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德罡
在舊社會,藝人的地位很低,女藝人尤甚,在臺上她們袖舞當空,顧盼神飛,臺下卻要寄人籬下,委曲求全。很多女藝人為了尋求庇護,不得不向權勢低頭,淪為達官貴人的玩物。享有“評劇皇后”美譽的白玉霜,雖然終其一生都在追求自由和獨立,卻仍然逃不脫這丑惡的規則。在世道摧殘之下,年僅34歲的白玉霜便香消玉殞,不但讓新興的評劇藝術憑添一段無奈的遺憾,其人生的坎坷多舛,也印證了舊社會藝人的悲慘命運。

白玉霜原名郭艷玲,1908年出生于河北豐潤南青坨村,8歲被父親賣給了評劇藝人李景春作養女,改名叫李慧敏。白玉霜天資聰穎,悟性極強,7歲學唱評劇,以罕見的天賦得到長輩們的器重,后又拜孫鳳鳴為師。當時,孫鳳鳴為了考驗白玉霜的唱功,就讓她唱半出《馬寡婦開店》,原本沒抱期望,沒想到白玉霜小小年紀,居然將主人公馬寡婦的寂寞心情和滿腹辛酸演得非常到位,她表演認真,唱詞準確,嗓門寬亮,活脫脫一個名角的胚子,孫鳳鳴喜出望外,欣然收她為徒。
12歲,白玉霜正式粉墨登場,師父孫鳳鳴又給她取了個藝名——桂珍,從此,評劇界就有了一個“人小鬼大”的李桂珍,直到成名后才又改為白玉霜。好景不長,兩年后養父李景春因病去世,年僅14歲的白玉霜不得不挑起家庭的重擔。為了養家糊口,養母以白玉霜為主角,又招了一些小演員,拼湊了玉順評劇班,從此走南闖北,以賣唱為生。
白玉霜雖出身卑微,但天性好強。當時的評劇已經被成兆才等一批老藝人挖掘整理,改頭換面,但其濃厚的鄉土特色依然難登大雅之堂,評劇還被人稱為“蹦蹦戲”,人們還常管看評戲叫“看玩藝兒去”。白玉霜心里很不服氣,立志要弘揚評劇,希望評劇有一天能登上大舞臺。為了這個目的,白玉霜對評劇進行大膽的創新改革,不但剔除了評劇里庸俗的糟粕,還取長補短,吸取了其他藝術形式的精華。
首先,白玉霜在自己的劇團引進了導演制度。以前評劇界對導演不大重視,唱念做打全憑演員自己揣摩,因此排出的劇目非常粗糙。為了改變這種狀況,白玉霜借鑒京劇的經驗,配置了自己的導演人員,不惜重金聘請知名人士來劇團指導。
白玉霜還確定了演出規范,從唱詞、服裝,直到演員在臺上的一顰一笑,都要嚴格規范。那時,評劇的臺詞很“水”,基本沒有固定的臺詞,演員在戲臺上可隨意發揮,很不規范。所以,白玉霜要求排戲一定要有準詞兒,演員背詞要一絲不差。為了檢查大家背得熟不熟,白玉霜常常在后臺放著劇本,一幕下來她就去翻翻,看是否有人唱錯。對此,白玉霜也是身體力行,不僅臺詞背得準,而且連演戲出彩的地方都精心把握,上次唱這出戲在哪個地方得到觀眾叫好,這次還是那幾處地方。她演《秦香蓮》,唱到“手拉兒女進衙門”時,因為感情真摯、氣口也好,每到此處一定得彩。她演《紅娘》,唱到“倒叫我小紅娘無計奈何”,也準有彩。演《玉堂春》,唱到“蘇三此去好有一比”時,也是掌聲不絕。
白玉霜最恨演員不敬業,演戲不認真,她覺得演員要是自個兒都不自愛,也休想別人瞧得起,所以只有演員敬業,出好戲,才能得到觀眾的尊重。對于這一點,白玉霜的養女,著名評劇藝術家小白玉霜深有體會。據她后來回憶,一次她和母親白玉霜同臺演出《雙蝴蝶》,里面有一段給母親遞馬鞭子,當時她腦子走神,心不在焉,馬鞭遞過去手心朝下,白玉霜見了就是不接。等到下場,白玉霜把她叫到跟前狠狠教訓一頓。
