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首進
摘要:雅俗問題一直是古今學者關注的焦點。吳訥《文章辨體》一書中的雅俗問題是他的文體批評觀的一個重要方面,他從思想上、文體上以及文辭等方面來討論雅俗之間的關系,這一點很好地體現了古人慣有的崇雅鄙俗的觀點,同時他又能注意到雅俗之間的轉化,表現出了辯證、求實的學術態度。
關鍵詞:吳訥;《文章辨體》;雅俗
雅與俗的問題古已有之。“雅”的問題在文學觀念中的表現非常復雜,它涵蓋了文學的形式、風格等多個方面。“雅”作為單一的文體的概念到廣泛應用于古代文學觀念的領域是自魏晉南北朝開始,“雅”的含義逐漸寬泛,不僅用“雅”來評論人的氣質,更用“雅”來品評作品,包括作品的風格、語言、聲律等各個方面。從古人的觀念來看崇雅鄙俗是其主導思想,明代許多文人都有這種崇雅鄙俗的傾向。
吳訥在《文章辨體》中對于雅俗的問題多有涉及,羅根澤認為“吳訥常常強調雅俗之分”,這就突出體現了吳訥提倡雅正平和、有益世教的儒家傳統的文體批評觀。筆者就吳訥《文章辯體》的文本來對他的文體批評觀中所涉及雅俗問題一一展開討論。
一、崇雅鄙俗
“崇雅鄙俗”是古人一貫的立場,這一觀點在吳訥身上也有所體現。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1思想上合于正統(官方)的雅正觀念
思想上合于雅正的正統觀念在文章中有很好的體現。吳訥認為文人的自身修養要到達雅的標準,也就作者主體的雅化。吳訥在《文章辨體序說》中多次提到文人雅士:“其或有題無辭,或辭雖存而為莊人雅士之所厭耳者,茲也不得錄也。”“若夫掛一漏萬,尚有俟博雅君子。”“博雅之士,其亦有所不廢焉。”吳訥認為文章的選錄要考慮莊人雅士的立場,只有博雅的君子才能真正能對文章進行審美體驗。這種“崇雅抑俗”觀點的原因集中體現在吳訥士大夫的文人雅士情結。吳訥本人作為士族官僚的立場決定了他對于文章創作的總的審美取向“崇雅鄙俗”。這種崇雅情結在明人身上有很好的體現,明人的多部著作以“雅”為書名,如劉仔肩的《雅頌正音》、徐泰的《皇明風雅》、顧起綸的《國雅》等等。
2文體上(包括風格)以前代為模范,符合雅正的傳統
早在《詩經》的風、雅、頌中,“雅”就表現為一種文體,“風、雅、頌,詩之體也。賦、比、興,詩之法也”。并且體現了雅與俗在文體上的差異性。“風”是各個地方的民間歌謠,而“雅”則是周朝王畿地區直接統治下的雅正詩歌。劉勰在《明詩》中指出:“若夫四言正體,則雅潤為本。”吳訥在《文章辨體序說》中引用了宋代張表臣《珊瑚鉤詩話》:“夫刺美風化、緩而不迫謂之‘風;采摘事物、搞華布體謂之‘賦;推明政治、正言得失謂之‘雅;形容盛德、揚厲休功謂之‘頌;……”。可見吳訥意識到“雅”首先是作為文體的一種存在形式,然后衍化成文體必須符合雅正的傳統。
另外,從大而化之的文體形式要求雅正到具體的某種文體創作風格要合乎“雅”,這一轉變始于曹丕,他在《典論·論文》說:“蓋奏議宜雅”。鐘嶸的《詩品》已然把“雅”作為評價詩歌風格的一個重要的衡量標準,它評曹植“情兼雅怨”,評劉楨“高風跨俗”,評應璩“雅意深篤,得詩人激刺之旨”。劉勰在《文心雕龍》中也認為“章表奏議,則準的乎典雅”。由此可見“雅”與“俗”已經成為古代文人評價文章風格的一對重要范疇。吳訥引劉勰《文心雕龍》頌贊篇“頌須鋪張揚厲,而以典雅豐縟為貴。”毫無疑問,對于具體文體的風格吳訥的主張同前人的觀點是一致的。
