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元代文學具有中國文學史上最廣泛、最具代表性的文學家群體。元代文學的特色之一,是不同民族的文學家使用母語以外的漢語進行文學創作,形成雙語文學現象。元代雙語文學現象與雙語文學家的出現,是社會和諧因素和中華民族凝聚力的體現。從元代開始,來自北庭而在江蘇落地生根的雙語文學家族,如定居如皋的不花帖木兒家族(冒氏)、定居溧陽的偰氏等。蒙古別不花家族的不花帖木兒在詩歌創作方面有一定成就,高昌回鶻的楔氏文學家族先后出現了鍥玉立、偰遜等詩文作家,為古代多民族文學格局的發展作出了貢獻,為元代文學和地域文化提供了全新的研究課題。
[關鍵詞]元代文學;雙語作家;江浙地區
[中圖分類號]1206.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604(2009)03-0047-05
所謂雙語文學現象,特指文學家使用母語以外的語言進行文學創作。縱觀整部中國文學史,元代以前,不存在普遍意義的雙語文學現象。漢民族以外的文人用漢語寫作不但罕見,而且往往帶有偶然性。元代,定居中原的、母語并非漢語的蒙古、色目等民族人士,積極融入當地社會,紛紛采用漢語寫作文學作品,使用漢語來作為家族或社區的交際語言。這一現象成為元代文學的顯著特征。
在元代,社會構成空前繁復,雙語文學現象與雙語文學家的出現,是和諧的因素和中華民族凝聚力的體現。作為新的視角,研究前景廣闊,具有較強的應用性。
元朝是中國歷史上第一個由北方民族建立的統一王朝。作為元的國策,治下民眾被區分為4個部分:蒙古、色目、漢人、南人。蒙古族是元的創建者;色目人,大致等同于西域人;漢人,并非特指漢族,而是北方區域居民,包括漢族、女真、契丹、渤海等民族;南人,則是江南以漢族為主的人群。
元代文學,具有中國歷史上代表性最廣泛的作家隊伍,用漢語寫作、并且有作品流傳至今的文學家,不僅漢族,還包括蒙古族,以及畏兀、唐兀(河西)、西夏、康里、撒里、大食、欽察、回回、拂林、葛邏祿、乃蠻、阿魯渾、克烈、塔塔兒、雍古、天竺等數十個民族的人士。如此盛況,為中國文學史所僅見。以信仰而言,歷來文壇只有釋、道作家,元代則擴大為也里可溫(基督教)、答失蠻(伊斯蘭教)與儒、釋、道共聚文壇。元朝名臣、著名詩文家馬祖常(元文宗稱之為“中原碩儒”)家族正是“也里可溫”。歷來公認的元代最具代表性的3個詩人——楊維楨、虞集、薩都剌中,薩都刺則是“答失蠻”。僅以編入《全元詩》而論,元代有作品傳世的雙語詩人就有202人,存詩5 800首以上。
我們的研究認定,元代雙語文學現象是以上豐富內容存在的基礎。蒙古、色目人使用雙語,選擇以漢語寫作,是元代文學與文化的特點,也是研究的難點、重點和可以期待的新的增長點。
21世紀起始,隨《全元文》出版,《全元詩》編定,元代文學的研究領域向詩文方面擴展。與之同時,蒙古、色目雙語作家受到相應重視,足以成為元代文學與文獻研究進入新世紀的標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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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史學家陳垣先生出版于1935年的著作《元西域人華化考》,是元代雙語文學現象這一學術課題的奠基作。該書研究、標舉了元西域人對華夏文化的認同,具有啟示意義。
