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兼具中西方文化背景的賽珍珠,常常以雙重文化視角審視筆下的女性形象,她尤其關注中西方文化交匯中的女性命運。這些女性或在兩種文化交鋒中遭到毀滅;或背棄傳統文化,完全拜倒在西方文化的腳下;或在兩種文化的對照中完成精神的涅槃和新生;或成為中西兩種文化溝通的橋梁。作品對不同女性命運的展現反映了賽珍珠文化立場的嬗變。
[關鍵詞]賽珍珠;女性形象;中西方文化;交匯
[中圖分類號]1106,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604(2009)04-0041-05
正如許多評論者已經關注到的,中西方文化的溝通與融合,婦女的社會地位及命運,是賽珍珠創作中的兩個重要母題。她筆下的女性形象,在作者飽含理解與同情的目光關注下,心理展現細致感人,性格刻畫準確生動,情感軌跡幽微曲折,體現出現實主義文學的強度和力度。中西方文化融合的主題,因作者形象的描繪、熱情的闡述,不斷為讀者提供“各美其美、美人所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美好愿景,而產生了令人心悅誠服的說服力和感染力。當這兩個主題風云際會時,又會發生什么故事?文化融合是美好的,但過程卻從來不是順風順水、波瀾不驚的,那么,它給在男權中心社會中處于弱勢地位的女性又帶來了什么?對文化變遷中女性命運的關注,是具有雙重文化背景的賽珍珠對文壇的獨到貢獻。
魯迅先生在1933年11月15日致姚克的書信中有一段關于賽珍珠的評價:“……她自謂視中國如祖國,然而看她的作品,畢竟是一位生長中國的美國女教士的立場而已?!倍?931年《大地》出版后,美國傳教董事會卻指責賽珍珠在寫作時沒有使用“傳教士的視角”,“傳教士身份為藝術家身份所取代”。兩者觀感差異很大。其實,魯迅先生指稱的是賽珍珠的社會身份,而傳教董事會針對的則是賽珍珠的宗教立場。賽珍珠在寫作時的確極少采用傳教士視角,她習慣于把自己看作生長于中國、汲取中國文化養分長大的美國人,習慣于從中西方文化交匯的角度進行創作。她筆下的女性在此過程中展現出不同的個性,呈現出不同的命運,她的文化立場也在此過程中不斷變化、發展而逐漸定型。
一
中西方文化碰撞、交匯造就的第一類女性,是那些因無法適應生活環境的急劇變化、價值觀念的全然更新、生命軌跡的急劇轉折而被無情拋棄,承受極大的心靈創痛乃至最終遭到毀滅的女性。這類人物的代表有桂蘭母(《東風,西風》)、結發妻(《結發妻》)、老母親(《老母》)、凱麗(《放逐》)等。
桂蘭的母親是封建大家庭中的正室夫人,她管理家事,訓導兒子,培養女兒,是全家尊敬和畏懼的對象。她自覺接受傳統道德規范,并將其內化為自己的行為準則。她親手把女兒塑造成三從四德的女性典范,教女兒以孝敬公婆、取悅丈夫、生兒育女為人生最高目標。當她得知留洋歸來的女婿不喜歡女兒的小腳時,她雖然不能理解,但仍毫不猶豫地指示女兒放腳,“在這個世界上,女人只有一條路,……除了按他的愿望行事,你別無選擇”。她嘆息“時代變了”,可是她的行為準則沒變,讓女兒放腳,不是對男女平等、婦女解放等新思想、新觀念的認同,而依然是對祖訓的恪守:服從丈夫。她對于一切現代文明都拒不接受,連電線、電報都認為是野蠻人發明的褻瀆神靈的東西。所以,當兒子公然提出退婚、另娶他自己選擇的美國姑娘為妻時,桂蘭母受到極大震撼。母與子在堅守與反叛傳統上針鋒相對、互不相讓,最終,希望破滅、精神垮塌的母親抱恨而終。
