旅費等費用。異議人出于惡意的，被異議人還可以要求異議人支付賠償金?！边@樣將補償性賠償與懲罰性賠償結合在一起，可以起到有效遏制惡意商標異議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