受到陳垣研究的啟發,筆者在元代文學史上為西域詩人,特別是貫云石、薛昂夫增設了相應的章節。從西域詩人群體到雙語文學現象,從文學家的個案研究到定居中原的蒙古、色目雙語文學家族,是一個艱巨、持久的積累、探索過程。這一課題涉及了文學、歷史、文化、民族、文獻、人文地理等諸多學科領域,不但對研究者自身素養提出了較高要求,也成為元代文學研究的“瓶頸”。雙語文學現象、雙語文學家族研究課題的確立,則體現出一個世紀以來元代文學的研究者以及學科本身的進展。
本文僅就元代定居江蘇如皋的不花帖木兒家族(冒氏),定居溧陽的偰氏,做新的考證與研究。
楊維楨首倡的集詠西湖竹枝詞,是元至正初期江南文壇影響廣被的大事。楊維楨輯刊《西湖竹枝集》,所收詩篇,作者除江浙人士,還有漢人與蒙古、色目人。其中,不花帖木兒是“國族”?!段骱裰返牟换ㄌ緝盒髡f:
不花帖木兒,字德新。國族,居延王孫也。以華胄出入貴游間,而無裘馬聲色之習。所為詩,落筆有奇語,如“玉樓珠泊晚天涼,秋色依稀滿建章。金井梧桐霜葉盡,自隨流水出宮墻”,亦宮詞之體也。
所謂“國族”,元代特指蒙古族。不花帖木兒,含義是“鐵?!?。居延王,系元武宗至大年間曾任江浙行省左丞相的別不花。別不花的曾祖父、祖父、父親均被追封為居延王,妻室均被迫封為居延王夫人。元人程鉅夫《雪樓集》卷四,有其家族7篇封謚制。居延,今地在內蒙古額濟納旗?!熬友油鯇O”不花帖木兒,是貴戚別不花家族的直系后裔。
至正前期,吳中的文人會集之地,以顧瑛玉山草堂、倪瓚清悶閣、楊維楨草玄閣最著名。不花帖木兒出入于其間,不但參與集詠西湖竹枝詞,倪瓚還有《賦居延王孫德新小隱軒》詩(顧瑛《草堂雅集》③卷九),郯韶則作《小隱為居延王孫德新賦》(《草堂雅集》卷一二)?!段骱裰肪庝浀牟换ㄌ緝骸段骱裰υ~》云:“湖上春歸人未歸,桃紅柳綠黃鶯飛。桃花落時多結子,楊花落處只沾衣。”
除《西湖竹枝詞》與《宮詞》,不花帖木兒的傳世之作,還有一首題畫詩。宋人馬和之《瑤池醉歸圖》曾是清宮秘藏的名畫,畫的后幅,有11篇元人題跋,第三篇是不花帖木兒題詩:“神鹿行如雨,仙姬醉似泥。歸來渾忘卻,月轉碧梧西”。據《秘殿珠林石渠寶笈》著錄,這首題畫詩手跡自署“北庭不花帖木兒”,并鈐一印“德新”。這方印章至關重要,不花帖木兒是元蒙古色目人常見的名字,有了“德新”之印,才可以確證“北庭不花帖木兒”,與參與集詠西湖竹枝詞、表字“德新”的“國族”,居室有“小隱軒”的“居延王孫”不花帖木兒,是同一人。北庭,元代指高昌回鶻王國故地,又稱“別失八里”,可證不花帖木兒家族入居中原之前,來自新疆的別失八里地區。別不花之名,可以理解為“別失八里的?!薄e不花祖上被追封為居延王,顯然與家族進入中原之前的來歷有關。而北庭,在元代則與“江浙”、“河南”、“山西”、“陜西”等省份并列,成為前朝未有的一個新籍貫,例如元曲家貫云石自署“北庭貫云石”,著名的華化家族偰氏稱為“北庭俁氏”。