《結發妻》中的妻子是個柔順的賢妻良母,“深明內則,受過良好的庭訓”,是公婆眼里無可挑剔的好媳婦??墒窃诹粞髿w來的丈夫眼中,她只是毫無思想見解、只會唯唯諾諾的“半奴半妾之舊式妻室”。當妻子無法實現丈夫提出的讓她進洋學堂學習新文化、新思想的要求時,她慘遭丈夫無情的遺棄,連撫養子女的權利都被剝奪,最終不得不以自殺捍衛殘存的尊嚴。
《老母》中的老母親為供獨生子留洋,賣掉了家中最后一塊地,得到的回報是寄居在兒子家中戰戰兢兢度日。她的飲食起居習慣均不符合“衛生”標準,她因食量大而被斥為“如同下人”,連兩個可愛的孫女也不許她親近。老母親一輩子的生活習慣遭到全盤否定,她茫然無措,欲訴無門,連尋死權都被兒子剝奪了,因為他不容母親毀了他的名聲。
賽珍珠雖是作為西方傳教士之女來到中國的,但在兩種文化遇合之時,她從未以西方先進文化的代表自居,她從一開始就對中西兩種文化持有公正的立場和清晰的認識。一種文化需要不斷吸收各種養分,更需要異質文化的刺激,才能保持活力。文化只要在平等基礎上相互交流,將會對雙方都產生積極的影響。問題的關鍵在于,文化是人類創造的也是為人類服務的,倘若文化的發展需要人尤其是處于弱勢地位的女人付出犧牲幸福乃至生命的代價,這種交流的方式或價值就值得懷疑。自古至今,社會的價值標準都是由男人制定的,女人從來只有服從的義務。舊時代,男人制定了一套標準要求女人恪守;新時代,他們又舉起舶來的西洋鏡對這些女子的言行習慣指指點點、百般挑剔,自己則永遠是真理的化身。這類女子是在西方文化尺度下嚴重落伍的中國舊式婦女。她們深鎖閨闈,因襲著千年相傳、天經地義的“好女人”法則生活著,為此,她們很少真正享有屬于自己的幸福。在舊文化中她們就是犧牲者,當時代巨變到來時,她們又因深陷于舊的傳統或積習而無法迅捷適應這一變化,及時更新自己的心理結構、價值標準和行為習慣,因而首當其沖地成了傳統文化不光彩的代表而遭到遺棄。她們曾經付出的自我犧牲竟成了她們恥辱的胎記,在新文化到來之時她們又一次作為犧牲者而被推上祭壇,而她們除了哀嘆“命運”不濟,連申訴、反詰的閃念都不曾產生。當然,賽珍珠的智慧之思并未因激蕩的同情心而停止,從而對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偏狹、封閉、保守、因循加以袒護或粉飾,相反,她毫不留情地指出這類女性對新文化缺少接納的胸襟、學習的能力,因而難逃毀滅的命運。但是,在西方文化摧枯拉朽的橫掃中,當社會普遍對新文化帶來的新景象歡呼雀躍時,賽珍珠卻將同情的目光轉向行動的起點同時也是行動的目的——人,尤其是那個無聲的群體——女性所遭受的巨大犧牲,并自覺成為她們的代言人。在現代中國的新文化運動中,這種視角是獨具一格的。
傳記《放逐》中的凱麗與上述3位東方女性的經歷不同,結局卻有相似之處。凱麗是因對宗教和上帝的無限虔誠而自愿來中國拯救異教徒靈魂的美國傳教士,但結果是,她非但沒能拯救他人,自己反而陷入孤獨、絕望的深淵:遠離故國親人,與執著于事業的丈夫無法溝通,先后失去4個幼子,難以融入她尊敬而又不能真正理解的異邦文化,看不到離鄉背井的意義所在,這一切最終撼動了她的信仰,使她成為真正的精神漂泊者。她仿佛被連根拔起,與哺育自己的母體文化隔離了,又找不到新的生根的土壤,只能在絕望中逐漸毀滅。賽珍珠曾借短篇小說《天使》中女主人公——一個女傳教士之口表述凱麗的心聲:“我曾經設想得那么高尚的生活,當我回頭看它時,只是一場與污穢和懶惰進行的戰役,此外什么也不是——而且我還輸了。”這是從西方文化傳送者的角度對文化交流的目的和價值進行的疑慮重重的思考。賽珍珠本人對海外傳教的否定態度在相當大的程度上是受其母影響的。
