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對45歲以上的人來說,有一種現象是難以忘懷的。那就是源于上世紀60年代初、狂于60年代中下期“文化大革命”的《毛主席語錄》熱。因為這本書的封面選用的是紅色塑料皮,人們對它看得很重,視為寶貝,所以,大家又習慣地把它稱為“紅寶書”。據有關檔案資料介紹,僅“文革”開始的幾年之內,國內外就出版了用50多種文字印成的、總印數達50余億冊《毛主席語錄》。在當時全世界30多億人口里,男女老幼人均達到了1冊半。
《毛主席語錄》幾乎無人不有,無處不在。無事不用,成了“文革”初期的一大“文化景觀”
讓我們把時光倒回到40多年前。上世紀60年代中下期,中國大地,從城市到鄉村,從街道到工廠,從機關到學校,從地方到部隊,《毛主席語錄》在人們手中搖動,“最高指示”在眾人口里念誦,《語錄》舞在男女老幼中跳起,《語錄》歌在千百萬人里歌唱。無論大江南北,秦嶺東西,建筑物上、田野里、用具上,到處都敬書了毛主席語錄。全國幾乎成了一個紅色的海洋。
在機關,在學校,在軍營,甚至在一些家庭中,早晨起床,晚上就寢,都搞起了“早請示”,“晚匯報”。人們并排站在室內懸掛著的毛主席像前,將《毛主席語錄》高擎于頭頂,三呼“萬壽無疆”。然后學上一段毛主席語錄,早上便請示一天的工作,到了晚上就匯報一天的工作。稍有疏忽,就被認為是對毛澤東最大的不忠。弄不好,還會招來麻煩,甚至有殺身之禍。
那時,全國除毛澤東本人外,上自“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統帥林彪,下至每一個學齡兒童,幾乎人人手里有一本《毛主席語錄》,胸前佩帶一枚毛主席像章。公共場合,只要誰忘記帶了,就會把你找來刨根究底,審問個半天。弄得人人自危。
人們在工作和生活中,也要像對口令一樣用《毛主席語錄》里的話互相呼應。上街買東西,要對售貨員說一句“‘節約鬧革命’,請給我稱一斤白菜”。然后,售貨員回答“‘為人民服務’,這是你買的菜”。
打電話也是如此。那時不是現在這樣的自撥電話,必須通過電話總機臺的話務員接轉。接通電話后,第一句必須說上一句《毛主席語錄》里的話。否則,電話總機臺的話務員可以拒絕轉接。
一句話,在“文化大革命”初期的中國,人們讀的是《語錄》詞,做的是《語錄》操,唱的是《語錄》歌,跳的是《語錄》舞。《毛主席語錄》與人們的生活、生產和工作密不可分。人人都有語錄本,到處都是語錄牌,成了上世紀60年代中下期中國廣闊大地的一大“文化景觀”,一道亮麗的風景線。
而一些被批斗和打倒的老干部、“走資派”、“牛鬼蛇神”、“反動學術權威”也在想辦法借用毛主席語錄來保護自己,為自己辯護。當時,用得最多的毛主席的話是“要文斗,不要武斗”。聽說,國務院副總理兼外交部長陳毅元帥在被造反派批斗時,他要大家打開《毛主席語錄》本,翻到第,273頁。然后高聲朗讀:毛主席教導我們說,“陳毅是個好同志”,周總理可以作證(這是陳毅自己將毛主席在某個場合說過肯定自己的話寫在語錄本最后的扉頁上)。弄得造反派啼笑皆非。盡管陳毅不乏幽默,可仍然還是被造反派批判。
至于“牛鬼蛇神”和“反動學術權威”借助毛主席語錄,那是得不償失。照造反派的話說,是自不量力,毛主席的話怎么能對他們派上用場呢?因此,不僅沒能得到絲毫幫助,反而還會招來災難。
興起《毛主席語錄》熱,始作俑者是林彪
上世紀60年代興起《毛主席語錄》熱,始作俑者是當時的中共中央和中央軍委副主席、國務院副總理兼國防部長林彪。
1960年9月,已接替彭德懷擔任國防部長、并主持軍委工作的林彪,在一次軍委擴大會議上向全軍發出號召,軍隊要高舉毛澤東思想偉大紅旗,掀起開展學習毛主席著作運動新高潮。他還說,在處理訓練、生產與學習毛主席著作的關系上,要把學習毛主席著作擺在一切工作的首位。軍事訓練、生產勞動不能沖擊學習毛主席著作。這次軍委擴大會議形成的以學習毛主席著作為中心內容的決議,得到了毛澤東的批準。并由中共中央轉發全國各省、直轄市、自治區。上世紀60年代學習毛主席著作的高潮就是在這個歷史背景下掀起的,《毛主席語錄》又是在全軍學習毛主席著作的熱潮中應運而生的。
到了1961年4月,林彪更明確地指示,“毛主席有許多警句要把它背下來”,“為了使戰士在各個時期、各種情況下都能及時得到毛主席思想指導,《解放軍報》應當選登毛主席的有關語錄”。