別不花在元武宗至大元年(1308年),出任江浙行省平章、左丞相,按元蒙古色目人占籍中原的慣例,他的家族定居地應在江浙行省。不花帖木兒家中有小隱軒,倪瓚、郯韶均有題詩,郯韶《小隱為居延王孫德新賦》詩云:“草堂三日風雨驚,閉戶不聞車馬聲。書簽頗怪燕泥濕,井屋忽看春草生。王孫亦在城西住,手種團團青桂樹。朝來讀書不下堂,自寫淮南小山賦。”據詩意,不花帖木兒曾居住在郡城之西,隱居市朝(大隱隱于市朝),卻自謙“小隱”,以詩書自娛,并以題跋名畫、唱和贈答參與了當地文人交游。他的雙重身份(貴戚之裔、有詩文名)使他成為時論所重的江浙文化名人。
以上,是依據元代文獻對入籍江浙的雙語詩人、北庭不花帖木兒的經歷做出的考述。進一步的研究則證明:元明之際,不花帖木兒家族以“冒”為漢姓,成為江浙世族。
江蘇如皋冒氏,以冒辟疆為代表,明清知名度頗高。元朝之前,漢姓并無冒姓,如皋冒氏“元末受姓時有兄弟三人\"03,明初忌諱蒙古色目姓氏,洪武元年(1368年)又曾詔禁蒙古姓氏,兄弟三人之父的名字失傳。元末受姓為冒的三兄弟,兄長叫冒致中,海陵人,元末為兩淮鹽運丞。致仕家居,吳王張士誠辟之不就,以疾辭(《古今圖書集成》卷四八五)。據如皋冒氏家譜今存的線索,只知冒致中的父親表字德新,是蒙古貴戚,王室之后。
如上所述,北庭不花帖木兒,表字德新,蒙古族(“國族”),出自華胄(“居延王孫”)。元代后期活動于江浙行省的文人(本地人與蒙古色目人),以德新為表字者,僅知不花帖木兒一人。如是,參與集詠西湖竹枝詞、出入玉山草堂等文人聚會之所的雙語詩人不花帖木兒,無疑就是冒致中三兄弟的父親、如皋冒氏的授姓者。由于此前缺乏對元代雙語文學家的深入研究,“冒氏”來歷未能得到元代文獻的參證,出現了盲點。
蒙古色目人取漢姓,是時尚所趨,據陳垣先生《元西域人華化考》,幾乎所有華化家族,都有漢姓。不花帖木兒子孫受姓為冒,或是出于“帖木兒”的轉音。
楊維楨《西湖竹枝集》,于至正八年(1348年)序刊于玉山草堂。不花帖木兒小傳引錄的《官詞》,表述了“金井梧桐”葉落后隨御溝之水流出“宮墻”的無奈。而他的《西湖竹枝詞》以“桃花落時多結子,楊花落處只沾衣”作結,則抒寫了不做隨風飄去的落花,而將在江南落地生根的情懷。詩雖短小,意味頗深。
北庭不花帖木兒,是被忽略的元代雙語文學家。如皋冒氏,是元代定居江浙的雙語文學家族之一。
北庭俁氏,是元代主要的雙語文學家族。自入居中原的第三代俁文質(合刺普華之子)定居溧陽,成為江浙溧陽偰氏②。終于元,有“一門兩代九進士”之譽,偰玉立、偰哲篤、偰遜(偰百僚遜)、俁斯,不僅名載《元史》,同時也是著名的雙語文學家。偰遜有詩文集《近思齋逸稿》二卷傳世,還成為鄰國韓國慶州俁氏的始祖。
歐陽玄《高昌偰氏家傳》(《圭齋文集》卷一一),是研究元代俁氏的重要文獻。俁氏肇源于唐代回鶻崛起時期的杰出人物暾欲谷,其后人累世為高昌回鶻王國的貴族,回鶻西遷,俁氏隨之定居在北庭。13世紀,成吉思汗西征,又隨回鶻王背棄西遼,歸順成吉思汗,蒙古(元)進入中原,偰氏為其前驅,以戰功受到封賞。俁氏入元第一代是岳麟帖穆爾,岳麟帖穆爾的第八個兒子合刺普華,在家族傳承中有特殊地位。據《高昌偰氏家傳》,合刺普華早年侍母居山東益都,一天感嘆說:“幼而不學,有不墮吾宗者乎!,,顯然家族往事,是他的精神負載。岳麟帖穆爾“奇之,俾習偉兀(維吾爾)書,及授語、孟、史鑒文字。記頌精敏,出于天性”。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合刺普華占城戰死,謚忠愍,追封高昌郡公。從合剌普華的長子偰文質起,因祖先起家北方的偰輦河,便以“俁”為姓氏。俁文質與家室曾定居江西南昌,至順年間(1330年~1332年),又“買地溧陽州永成鄉沙溪之上”,將家族墓地安置在溧陽沙溪。“奉忠愍(合刺普華)而下六喪,以昭穆序葬。”(《黃金華集》卷三九)溧陽沙溪,成為北庭偰氏在中原的棲居地。