為了提高水平,白玉霜還打破狹隘的門戶之見,博采百家之長。在平津闖蕩期間,白玉霜利用大城市豐富的文化生活,到處學藝。她喜歡看電影,為的是從中揣摩表演方法。每逢名角兒們演戲,尤其是名滿京城的四大名旦,她肯定風雨無阻,雷打不動地到戲院捧場。白玉霜最喜歡看程硯秋的戲,程派水袖功夫讓她目眩神迷,著了魔似的非要學到手,一有空就在家對著鏡子邊琢磨邊練。那時,學同行的戲會被笑話,但白玉霜不在乎,就算是競爭對手愛蓮君也照學不誤。愛蓮君的唱腔,人稱“疙瘩腔”,就是在唱腔曲調中間運用短促的休止,或加以其它的穿插。白玉霜就偷偷學到手,并在演出時靈活運用。此外,白玉霜還利用自己從小學過曲藝的優勢,在評劇里加入其他曲藝形式,如快書、大鼓、墜子、河北梆子等,經常讓觀眾驚喜。

經過十幾年的勤學苦練,白玉霜終于得到行內的推崇,經她推動,評劇受到越來越多的關注。1934年,白玉霜帶領華北劇社來到上海,與鈺靈芝、愛蓮君合作,演出《花為媒》《空谷蘭》《桃花庵》《馬震華》《珍珠衫》等。后又與京劇名角趙如泉合演京、評兩腔的《潘金蓮》。白玉霜的扮相漂亮,表演既潑辣又細膩、真切并且傳神,她一改傳統唱法,追求唱腔中的共鳴和韻味,把以往口語化的唱腔發展成為歌唱性、抒情性的音樂,成功地創造了獨樹一幟的白派唱腔。白玉霜的演唱不僅征服了上海的觀眾,也讓文藝界刮目相看。《時事新報》上刊登了著名戲劇家歐陽予倩、洪深、田漢的文章,贊譽白玉霜為“評劇皇后”。1936年,上海明星電影公司還邀請白玉霜主演電影《海棠紅》,一經推出,立即轟動了大江南北,因此再次擴大了評劇的知名度。至此,白玉霜把評劇藝術推到了一個未曾有之的高度,其開創的白派唱腔為日后評劇發展留下深遠影響。
與舞臺上的無限風光相比,白玉霜的臺下人生卻異常凄慘,終其一生都未能掙脫封建家長和劣官劣紳的枷鎖,因為她鐘愛的藝術,她經歷了比凡人更多的磨難。白玉霜17歲時,養母貪圖錢勢,把她嫁給了一個姓王的法官做小老婆。不久白玉霜懷孕,但孩子夭折了。
1934年,白玉霜和劇團一起到北京演出,沒幾天就被警察封了戲臺。原來,當時的北平市長覬覦白玉霜的姿色,想以請客吃飯為名趁機占她便宜,被白玉霜婉言謝絕。市長大人惱羞成怒,借口白玉霜的戲格調低下庸俗,有傷風化,竟把戲班驅逐出北平。
1938年,白玉霜在北平開明戲院演出。漢奸報紙《新民報》借故找茬,白玉霜只好在前門外同和軒宴請《新民報》總編輯吳菊癡。本以為大事化小,卻節外生枝,這個短命的吳主編在回去的道上被抗日力量擊斃。此事一下牽連到白玉霜,日偽當局將白玉霜和養母捉了起來,在牢房里,母女被剝光衣服,受盡凌辱酷刑,折磨半月后才重見天日,白玉霜羞憤交加,自此落下病灶。
白玉霜在上海大紅大紫之后,不少公司和商店爭著用《白玉霜》給自己的商品命名,同時她也招來更多的嫉妒和騷擾。為了能在上海灘站住腳,避免重演被驅逐的悲劇,白玉霜不得不低下頭來,拜青紅幫頭子徐朗西作干爹。
30年代中期,白玉霜和團里的一個演員談起了戀愛。養母見她越唱越紅,恐怕失去這棵搖錢樹,對兩人的愛情百般阻撓。她對白玉霜說:“你可別結婚,一個唱戲的嫁定了一個男人,就沒有人來捧場了”。白玉霜非常不滿,無奈她又非常孝順,所以這場戀情無果而終。
白玉霜愛她的評劇,卻對戲外的人生心灰意冷,這個只能在戲里風光的潑辣女人,在戲外卻日漸消沉,形銷骨立。1942年,被病痛折磨很久的白玉霜被診出子宮癌,由于對疾病的無知,白玉霜稍加治療,又回到舞臺。最嚴重的一次,她要別人攙扶才能下車,化妝時愁眉苦臉,一到臺上,立即精神抖擻,但演完卸妝才發現,因癌變處破裂,血水已經流到了腿上。
1942年7月的一天,白玉霜在天津撒手人寰,不久之前,她還在戲院里唱《閨房勸婿》。一代評劇皇后就此香消玉殞,那曾經給許多人帶來眼淚和歡笑的美妙嗓音,終是繞梁而去。(責編:孫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