第一類女性盡管身份、經歷不同,但都是兩種文化碰撞中的飄零者和被遺棄者,個體生命被卷入時代的漩渦,激起的僅是令人悲憫的浪花。
二
第二類女性與之相反,她們既沒有社會擔當的責任感,也缺少對他人的理解和同情,面對文化變革,只從個人需要出發,或貪圖西方文化帶來的物質享受,或把西方生活習俗奉為金科玉律,完全拜倒在西方文化的腳下,而將中國傳統文化中的儉樸、奉獻、孝悌、克己控欲等觀念統統丟棄。這類女性有《老母》中的兒媳、《分家》中的愛蘭、《同胞》中的露易絲·梁、宋羅蘭等人。
《老母》中的兒媳留學歸來,對鄉下來的婆婆十分鄙棄,動輒呵斥她的舉手投足、吃飯穿衣方面的種種“不文明”,參照標準是她后天習得的西方行為習慣。她不僅為婆婆的日常行為設置了種種規定,而且禁止婆婆親近孫女,剝奪婆婆的天倫之樂。她以接受到的西方文化的皮毛來助長自己的傲慢習氣,把本源文化中的孝悌、敬老、中和等傳統美德統統拋棄,甚至丟棄了人與人之間起碼的同情和理解?!斗旨摇分械膼厶m是個滿腦子只有時髦的服飾、熱鬧的交際、逢場作戲的愛情游戲的輕浮女子,她生活在大城市里,用父親搜刮來的錢過著奢侈享樂的闊綽生活,她未婚先孕,為保持身材,又不愿親自哺乳。傳統文化在她身上沒留下任何痕跡,西方文化對于她也僅僅意味著物質享受,對兩種文化的理解都極其膚淺。露易絲·梁和宋羅蘭則是完全美國化的中國人,她們與母邦文化相隔千山萬水,既不愿、也沒有能力認識它、理解它。露易絲按美國人的習慣生活,視性愛為游戲,被父親強令回國后,卻無法扎根于此,最終還是逃回了美國。宋羅蘭外表看來中國味十足,其實,中國傳統文化留給她的僅限于東方女性優雅的氣質,為了保住英國情人提供的物質享受,她連自己的情感都不敢面對。這類女性的精神因無根而顯得十分空洞、蒼白。
短篇小說《歸國》是作者從另一角度審視這類女性的作品?,數賰菏且粋€以居高臨下的姿態睥睨中國古老文化的法蘭西人。瑪蒂兒與中國留學生臻相愛結合,但當她置身于中國時,她所留意到的只是陌生的語言、喧鬧的麻將、好奇的目光和隨處可見的痰跡。西方人的優越感讓她時時產生紆貴降尊的委屈情緒,最終與臻分手,踏上歸國旅途。其實,她根本不理解、也不愿去理解真正的中國文化,而在令她如此驕傲的法蘭西屬于她的僅僅是父親的小雜貨鋪和店鋪伙計——一個粗枝大葉、滿臉酒刺的追求者。作者以調侃的語氣,不露聲色地諷刺了一些西方人夜郎自大的民族心態。
第二類女性人物的共同特點是她們割裂的精神,支離破碎的價值觀念,除了零星、片段的直覺外,沒有完整的精神家園。更重要的是,她們或遠離了母體文化,如無根的浮萍始終漂浮在海面上,或生活在以自我為中心的狹小空間,對于中西方文化的碰撞,她們從未從更高的角度進行過深度思考,更沒有做過任何有益的工作。賽珍珠最反對那些鄙視本土文化的“文明人”(如《結發妻》中的李淵、《老母》中的兒子和兒媳等)或用傳統文化換取美元的口頭愛國者(如《同胞》中的梁文華)。她認為,在文化交流中,本土文化始終應該是立身之本,只有始終堅持自身的特色,才能在文化交流中保持主人翁的姿態和主動吸納的氣度,反之,文化融合只能變成文化同化主義或文化投降主義,是魯迅批評的“孱頭”。第二類女性反映的正是文化交流產生的負面影響,是文化交匯中的雜音。文化交流在此遭遇到的是剪不斷、理還亂的羈絆和阻隔。
三
在中西方文化交匯的背景上,賽珍珠塑造得最具藝術感染力的形象是第三類女性。她們親歷了兩種文化的強烈碰撞,對兩種文化都有深刻的認識和體悟,雖然也曾經有過驚懼和彷徨,但最終在他人的幫助下,完成了精神涅槃,獲得了新生。這類女性的代表有桂蘭(《東風,西風》)、吳太太(《群芳亭》)等。