偰文質的5個兒子:偰玉立、偰直堅、偰哲篤、偰朝吾、偰列篪,“皆第進士”,“以文學、政事稱于時”(《元史》卷一三九《忠義傳,合刺普華》)。元仁宗恢復科舉,延祐二年(1315年)首科,俁文質第三子偰哲篤舉進士。延祐五年,長子偰玉立舉進士。
作為雙語文學家,偰玉立有詩、詞、文章傳世,在元代中期,是文壇、政界都相當活躍的人物。顧嗣立《元詩選》三集輯有俁玉立《世玉集》,存詩13首;李修生主編《全元文》39冊,錄存俁玉立文4篇;唐圭璋《全金元詞》存其詞1闋。此外,詩、文均有佚篇。俁玉立還是書法家,清孫星衍《寰宇訪碑錄》卷一二著錄俁玉立手書《石溪禪寺無一禪師塔銘》(偰文質撰文,偰玉立正書)。
延祐五年中進士,偰玉立授秘書監著作佐郎,歷翰林待制、國史院編修官,出為河東憲僉。至正九年夏,任泉州路達魯花赤。偰玉立宦跡頗顯,始終活躍在文壇。由他發起的至正五年(1345年)“絳守居園池”詩會(明《山西通志》卷一六)以及集詠德風亭(在山西)、至正十年“瑞像巖”之游(陳啟仁《閩中金石略》卷一二)(在福建泉州),歸于傳統詩文范疇,引起時論關注,影響歷時長久。元代雙語文學家族偰氏,因偰玉立與偰哲篤而知名。
此間,俁玉立歷仕朝野,溧陽永成鄉沙溪村是他倦仕思隱的棲息地。在溧陽沙溪,偰玉立將居室命名“止堂”,并以“止庵道人”或“止庵”為別號,表達“方盛知止”的意愿?!吨固迷姟?《永樂大典》卷七二四一引(溧陽志》),是未收入《元詩選》三集《世玉集》的佚詩。詩序寫到:“余去朝之二年,祿余不給于食,益厭城市。瀨陽村求田數畝,結廬以居,遂得躬耕焉。扁茲堂日止堂,為之銘,復系以詩。抑亦見安于義命云耳?!痹娫疲?/p>
筑廬向南山,藝田在東皋。悠悠木石居,嗥嗥耕鑿謠。飲水白日長,看云青松標。流泉振宮征,好花落瓊瑤。嗟我塵俗人,驚心逐喧囂。濯然牛山木,慚彼燕谷苗。歸來薜蘿深,坐見猿鶴招。虛室炫光景,微風動飄搖。諒無陶猗金,亦有顏許瓢。于焉雖棲止,終焉以逍遙。
溧陽別名“瀨陽”。據詩序,俁玉立在溧陽買田結廬,并且親自躬耕隴畝。遠離北庭萬里之外的溧陽,是偰氏的第二故鄉和休養生息之地。
溧陽,元代是江浙行省的一個州。古稱“金淵”(金困)。溧陽州地理位置接近山區,眾水匯聚,人杰地靈。因為在溧陽的經歷頗難忘懷,元前期,詩人元淮與仇遠的別集,分別以“金淵”(金困)為名,溧陽州又是文人的寄存詩情之地。
元淮,字國泉,號水鏡,崇仁(今屬江西)人,徙居邵武(今屬福建)。至元二十四年(1287年)秋,任溧陽路總管,有詩云:“臥薪嘗膽經營了,更理毛錐治溧陽”。至元二十七年春,因公到行省,請改溧陽路為州,以蘇民力。元淮詩多獨吟之作,所作結為《金困集》一卷,這一卷之詩,基本寫于從至元二十四年開始在溧陽任職的幾年問。
