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嵩岳
愛情在人類社會中以永不衰竭的形式伴隨生命存在,所以愛情也理所當然地成了藝術創作中永恒的命題。古今中外電影中的愛情故事迄今為止數不勝數,盡管電影是一種娛樂形式,但它提供給觀眾的視覺盛宴使它完全擁有和文學作品一樣強大的言說功能,它附帶著導演的審美注腳向觀眾演頌著悲壯動人的愛情史詩,描繪著唯美浪漫的愛情童話,敘述著傷感激情的愛情故事。2008年末打了賀歲檔頭炮的《桃花運》將視線投向了當下都市社會里不同年齡層次、不同社會角色、不同性格類型女性的情感狀態,可能導演身為女性的緣由,片中的愛情故事也多是以女性人物為中心加以敘述。“絕望主婦受騙記”、“女老板的二度情緣”、“窮小子富家女的美味愛情”、“女白領智釣金龜婿”、“剩女海歸終成眷屬”五個段子混搭起來,堪稱是馬儷文對當下社會女人情感問題現實化的極端表現。
其實,不管是“剩女”、拜金女、離異婦人,還是富家女,出于社會存在和生物本能的需要,都會有愛的欲望,愛與被愛,永遠是女人渴望的美麗邂逅。只是當女人真心去愛的時候,原先對愛的附加條件會自動地分崩離析,對愛情的詮釋也隨之變得簡單起來。被貼了當下社會“白骨精”標簽的驕傲的白領麗人曉美(李小璐),終于擋不住富家公子宗揚(段奕宏)的年輕有為和性感舞步,在最后的物質與真情大PK面前,還是背離了原先“金錢第一,愛情第二”的擇愛原則,舍棄優厚的工資待遇,選擇與心儀之人一同在困境中奮斗。即使曉美對愛的抉擇曾經顯得猶豫和朦朧不清,但她為這場將要到來的桃花運露出了自信的笑容。但是,像這位摩登女郎靠智慧和心計一步步辛苦追來桃花運的女性畢竟不占多數,相當一部分是像那位服裝店女老板(元秋)一樣,在糊里糊涂中撞上了意想不到的桃花運。正應了牛頓對愛情的闡釋:“有時候,愛情就像是樹上的一只蘋果,當你無意中散步到樹下的時候,它可能一下子就掉下來砸在你的頭上!”人老珠黃卻個性十足地將嫌棄自己的老公一腳踹出自己婚姻殿堂的服裝店老板高雅娟,在孤獨和疾病纏繞中享受到了小她十幾歲的中年男人無微不至的關懷,人生閱歷雖使她感覺這感情如戲,但亦真亦假又何妨,為了“這輩子也沒體驗過的快樂”,她毅然悉數典當家產,舍棄個人利益去幫助那個她已認作是“她的那個男人”。
表面看老高做出的是與曉美類似的選擇,但兩人尋愛的方式和對象是不一樣的。曉美從小就立下遠大志向,誓死嫁個有錢人?!笆裁床沤杏绣X人?——三有一無:有錢、有房、有車、無老婆。天天對我說,不要省錢,隨便花。”這種超級拜金主義讓曉美在尋愛的路上寧缺毋濫,直到一天無意中從朋友口中得知一個鉆石王老五宗揚,便煞費心計地展開一系列計劃去靠近對方。不過,馬儷文沒有讓曉美這樣一路走下去,當金融危機爆發,面對愛情的真正大檢閱時,曉美體內蠢蠢欲動的虛榮之心開始隱退,最終選擇了守留真愛。如果說馬儷文讓曉美之前的追求流露出當下社會媚俗的物欲,那么最后曉美的愛則是一次實質性的轉變。這種轉變不能簡單地將其理解為有心計的女人再次施展放長線釣大魚的策略,馬儷文的女性身份促使她不自覺之中就會讓曉美回到真愛的原點。很多女人會在物質面前變得虛榮、世故,但沒有一個女人會發自內心地愿意擁有沒有真愛的空心愛情,即便她以物質為代價犧牲了真愛,但內心深處的悲涼、空虛與懊悔是永遠抹不掉的。
