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來,都醉心于鈞瓷蚯蚓走泥紋幻化出的“高山云霧霞一朵,煙光凌空星滿天,峽谷飛瀑兔絲縷,夕陽紫翠忽成嵐”的意境。那天,我在古物市場看到一件現代高仿,一下子便喜歡上了,在手里摩挲了半天,卻因索價過高而忍痛棄之,但那瓶上“峰嵐紫煙,云蒸流霞”的神韻,卻總在我心間升騰。
又逢大集時,我便約了在瓷器方面頗有研究的朋友一同前去。在人流中擠了半天,終于找到了那個攤位。當我放眼滿架大大小小的器物。卻不見那個瓶子時,我的心一下子被激冷了。那天它還好好地端坐在那里,凝視著我也被我凝視的情景,在我心里難以揮去。當時我還想,它如果在我案頭,像我最愛的男人一樣,一直放我在他視野該有多好;它如果能永遠陪著我,寫字累了時,我與它熱切的廝磨中,感味生命瞬時與恒遠該有多好。
讀透了我心情的朋友說。這種感覺他也深切地體會過。就像知遇了一位最稱心的愛人,一直心有繾綣卻未及表達。當有一天你走向她,想說出全部的心情時,她卻黯然地告訴你,為什么是在現在,我曾那樣地等過你呀……
這讓我想起一位相處甚篤的小學同學。上初中時我家搬家,由于我性情內斂、羞澀和慵懶,便想以后再說與他吧。一段時間以后,當我再想告知時,他家所在的地方也早已拆遷。多少年過去了,那種失去音信的失落和遺憾,一直讓我難以釋懷。
去年,在對一次畫展的采訪中,無意間看到正向我這邊走來的男人很像他。他看著我,我也看著他,但在我的記憶里,他還是上小學時的樣子,瘦瘦小小的,長方臉上那雙單眼皮的眼睛。總是很有光彩地大睜著。他很愛笑。跟我說話時卻總會認真地把臉繃起來,但那雙眼睛卻分明還是笑的。
可眼前向我走來的男人,卻是高高大大的,氣質深沉而又滯重。那是他嗎?我的心跳得有些不穩。多年未見,我腦海里的他,還定格在我們十一二歲時最后見過的模樣。此刻,我告訴自己是他。又一個我告訴自己,那不是他。若是他,他怎么會長成現在的樣子;可不是他,那雙眼睛盯住我看時的專注,卻分明是的。我母親曾說過,人的一生在外形上都可以改變,只有人的眼神不會變。只是,若真的不是他,錯認了人我會有多尷尬呀。
這時,我的被采訪對象碰了碰我說,來,我帶你去看看我最得意的作品。最終,我還是跟著那位畫家挪動了腳步,就在那刻的擦身之后,我仍忍不住讓自己回頭望一眼他,巧的是他也正回頭望向我。心中的兩個我,仍在不停地爭執著:是他,不是他,是,不是……
當我意識到畫家已遠遠走到了前面時,才艱難地回過身子,疾步向前。但當我想到,管他呢。問一下,我也不會失去什么時再回過頭來,那人卻已被人群重重掩去,辨不出了。
一個轉身,是那么近,近得可以摩肩;又那么遠,遠得可以天各一方,就是這個轉身的距離,像一枚硬幣的兩面,一次墜落中,會把不同的結果與運命決然地翻給我們。
就像與友所失的那次相認,就像所失的讓我醉心的鈞瓷瓶子。如果,我當初不計較那么多得失,如果當初我能往前再走一步。啊,一切就是這樣,沒有如果。人生有時候也很諷刺,一轉身,可能就是一世;一別,可能就是一輩子。人就是這樣,沒有痛失,就不懂珍存。如此說來,這也是生命的魅力所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