3文辭上提倡雅言
《論語·述而》載,“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自孔子時就提倡語言的典雅,《詩》、《書》的語言更是作為典雅的范例。由是觀之,文章如果要達到爾雅的標準,那么首先其語言就要純雅。吳訥在論及樂府詩時認為魏晉以降,下至陳隋,舉無足觀,而“自時厥后,惟唐宋享國最久,故其辭亦多純雅”。吳訥把語言的純雅,作為品評文章形式的一個重要標準。
另外吳訥引用上虞劉樂輯《風雅翼》說“要使方寸之中,無一字世俗言語意思,則其為詩,不期于高遠而自高遠矣。”在吳訥看來,如果文章的語言俚俗,那么文章就不能算是好文章,而對于詩歌來就,如果有世俗言語那么詩歌就缺乏意境,或者說意境就不會高遠。如果詩歌語言俚俗那么就只能稱為“謠”,“言通俚俗日謠”,詩歌語言的雅俗是評價詩歌至關重要的一個審美標準。
從以上不難看出,無論是提倡文體的雅正,還是風格的雅潤,抑或是形式的典雅,吳訥崇雅鄙俗的出發點歸根到底源于根深蒂固的儒家詩教傳統。
二、回俗入雅
在雅俗問題上,吳訥一方面持有崇雅鄙俗的主張,另一方面吳訥對于雅俗的問題又能跳出古人的苑囿,能夠辯證地來看問題,提出他的見解。在他看來,“雅”和“俗”有時候并不是截然對立,它們有時候甚至可以并存。
首先,吳訥認為對于不同的文體,語言的雅俗有不同的要求。他在論律詩時引楊仲弘的話說:“最忌俗意俗字,俗語俗韻。”而在論“制誥”這一文體時他引了這樣一段話“西山云:‘制誥皆王言,貴乎典雅溫潤,用字不可深僻”,不難看出對于詩歌這種文體它要求語言精煉,不能隨意用一些俗字、俗語,要經過提煉,詩歌這種文體的特質賦予了它對于語言文字的要求。而對于制誥這種文體,它是文章的一種,不同于詩歌,它要求用字不可深僻,也就是反對文字深僻難懂,而提倡文字的通俗。這樣一來典雅和通俗就不再是對立的范疇,甚至可以并用。
其次,對于俗文體的看法,吳訥并沒有一味排斥正體以外的文體形式,他采取了包容的態度收錄了一些在正統觀念看來不屑一顧的作品。以樂府詩為例,吳訥在《文章辨體》正文中收錄了一些所謂“淫詞艷語”的民間樂府,如《上邪》、《飲馬長城窟行》、《東門行》、《怨詩行》、《有所思》、班婕好的《怨歌行》等。吳訥正是由于收錄了這些詞曲,使得他比起同時代的文人有了相當的進步,他在論及近代詞曲時感嘆“自元套數諸曲盛行,斯音日微”。“作文當要轉常為奇,回俗入雅,縱橫出沒,圓融無滯,乃可與言遠。”(《緯文瑣語》)“凡學文,初要膽大,終要心小。由粗入細,由俗入雅,由繁入簡,由豪宕入純粹。”(疊山)
對于吳訥所引“回俗入雅”可以這樣理解,也就是俗可以化為雅。文章由古至今并不是生來就有雅俗之分,確切地說,一方面是人們對于雅俗觀念認識的轉變,雅俗只是一個相對的概念,另一方面文體本身的發展變化,使得文體形式的演變發展總是由粗到細、由俗到雅這樣一個過程。
三、結語
在處理雅俗問題上,吳訥的可貴之處在于他并不是僅僅片面地去對待雅俗問題,一味地同大多數人一樣崇雅鄙俗,而是不落前人的窠臼,以辯證的觀點來看待。吳訥“回俗入雅”的觀點實際上也是告誡后人在學寫文章的時候必須要經過反復練習和修改,由粗到細,由俗到雅,最終才能到達圓融無滯的境界,這也是他本人創作的追求。雅俗也并非對立,兩者在某種條件下是可以轉化的,在某些時候兩者又可以互相配合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