如果說曉美愛情的主題是現代都市女性情感追逐中物質欲望與愛情至上的矛盾統一體,那么高雅娟就是不幸婚姻藩籬與傳統情愛觀念的解構者。高雅娟在步入55歲的年齡里,居然還能勇敢地一腳把早已干癟無料的“婚姻雞肋”踢飛出去,不失一位女中豪杰。高雅娟性格豪爽、內心樂觀,婚姻中不乏自我意識,而且會品嘗獨自生活的樂趣。但這并不能讓她徹底地遺忘愛情,或者說不渴望他人的關愛,尤其在生病沒人管、過年沒人陪、燈泡壞了沒人修等生活小節中,她同樣會情不自禁地辛酸落淚。為了讓她擺脫孤單生活,老高的徒弟們偷偷在網上替她尋覓能幫她搞定生活的男友,于是,一位叫張蘇的男人(郭濤)出現在老高的生活里。盡管他小老高十幾歲,但他的照顧有加,噓寒問暖和無微不至輕而易舉地喚醒了高雅娟休眠了的愛情,她似乎忘記了年齡障礙,開始大踏步地走進愛的春天。馬儷文熟諳女人的愛情心理結構,《桃花運》里諸多女主角們都是在不知不覺中忍不住被男人有意無意間流露的某些生活小細節所感動,這些有意無意的小細節猶如點點桃花散落在心間,久而久之就生成了她們的桃花運。高雅娟的這場忘年戀讓她享受到一輩子都沒有過的愛的慰藉,愛讓她覺得:“早晨天亮,睜眼,還活著,真好,晚上天黑,閉眼,能睡著,值了!”高雅娟愛得無條件,她不求張蘇有什么物質保證,也不求他給自己什么身份地位,她只希望對方能把她這里當成遮風擋雨的港灣;高雅娟愛得現實而大氣,年齡的懸殊讓她意識到這可能會是一場無果的愛情,所以她不渴望束縛對方或是要求婚姻的承諾;高雅娟愛得心甘情愿,明知對方給她玩了一個“空手套白狼”的愛情游戲,她還要為愛犧牲,為愛放棄;高雅娟愛得溫存寬容,她以充滿母性力量的愛容納張蘇真真假假的情意,最終救贖了對方的靈魂。當然,馬儷文還用高雅娟的愛情故事高調顛覆了中國“只可男大十,不可女大一”的傳統婚戀觀,至少是給“男女之間的愛與年齡有多大關系”這一問題打上了一道高亮的色彩。
不否認曉美和高雅娟對愛情心甘情愿的付出和放棄是多數女人對愛癡情的表達,而很多女人在桃花運不期而遇時,更多的是將“他”的溫存體貼、浪漫執著作為愛情的符號,不幸的是這個愛情符號隱含太多的意味,更不幸的是感性之身的女性不善于對它做足夠的功課。不記得在哪里讀到一個美國人說過的話,最誘人、最有魅力的外表,掩蓋不了最危險、最大幾率的損失。問題在于世間男女,有多少能夠抗拒外表的誘惑?外表之下可以掩飾的東西實在太多了。所以當人在投資愛情時,做大量研究確實不過分?!短一ㄟ\》里離異的葉圣嬰(鄔君梅)碰到溫柔體貼的王教授(葛優),一顆受傷的心受到安撫,全情投入,不料結果是既被騙錢又被騙色,這是一個對愛情沒有做足功課的典型。相比之下,情場老手王教授之所以能游刃有余徘徊于范冰冰、鄔君梅、叢珊演繹的三個女人之間并與之擦出激情的火花,就在于他熟諳女人的愛情功課。較之葉圣嬰,富家女林聰(宋佳)則很有長遠眼光,她對愛情的選擇與堅定讓她終于幸福地搭上了那個淳樸善良踏實的農村窮小伙的愛情快車。
如果把愛情比作股票,葉圣嬰和林聰的選擇和投資一開始就南轅北轍。經濟學家通常認為,投資的回報至少該與投資等值。假若相當時間內的回報少于投入,就干脆止蝕離場好了。林聰一開始投資的就是一個在外人看來貌似“垃圾”而實則有極高信賴指數的愛情優質股,結果收獲美味愛情理所當然;而為王教授所騙的三個女人看上的卻是外表誘人但實則是極具高風險的垃圾股,最后飽嘗愛情苦果亦在情理之中。究其原因,兩種截然相反的愛情結果