主持軍委工作的中共中央和中央軍委副主席林彪發了話,說得這么明明白白,《解放軍報》自然是不敢怠慢。于是,立即著手做選登毛主席語錄的準備工作。恰在這時,軍報編輯部得到消息,說《天津日報》社有一套毛主席語錄專題卡片,查找引用極為方便。他們趕緊派人趕往天津,在征得《天津日報》社同意后,很快索回了這套專題卡片。在每日的軍報頭版顯要位置上予以刊登。后來的毛主席語錄,就是在這套專題卡片的基礎上選編的。
林彪對《解放軍報》刊載毛主席語錄非常滿意,在全軍政治工作會議上給予了充分肯定。1962年又在擴大的中央工作會議上介紹了這一做法。博得了毛澤東的首肯。
當時的總參謀長羅瑞卿對軍報這種宣傳毛澤東思想的方式也很贊許。
部隊對《解放軍報》的舉措更是拍手歡迎,連連叫好。許多干部戰士自覺地把報上的毛主席語錄剪下來,分門別類地匯集成冊;有的戰士甚至買來小本子天天抄錄,自制成語錄本隨身攜帶;基層連隊用木質材料制成語錄牌,無論是訓練還是勞動,走到哪帶到哪。營房里,訓練場上,工地上,到處都有毛澤東的“最高指示”。
干部戰士的這種熱情啟發和激勵了《解放軍報》編輯部的同志,他們為基層干部戰士的熱情所打動,準備為部隊編輯一本便于攜帶的袖珍式的《毛主席語錄》。并立刻向總政治部領導匯報。議的軍報負責同志把編輯一本毛主席語錄的意見帶了上去,當面向總政領導匯報。總政治部領導討論認為,這是一項很有意義的工作。毫不遲疑,立馬表示同意。并指示他們盡快編輯一本高質量、高水平的《毛主席語錄》出來。
軍報得到了總政領導的批準,此前又有林彪的旨意。因此具體實施起來一路的綠燈。他們集中編輯人員擬計劃,選內容,定方案。大家以對毛主席“無限熱愛、無限信仰、無限忠誠、無限崇拜”四無限的無產階級感情,把編語錄作為壓倒一切的頭等大事,加班加點地進行。到1964年1月5日,就選定了23個專題,摘編了200條毛主席的話,擬定為《毛主席語錄200條》,并裝訂成冊。編輯部的同志立即馬不停蹄地送到尚未休會的代表手里征求意見。后來根據與會人員提出的意見,對語錄進行重新調整,題目也直接叫《毛主席語錄》,仍為16開本,設25個專題,收錄語錄267條。就這樣,從確定編輯到第一本《毛主席語錄》問世,總共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可真是雷厲風行。
后來又幾經修改增補,力求從形式到內容,出版一本精品《毛主席語錄》。
因為當時是林彪主持軍委工作,此事又是他首先倡議的,所以有關方面建議,請他為《毛主席語錄》題詞,并提出最好用雷鋒的“讀毛主席的書,聽毛主席的話,照毛主席的指示辦事,做毛主席的好戰士”四句話,林彪高興地答應了。同時還由總政治部署名寫了“前言”。“文化大革命”爆發后,總政治部署名的“前言”改由林彪署名“再版前言”。1966年12月17日,中央各大報和各省、直轄市、自治區黨委機關報都在最顯著的位置上發表了由林彪署名的《<毛主席語錄>再版前言》。
這樣,33個專題、427條語錄、包括前言在內近1萬字的《毛主席語錄》定稿出版。此時,總政治部決定,將《毛主席語錄》先在軍隊內部發行,干部人手一冊,戰士每班一本。為了便于攜帶,到1965年8月1日,由52開本改為64開本,選用紅塑料作為《語錄》的封皮。這就是后來流行于世、常見的小開本《毛主席語錄》。
《毛主席語錄》在部隊很受歡迎。但是戰士每班一本很不夠,大家都搶著看。而當時,毛主席著作又幾乎是唯一的學習資料。這時,林彪又發話了,“要多印一些,一定發給每人一本,要像武器一樣,發給每個戰士”。從此,中國軍隊的每一個戰士,像擁有一桿鋼槍一樣,也擁有一本《毛主席語錄》。
《毛主席語錄》出版后,毛澤東、朱德、周恩來等帶頭索要
《毛主席語錄》在軍隊內部發行后,在全國產生了極大的反響。當時正是毛主席號召“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全國學人民解放軍”的熱潮。既然解放軍戰士人手一冊,走到哪帶到哪,地方何不仿效呢?于是,一方面,經中央同意,中宣部、文化部在組織班子趕編毛主席語錄。后因種種原因未果。另一方面,各地、各部門紛紛打電話,發電報,寄信函,聯系從部隊渠道購買,有的還請求代印。大家都以擁有一本《毛主席語錄》和一枚毛主席像章引為光榮和自豪。聽說,有的小學生因為沒有得到一本《毛主席語錄》和一枚毛主席像章還哭過鼻子哩!