元初著名的詩人、詞人仇遠,曾出任鎮江路儒學學正,元成宗大德六年(1302年),遷溧陽州儒學教授。在任期間,年近六旬的仇遠寫了一組七言絕句《言懷》,表述“身在溧陽,心在西湖”的隱衷。其中一首寫道:“此地曾經李白游,湖山消得好詩留。兩橋十里東西市,只欠春風一酒樓?!背疬h詩集,也以《金淵集》為名。到元代后期的至順年間(1330年一1332年),祖籍北庭(別失八里)的回鶻世家偰氏,在江浙購置家族墓地,落地生根,成為溧陽華族。
北庭偰氏,俁玉立與俁哲篤兄弟入仕頗早,時名頗著,偰哲篤之子偰遜與俁斯的經歷,則是雙語文學家在元明之際的典型遭際。
至正戰亂,偰遜(字公遠)至正十八年(1358年)避地高麗,因之高麗慶州始有偰氏,他的詩文集《近思齋逸稿》二卷成為絕唱。人明,俁斯(字公文)經歷了明初對蒙古色目人的排斥,洪武十三年(1380年),自山西布政使人為吏部尚書,以禮部尚書致仕,是明初得以善終的色目人。洪武元年、二年,偰斯兩次出使鄰國高麗。在那時,高麗慶州已經成為北庭偰氏新的聚落地。
偰遜是元代雙語家族俁氏最后的詩人,《近思齋逸稿》卷上存詩作于元至正十八年以尚賓出使高麗,留居高麗慶州,被高麗王封為高昌郡公之前。其中七言歌行《病歌行》是詩人的心靈史:
平生誤有詩書癖,一年四序多寢疾。邇來逾月不出門,逆數當如自除夕。始因風熱作牙疼,投以清涼遂脾濕。氣結腹嗚膈有痰,肉黃骨見支無力。神昏但覺語艱難,食小非關事煩劇。藥物雖加一效無,幾案漫展諸方集。所慚不孝致親憂,只合深思求己失?;蛘吲d居罔有常,不然喜怒多相激。亦知適意總為害,戒慎何嘗不兢惕。追昔嬰孩十月余,失乳呱呱終夜泣。代以肥甘傷太早,稍長惟知嗜瓜栗。血脈初從襁褓乖,髫童已與憂思逼。真元虛弱此其由,如木方春蠹為蝕??氯~徒榮本易搖,炎涼欲變災先殖。大庾嶺南煙瘴海,冒毒親侍青驄跡。歸掛云帆蹈大江,驚遑況觸風濤急。前歲金陵臥竹林,瘧利三秋貌如漆。去年肺氣常州館,寒熱奚翅過百日。剝窮必復理所定,祗謂今春頗安輯。云胡于此叉韁綿,何以解憂惟簡帙。長者還嗔損精思,止遏仍怒加拋擲。我自樂此不為疲,清朝開囊尋緘筆。偶書聊且慰區區,亂語寧知成歷歷。溧陽江邊花蕊紅,溧陽江上春光碧。
詩中,中年多病的偰遜借侍父宦游四方的感受,寫出身處末世的茫然。
至正中期,有識之土已經預感到皇元的大廈將傾,天下即將風起云涌,幾案難安。特別是蒙古、色目文人,由于來歷出處的特點,感受更真切。作為人居中原的第五代,俁輦河太遙遠,北庭也為山河阻斷,在云山之外,《病歌行》的結句“溧陽江邊花蕊紅,溧陽江上春光碧”,是寫景致,也是寫心緒,寫出了從心力交瘁到情懷釋然的歸宿感。
朱彝尊《明詩別裁集》卷一二收錄偰遜五言絕句《山雨》(《近思齋逸稿》卷上題為《山中雨》),并以“純乎天籟”為評。詩云:“一夜山中雨,風吹屋上茅。不知溪水長,只覺釣船高?!?/p>
以七言古詩《病歌行》與五言絕句《山雨》相較,雖然寫作角度不同,篇幅不等,寫的卻是同一種心境:來歷久遠、已經成為歷史一部分的雙語家族偰氏,絕不會在易代戰亂中消失無存。
附筆:
2009年3月17日,筆者前往溧陽沙漲村探訪偰氏聚居地。偰氏族人熱情相助,拜謁了合剌普華陵墓,墓園面向西域北庭,園林肅穆,昭穆有序。在偰氏家族活動室,我們重新體驗了偰氏從中世紀以來的遷徙、定居史。共同考察的,除筆者,還有中國社會科學院張頤青、中華書局胡友鳴、昆山名人文化村祁學明。東道主是毛場村委、沙漲村村民偰振興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