相當程度上在于她們對愛情投資與投資回報的認識不同,或者說三個被騙女人對愛情經濟學懂得太晚。所以如果從經濟學的角度來給林聰的愛情觀加注的話,就是務實期待和持之以恒地珍惜富有回報的“贏錢愛情股”。當然,馬儷文畢竟是一位文藝導演,她并不演繹純粹的“愛情經濟學”課程,她要在這些形形色色的愛情故事里探求人性的內核。在尋愛的路上,林聰顯得既小心謹慎,又執著堅定,物質的極度富足讓她學會如何穿著隱身衣去尋找目標。葉圣嬰則是以被愛遺棄的身份掙扎在生活的漩渦中,孤獨的愛和愛的孤獨讓她大聲說出了自己的愛情主題句:“寧可當白癡,也不能終生無愛!”這真是馬儷文對女性愛情觀的透徹總結。
確實,多少女人對于愛的態度一旦變得堅決而又從容,就會為愛情拋棄萬物:食物,衣物,錢財,身體,甚至生命。然而,愛情的潘多拉匣子不會讓所有的女人在愛情面前變得無知和盲從。保守而略顯傻氣的大齡女青年章迎(梅婷)好不容易碰到一個跟自己靠譜的“海歸”趙大(耿樂),由此結束讓自己和父母焦慮的“剩女”身份,可這個男人除了激情大膽的性要求,似乎對談婚論嫁不大感興趣。由于對愛情與婚姻的觀點和認識有天壤之別,兩人為到底是要先同居再結婚還是先結婚再同居爭論不休,最后,觀念的截然不同使雙方走到了分手的境地。意想不到的是導演在影片的最后讓二人終結秦晉之好。在章迎身上,我們讀到的愛情關鍵詞是自尊、自愛、情愛與婚姻的統一。富有社會文化意識的馬儷文在讓開放洋派的海歸趙大偶遇傳統而又堅守自己愛情信仰的上海姑娘章迎的時候,就已經引發了西方和自由相連的愛情和性與東方以經濟家庭、倫理道德為重的兩種愛情之間的大角力。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導演用那個僅僅出現了幾秒鐘的結婚照鏡頭做出了一種暗示,即在當下幾乎一切技術化、商業化和文化多樣化的后現代時期,在技術與人性、理性與感性的矛盾加劇而趨向復雜的背景下,人們的愛情心理結構隨之呈現出隨意性、間斷性、非個體性、不確定性以及無深度的泛感性化等變異性特征的過程中,在越來越多的人只注重情感生活的過程而不在意其結局的時空變換下,傳統美德與時代精神的結合始終應是國人婚戀觀的主流。
一般來說,女導演易耽于愛情幻想和女性主義之中,而馬儷文卻執意要將籠罩在愛情之上的甜蜜面紗揭開,還原它本來的面目。同時,她繞開急風暴雨式的女性對男性的批判,只是將幾位男人作為女主角們被愛的對象而借用,在娛樂之中將男人對愛情、性和婚姻的觀念與態度作為添加在女性愛情主題之中的調料含蓄婉約地諷刺了一把。文藝來自生活,馬儷文用其特有的女性視角和強烈的文化社會意識把屏幕上的愛情與濃烈的人間煙火味、與平凡普通的日常生活交融到一起。與此同時,她也讓觀眾體味到了娛樂背后的人文關懷,原因很明顯,馬儷文是把熒屏人物經歷的幾種愛情婚姻形式放在一個共同的當下的社會語境中來考察與觀照,并力圖在輕松娛樂中達到拷問人們在現代生存語境下的愛情和婚姻狀態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