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 頻
一個犯人為了能越獄,想出了一個辦法,從監獄上空的那根高壓線上逃出去。他只要三天時間就回來,只為能看一個人一眼……
這是我從一個獄警口中聽來的真實故事。
一個年輕的電工收留了一個不知道從哪里流浪過來的女乞丐,叫小青。王鐵在小鎮的街頭看到小青的時候有些驚奇,這個流浪的乞丐雖然衣衫襤褸,卻是很清秀很安靜,老是一個人安靜地坐在墻角。他開始是給她吃的,后來就走過去,對她說,先住到我家吧,不用害怕。小青最后在王鐵家住了下來。兩個月很平靜地過去了,白天王鐵出去干活,小青看家,做飯。小青經常一個人搬個小板凳坐在門口出神。她久久地看著天空,看著落日,看著火一樣的石榴花,捕捉著那些在空氣中劃過的溫暖或涼爽的風,長時間地看著屋檐上只結網的蜘蛛。
王鐵也習慣了她的存在,每天還沒進門就大聲喊,小青。每次回來,他開始給她帶回一點小東西,有時候是一塊布,有時候是在集上買的一雙尼龍襪,有時候是一個蘋果。他給她的這些劣質而廉價的東西她都很高興地接過來。她是真的高興,從沒有過的高興。因為從沒有哪個男人這樣對過她,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圍內把什么都給她。看著她吃,他更是一口都不會吃,看著她吃他已經很高興,他的高興也是真的。這個年輕清秀的女孩子讓他覺得很心疼——她這么乖巧這么瘦弱怎么流落到這種地步,有時候他都不知道該怎么去疼她。他在外面無論做什么都會想起她,晚上就急著要趕回來。
半年之后,他們睡在了一起。他對她說,我會一輩子對你好。她不動也不說話,卻只是躺在黑暗中靜靜地流淚。她知道,這句話是真的,只是,她也許根本就不會有一輩子這么長的時間。
如果不是那天派出所那個臨時工喝醉酒,他們也許真的會有一個一輩子那么長的時間。那天,鎮上派出所那個年輕的臨時工喝多了酒,往回走的時候迎面碰到了小青。小青去小賣部買了點日用品,正往回走。這個警校畢業的臨時工畢竟是在外面上過幾天學的,他碰到小青其實是第一次,但在見到小青的一瞬間里他有種直覺,她不是這個鎮上的女人。小青當時的穿著和這個鎮上的女人已經沒有什么區別,她刻意要把自己混淆在她們里面。可是他感覺到了小青身上與這個鎮上的所有女人都不同的一種氣質。那是一種奇怪的氣場,他馬上就感覺到了。偏偏那天他喝多了酒,幾乎沒怎么考慮他就跟在了小青后面。他穿的是制服,這是小青在這個小鎮上最怕看到的。在這個安靜的小鎮上,她別的確實沒什么畏懼的,唯獨怕警服。一見警服她就面無人色,所以她如果上街去也一定要繞遠路避開經過鎮上的派出所。在街上只要遠遠看到有穿制服的,她都是遠遠地躲開或者干脆就逃回家里去。
這時已經走到了離家不遠處的拐角處,正好碰到了王鐵出來找她。這時那喝醉酒的臨時工還是不識相地往前湊,王鐵看了看那臨時工,眉頭扭在了一起,他一語不發地向臨時工走過去。
鎮上派出所的人趕到的時候,臨時工已經被打得躺在地上不能動彈,鼻子里流出的血糊滿了他的整張臉,使他看起來已經面目全非。警察們把王鐵帶回了派出所,把臨時工送到了醫院。檢查結果出來了:鼻骨粉碎性骨折,兩根肋骨被打折,胸腔內出血。因此,王鐵被判了有期徒刑三年。
因為小青不敢來監獄,王鐵基本不識字,所以他們近一年的時間失去了聯系。王鐵越來越焦躁,晚上回了宿舍經常因為一點小事和別人打起來,被關了兩回禁閉。
第二次關禁閉的時候,他盯著小窗戶里出神,忽然看到了窗外穿過的高壓線,立刻知道自己該怎么做了。
每晚,他加完班回去的時候就把散落在地上的沒有人會計算數量的防電黑膠布帶回去幾卷,藏起來。這樣過了一個月的時候,王鐵開始實施他的計劃。一個晚上他爬上了樓頂,全身上下除了眼睛和鼻孔、嘴巴,全部用黑色的防電膠布裹了起來。尤其是頭部和兩只胳膊,裹了半寸那么厚。他向四周看看,然后從樓頂上一躍而起,兩只胳膊便抱住了裸露在空氣里的高壓電線。高壓線從監獄的上空經過,直通向監獄高高的圍墻外。就這樣,王鐵從宿舍樓頂一寸寸地挪到了圍墻外。最后當他已經成功地越過帶著電網的圍墻,挪到監獄外那根水泥電線桿上的時候,他又雙手同時放開了電線,整個人騰空一躍,抱住了那根電桿。滑下。很快雙腳就碰到了泥土,是監獄外的濕潤的泥土。
他辨認了一下方向,準備向著有公路的地方走去。夜更深了,月亮更亮了,就在這時,站在崗哨上的士兵發現了他移動的影子。他舉起槍,黑暗中向那個影子瞄準,同時大喊了一聲,站住。那個影子果然站住了,這樣的聲音在黑暗的曠野里可以傳的很遠。王鐵聽見了回頭看了哨兵一眼。哨兵沒想到的是,他在下面隔著圍墻隔著高高的哨崗對他喊了一句話,我回去看老婆去,三天后我就回來了。說完,繼續往前走,一點也沒有逃跑的慌張。他不再回頭,哨兵慌了,他舉著槍大喊,站住,再不站住就開槍了。說完放了一槍,那影子果然站住了,卻是回過頭帶著不耐煩的語氣地對他說了一句,你沒聽見我說嗎,我說三天后就回來了。又不是不回來,我在這還有兩年多呢。說完又向公路的方向走去。哨兵有一種奇異的感覺,他說的是真的,可這時,這個犯人已經走到了公路的邊緣了,他對著那個早已瞄準的背影,果斷地開了槍。
王鐵當場死亡。事后,開槍的哨兵被記了三等功。
遺體的處理通知單被送到了王鐵住的鎮上,又被送到了他家里。小青在門口接過了那張白紙。她沒有走,一直在等著王鐵回來,她一直想去監獄看他,可是她實在不敢走近那些穿制服的警察,實在沒有勇氣走進那監獄里去看他,因為她本身就是個殺人犯。她一直在想,他會不會怪她。她只能等著,沒日沒夜地等著他回來。這天,她等到了他的遺體處理通知單。
她沒有再去街上流浪,去公安局自首了,這時離她那起案子已經隔了一年半。她離開大學校園也整整一年半。那是剛畢業到一家小公司工作的第三天,她隨手抓起桌上的一件鐵器擊打在了準備強暴她的老板頭上。她當時的力氣竟那么大,老板當時就血流成河。她當晚混上一列不知道去哪里的火車,不能連累家人,更不能讓家人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然后早晨的時候,她在一個小鎮上下了車,開始在這個偏僻的鎮上流浪,于是遇到王鐵。
她被判了死刑。她留下的遺書很簡單,她的遺體由王鐵的妹妹來認領,然后把她和他合葬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