桂蘭從小在母親的耳提面命中成長,舉手投足、一顰一笑、穿著打扮都是嚴格按照傳統標準精心設計好的。但當她帶著滿腦子母親的訓誡走進洞房時,聽到的卻是丈夫完全相反的宣言:“我將平等地待你。我不會強迫你做任何事。你不是我的附屬品,不是我的奴隸。你要是愿意,我們可以做朋友。”這番表白讓一心準備做丈夫奴婢的桂蘭暈頭轉向:我和他平等?為什么?我不是他妻子嗎?他要是不告訴我該怎么做,誰來告訴我呢?難道他不是我名正言順的主人嗎?中西兩種文化的碰撞讓桂蘭像失去舵的船,迷離、彷徨,在激流中打轉。作者為夫妻關系的解凍設計了一個很具民族和時代特征的細節:放腳。桂蘭的三寸金蓮是母親的得意之作,也是為未來女婿精心準備的禮物,而這恰恰成了夫妻情感溝通的最大障礙:在學西醫的丈夫眼里,那是病態的、丑陋的。夫妻二人開始交流正始于桂蘭同意放腳。桂蘭對放腳的感受深刻反映了中西文化對撞中女性的雙重不幸:“他使得這一犧牲(裹腳)毫無用處,還要我作出新的犧牲(放腳)!”所幸的是桂蘭在丈夫的耐心引導下,逐漸認同了包括放腳在內的西方文化的諸多觀念,對科學、育兒、男女社交等有了全新的認識,以至于對哥哥和洋嫂子的愛情也能從最初的不解和反感到逐漸接受、贊同,并最終成了哥哥的盟軍,去爭取母親的理解和支持。
桂蘭對西方文化接受的漸進過程被描寫得細致曲折,真實可信,但值得注意的是,她幸福的得來依然有幾分僥幸:桂蘭和《結發妻》中那個妻子的命運的不同,僅僅在于她遇到了一個心地善良、且在西方文化與中國傳統文化中持調和態度的丈夫,他學習兩種文化中的好東西,將不合適的丟棄掉;而結發妻的丈夫則是文化變革中的激進派,對于一切舊的東西都毫不留情地予以摒棄。前者獲得新生而后者卻遭到毀滅。這類女性依然不是自身命運的主宰。
相比之下,吳太太則是一個主動追尋個體獨立價值的女性,在賽珍珠的作品中,可算是少有的覺醒了的傳統女性。她出身名門,又是南方小鎮大戶人家的當家太太,她知書達理、思想豐富、聰慧敏捷、多謀善斷,種種繁雜家務,無一不處理得妥妥帖帖,為媳為妻為母為婆,擔當各種角色都游刃有余。這個近乎完美的女性,在年屆不惑時卻突然從自己被公認的角色中掙脫出來,開始了尋找自我的精神之旅。吳太太的獨立經歷了3個階段:第一階段進行不離開家門的婦女解放,為丈夫納妾,結束自己與丈夫之間無愛的性關系,給自己一份精神的獨立和自由,可以稱之為“精神出走”。這在男權中心社會中不失為是對男性統治權的大膽挑戰。但這種反抗和尋求獨立的行為帶有極大的局限性,它犧牲了另一女子的自由和尊嚴以及家人的生活秩序,自己的精神也因失去必須附麗的現實生活而顯得空洞。第二階段是接受意大利修士安德魯的啟蒙。安德魯以睿智的目光看出在吳太太自我解放的背后是失去目標的迷亂和茫然,他以基督教人道主義精神影響她,以不受任何教規教條限制的平等精神點化她,以“世界一家”的博愛精神打動她,最終讓她理清了思路,找到了定位。第三階段是實踐安德魯的思想,以利他之心重新擔當起管家的責任,并照料、培養安德魯生前收留的孤女,把對個人價值的追求擴大為以博愛之心關心身邊的每一個人,把自主和獨立精神傳遞給更多的人。這時,吳太太的精神已得到全面升華,并真正尋找到自由獨立的價值。
與桂蘭相比,吳太太這一形象的真實性有些可疑,更多地帶上了作家主觀想象和臆造的成分,但借助于這一形象所表達的思想卻意義重大。吳太太的覺醒不同于桂蘭的被動,更不同于她覺醒后的目標仍然是以丈夫首肯、悅納為標志的家庭幸福,她的覺醒是主動尋求的,其目標是最終找到女子獨立的、擺脫依附的價值和幸福感。在她覺醒的道路上,西方基督教思想起到了點醒、開悟、撥云見日的作用,在她把新與舊的美德集于一身時,兩種文明的遇合也終于找到了一條比較理想的渠道?;蛟S,這一形象的塑造足以給我們一個有益的啟示:作家的使命有別于歷史學家,不僅僅以開闊的視野再現歷史與現實,而且要以超越現實的勇氣,以非凡的想象力,為人類提供可能成為現實的理想世界。