甚至連中央領導同志也派人來索要。最早是朱德同志,這位與毛澤東在井岡山相識、共事40來年的老資格的軍事家,在《毛主席語錄》出版第五天,就派人到軍報來要。毛澤東主席、周恩來總理辦公室也派人來拿。時任中央辦公廳主任的楊尚昆曾三次索要,唯恐收不到,還要求直接送到他的手上。彭真、劉伯承、賀龍、鄧子恢等領導同志也都自己或委托秘書先后要過。中央和國家機關、北京市周邊的一些省、市也派人登門索取。使得解放軍報社應接不暇。
全國人民要求擁有《毛主席語錄》的呼聲日高。在這樣的形勢下,經總參謀長羅瑞卿批準給地方代印。從1964年5月1日到1965年8月1日,共代印了1200余萬冊。公安部一次就要求代印50萬冊。中宣部、國家體委等機關也都代印了不小的數目。盡管如此,仍然不能滿足人民群眾的需要。后來,人民出版社給毛主席著作編委會寫具書面報告,請示是否可以公開出版發行總政治部編輯的這本毛主席語錄。很快就得到了黨中央的批準。于是,在全國范圍內,由人民出版社出版、新華書店發行《毛主席語錄》。再后來,中共中央決定大量出版。全國各省、直轄市、自治區發動二三百家印刷廠趕印《毛主席語錄》。特別是黨的“九大”召開前夕,《毛主席語錄》出版發行形成了高潮。絕大多數省市都按人口數量印刷,幾乎達到人手一冊。
《毛主席語錄》沖出國門,風行世界
《毛主席語錄》在祖國大陸發行,已形成不可阻擋之勢。沒想到,后來還在港澳和臺灣地區出現。甚至沖出國門,走向了世界。
首先是港澳同胞和海外僑胞,他們渴望看到并得到這本灼手可熱的書。不少港商在廣州進出口交易會上買回一批。但供不應求,又直接派人到廣州新華書店聯系。
后來是世界各國,特別是一些馬列主義的政黨、友好國家向我駐外機構提出了索要《毛主席語錄》的要求。據不完全統計,從1966年10月中宣部批準出口到1967年5月,僅8個月時間,中國國際書店向全世界117個國家和地區發行了英、法、西班牙、日、俄、德、意、越南等14種文字的《毛主席語錄》共80多萬冊。
有些國家因等不及我國翻譯的各國文字的《毛主席語錄》出版,就自己動手翻譯出版。法國、意大利、日本、德國、比利時、印度、巴基斯坦、西班牙、老撾等國家,用24種文字自行翻譯出版了40多個版本的《毛主席語錄》。
《毛主席語錄》在世界范圍內出版發行,幾乎同樣達到了狂熱的程度。
然而,最時興的往往不是最持久的。任何一件事有開始必有結束。隨著1971年“九一三”事件的發生,《毛主席語錄》熱戛然停止。紅寶書從億萬人高擎的手中紛紛落下,最后在人民生活中逐漸地消失。
毛澤東是否贊成《毛主席語錄》——一個不能回避的話題
20世紀60年代初,《毛主席語錄》之風如此盛行。此舉,毛澤東本人贊不贊成呢?這是人們說得最多的一個話題。毛澤東是同意的。有檔案資料為證。
其一,1965年12月28日,代總參謀長楊成武給總政治部副主任劉志堅的一封信中說道:“主席指示陳伯達同志負責編寫一本全國通用的《毛主席語錄》。準備編輯6萬字左右,現只編輯出一部分,約3萬字,給我送來了一份。”這里,很明確地談到毛澤東本人曾有過編輯語錄的打算,而且交代了具體人負責辦理此事。
其二,1964年版的《毛主席語錄》剛面世,毛澤東就派人去索要。這也從一個方面反映了毛澤東的態度。
其三,1965年11月19日,中央辦公廳向軍報打來電話,告知毛主席同意給安徽省委提供《語錄》紙型,讓他們自己印刷。
其四,一個明明白白的事實是,歷史和個人的需要,使毛澤東一次又一次地肯定了制造個人崇拜的做法,一次又一次地贊許用多種形式包括用《毛主席語錄》宣傳毛澤東個人及他的思想。而且最終將毛澤東思想旗幟舉得“最高”的林彪推上了副統帥的位置。當然,這不是毛澤東一人所為。
以上足以說明,毛澤東本人當時是贊成用《語錄》這種形式來傳播自己的思想的。
(責任編輯 楊繼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