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緣分在稠人廣眾的男人之中,是河塘里魚兒探頭探腦躍出水面的風情。
我最早的啟蒙讀物是《聊齋》,我知道了人與狐之間的那種細膩的緣。便有了書生一系列故事。一系列入境的走勢:“妾身與君緣盡于今夜矣!”也就常常滯留在書中,因暫時的柔情林林總總地感懷:做女人真好。深蘊于內的柔情,形之于外的美艷,一半為狐,一半為人,不染一丁點兒世俗的煩惱。這世界,這書本,這廣大的凡間,一切的一切因女人活起來了。
女人的“三八”年齡加起來是24歲,這個含苞待放的年齡,我想起我的24歲的嬸嬸。記得那一年春上,祖父牽驢出山跳馬。臘月里驢生驢騾。叫驢跳馬,牝馬所生為馬騾,兒馬跳驢,牝驢所生為驢騾。老驢體弱無乳,祖父要祖母去和嬸嬸說,要她給小駒一口奶吃。月子里喪子的嬸嬸羞紅了臉走進祖父的窯洞,祖父避羞走出自己的窯洞,嬸嬸解了衣扣,探乳相贈,小駒恍然驚懼退縮跌落在地上。祖母很是無奈地叫了叔叔來,叔叔后生氣盛,從老驢身上揪下一把驢毛來,纏在嬸嬸乳頭上。嬸嬸緩緩地躺在小駒身邊,小駒平平地、極力地伸過嘴去,時是黃昏,可以清晰地聽到小駒吸乳之聲,那是生命繁衍的本源之聲。年輕的嬸嬸,肌膚透亮,在黃昏的天青中流溢出絲綢的光澤。嬸嬸有淚流下,那是失子的疼痛中艱難贖回的幸福。多少日子,她就這樣在悲傷的邊緣上喂養了小駒。生命的等級超越了,那蒼蒼深山中血脈里流淌著的是一種什么樣的倫理道德——款款情深啊。
“三八”婦女節,對于鄉間的女人,它只是即將到來的,并且很快就過去了的一個普通日子,這個普通的日子里的她們,從自己的出生地,走進一個她愛上的男人的家里,為這個家撐持門面,上孝公婆、下顧小叔,種地、割草、養豬、為兒女縫補漿洗,如花的年華,很快就變成如草的蓬頭了。支撐她們的每一個明天不過就是有朝一日,家庭富裕,子女能上了好學堂。她們的思維方式已經傾向于將自己生命的意義與這個家等同了,付出就是一切,生命在付出中存在和延伸,付出的一切因家族的興旺而幸福、而開懷。這個節日對她們更見平常。
但是。這個節日,畢竟告訴了我們性別在這個節日的幸福緣分。
我的緣分是女子的緣分,這不容更改。我的快樂是寫作的快樂,也不容更改。
不是所有的快樂都是幸福的。我的“緣分和快樂”,讓我養成了蟄居小屋、懶于外出的習慣,有時候俯伏于書卷和電腦。有時語默雙亡,有時侯沒有天光的明晦轉暗,有時幾乎忘了時間的無聲流過。當我笑對陽光,露出我燦爛的容貌時,我明白了,人類理想生活的最高境界是產生幸福的笑臉。我的笑臉說明:我站在自己的位置上已經遺棄了寂寞和悲涼的東西。
是什么支撐著我按這樣的生活方式活下去、并感到了快樂?是我的性別。在社會面前,人生只是一個短暫的現象。就像天空中一次迅疾的閃電,性別對我們來說是一種從不含糊的專制。當我的生命已經不能像我嬸嬸一樣回到鄉村。當我的愛心依然像我嬸嬸一樣充滿熱愛,我明白是我的性別給我的。女人的善良、端正和莊嚴。這善良、端正和莊嚴一直隱藏在男性的后面,支撐著生活,不讓生活潦倒和敗壞。這個世界。做女人真好。
我很喜歡這個女性的節日,把這個節日定在春天,讓我們在陽光歡快的跳躍中迎接“她”,多好!當然,還有我的鄉間姐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