值得注意的是,這兩部作品在涉及西方文化時較多使用了陌生化視角和漫畫化手法,如桂蘭打量和尋思丈夫的美國朋友,吳太太以憐憫心觀察夏小姐,雙方各有輕視對方的優越感,也各有誤解。這種方法便于向西方讀者傳達這樣一種信息:在西方國家把東方文化妖魔化的同時,東方國家同樣也將西方文化怪異化。文化只有在相互交流中才能增益彼此的價值,而相互鄙視只能顯示自身的孤陋寡聞并造成可笑的誤解。
四
在中西方文化交融的背景下塑造的第四類女性形象,是那些既吸納過西方文化的精髓,同時始終深深扎根在中國傳統文化的土壤中,并身體力行,自覺傳播西方文化,促進兩種文化互補互利、相互砥礪、共同繁榮的人。他們是作者理想主義的化身,在他們身上寄托著作者對未來世界的美好祝愿。這類代表有梅麗(《龍子》)、瑪麗·梁(《同胞》)等。
梅麗是外交官之女,她雖長期旅居國外,接受西方教育,但在父親的熏陶下,對中國有著深厚的感情。國內抗戰爆發后,她立即返回祖國,尋找出力報效的機會。她在教會學校向學生們宣傳抗日思想,與國民政府上層人物直接對話,試圖改變政府的妥協立場。她后來與農民林郯的兒子相愛,相約到大后方昆明去繼續抗日。梅麗這個形象出現在作品中顯得十分突兀、不自然,有西方文學中常用的“機械降神”的意味。顯然,這是賽珍珠為表達某種思想而創造出來的角色,她試圖表達:在國難當頭、民族危急之際,置身于異邦的海外華人究竟應該采取何種姿態。梅麗的行為就是作者提供的答案:在這場關乎民族存亡的戰爭中,每一個有民族自尊心和責任感的華人都不應該袖手旁觀,而應回歸故里,共赴國難。
瑪麗·梁是個有些男性性格的青年女子,有著嚴肅、認真、執著的個性和剛直不阿的品格。在父親影響下,她從小就對祖國文化抱有強烈的情感。她雖生長于美國,但自始至終以中國人自居,從不貪圖國外優越的生活條件和物質享受,時刻惦記著回歸故里,用所學的育兒保健知識服務于國民。在親眼目睹國內落后的現狀后,她非但沒有灰心,反而堅定了最初的信念:祖國需要她。她堅持回到最底層的民眾中,去了解最真實的中國,給自己找到最準確的定位。為此,她從修建浴室、教室、改變人們的生活習慣這些最基本的事情做起,和保守、愚昧、迷信、骯臟、混亂以及頑固作斗爭,積極向村里人傳播科學、傳播知識。她清醒地認識到這條道路很漫長,任重道遠,但她和哥哥、愛人一道,把改造中國的計劃一直設計到子輩,在把中國引導出封閉落后的道路上,她堅定而信心十足地走著。
如果說桂蘭和吳太太在兩種文化的際遇中終于找到了自我,梅麗和瑪麗則超越了自我,性別觀念不再是壓迫她們精神的磐石,她們和男子一樣,甚至比很多男子更具備行動的力量。這是賽珍珠自身不斷突破自我的寫照,也是她對全體女性同胞的殷殷期待?!锻范啻螌懙郊~約橫跨寬闊的哈德遜河的華盛頓大橋,并賦予了這座橋以明顯的象征意義。小說中的人物從華盛頓大橋讀出了它的象征意義,最終成為連接東方和西方的文化傳播者,這不難令我們聯想到尼克松總統對賽珍珠的評價:一座溝通東西方文明的人橋?,旣愡@一形象多少帶有作者自己的影子。從桂蘭母、結發妻到梅麗、瑪麗,中國女子從無名到有名,從受虐到施愛,從被文化交匯的巨浪吞沒到成為文化大潮中的弄潮兒,她們的精神歷程雖歷經坎坷、波折,但最終走出了自己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