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汕嚴打槍患調(diào)查

2月23日，潮州市公安局召開新聞發(fā)布會，宣布近日打掉一批涉槍團伙和惡勢力團伙，繳獲槍支11支和半成品6支、子彈50發(fā)。

這是潮汕地區(qū)警方近年來鐵拳重擊涉槍犯罪的成果之一，但與此對應的是，當?shù)刂伟瞾y象仍未根絕。在汕頭市潮南區(qū)，槍，一段時期內(nèi)更成為一個驚悚印記

潮南區(qū)陳店鎮(zhèn)的顏喜來至今還記得兒子臨死前的樣子，“他只有15歲，流了很多血，浸濕了床單，他很痛苦，卻說不出一句話。”

2007年中秋夜，他兒子和兩名同伴去看煙花，在回來的路上，兩名持槍劫匪向他們開槍，兒子當場死亡。

這起編號為“0925”的持槍搶劫殺人案展現(xiàn)了當?shù)刂伟驳闹T多共性：兩搶頻發(fā)、黑槍泛濫。

汕頭市檢察院提供的資料顯示，2008年一共批捕、起訴了1000多名“兩搶”犯罪嫌疑人，“0925”案是其中之一。

記者近日從警方獲得的一個消息是，緊鄰潮南的普寧市，在摘掉“毒品重點整治地區(qū)”帽子5年后，今年也和潮南一起，共同列入廣東省2009年治安重點整治區(qū)域名單。

劫匪兇猛

廠長提著現(xiàn)金發(fā)工資，持槍蒙面人尾隨而至，路人以為是保鏢

2008年12月7日，是潮南區(qū)陳店鎮(zhèn)卡絲帕詩內(nèi)衣廠發(fā)工資的日子。廠門口的監(jiān)控設備顯示，下午5點，廠長鄧春生提著20萬元現(xiàn)金剛剛上到四樓，6名男子騎兩輛摩托車尾隨而來，兩名蒙面男子手持來福槍把持門口，另外四名端著手槍沖進屋內(nèi)。5分鐘后，搶匪沒有找到鄧春生，才匆匆離去。

逃過一劫的鄧春生回憶說：街上路人看到工廠門口公然站著兩個持槍蒙面人，都說，這家廠子還真洋氣，發(fā)工資都要請保鏢。

此前，已有兩段搶劫視頻流傳在網(wǎng)上：畫面中，兩名持槍男子將一對騎摩托車的情侶逼到墻角，受害人眼睜睜地看著摩托車被人開走。20天后，還是同一位置，兩名男子試圖偷走停在門口的摩托車，屋內(nèi)人聽到響動后出來察看，卻又馬上奔回去，因為有三名男子端著手槍從黑暗里沖出來，最后將車開走。

這兩段視頻是當?shù)鼐用裥つ臣业臄z像頭，在2007年11月和12月無意中錄下的。因為害怕治安不好，許多居民在自家門口安裝了攝像頭，這是他們抵抗兇險的共同辦法。

2008年12月26日下午，記者在陳店鎮(zhèn)某街道找到錄下這兩段視頻的肖某，他正在客廳喝茶。盡管地處鬧市區(qū)，客廳里也坐著三男兩女，但陌生人的到來，還是引起了他們的緊張。10多分鐘后，他邀請記者喝茶，解釋說，“你進來的時候，我第一個反應是：搶劫？”

他嘆息道，去年12月17日凌晨2點，其妻弟開車經(jīng)過陳店鎮(zhèn)東風三路時，看到兩個年輕人在路邊持槍搶劫，他想開車悄悄溜走，兩把來福槍已經(jīng)對準了他的腦門，財物被洗劫一空。

潮南治安形勢引起各級警方高度重視，2008年6月15日，210名武警、150名著裝特警、80名便衣民警駐扎潮南區(qū)，在所屬陳店、峽山、兩英、司馬浦、臚崗等5個重點鎮(zhèn)（街道）布建治安卡點和巡邏堵控網(wǎng)絡，省公安廳也派出15人的專案督導協(xié)調(diào)組。

百日整治行動取得明顯成效。兩個月后，記者來到陳店鎮(zhèn)，街道上還懸掛著“深入開展打擊涉槍犯罪專項行動”的橫幅。當?shù)卣疀]有發(fā)布武警撤走的消息，有官員認為，這也許對猖獗的犯罪有震懾作用。

“槍大多來自貴州”

有人通過網(wǎng)絡兜售槍支，甚至出現(xiàn)槍支尋租的新興職業(yè)

金湖賓館在陳店鎮(zhèn)政府旁，2008年12月下旬的一天上午，數(shù)名警察和治安員沖進賓館房間，從兩名年輕人身上，繳獲3把仿“六四”手槍。

槍販來自貴州。一名參與筆錄的治安隊員說：“一個在泉州工作，一個在汕頭當保安，他們約定在這里等待買主。”

十多天后，媒體報道，在渝湘黔三界地，上千名重慶公安民警、武警官兵，在裝甲運兵車、指揮車配合下突襲渝、湘、黔交界地區(qū)，集中清剿圍捕地下兵工廠及制槍窩點，共抓獲制造槍支犯罪嫌疑人數(shù)十名，摧毀4個地下兵工廠和十余個制槍窩點，繳獲仿制式成品槍支58支、半成品槍支6支，由此拉開渝湘黔三界地滅槍治暴專項行動戰(zhàn)役序幕。

在中國的版圖上，青海化隆、貴州松桃、廣西北海，為境內(nèi)三大黑槍制造基地。發(fā)展至今，黑槍質(zhì)量得到了提高，被繳獲的槍支中不少十分精良，比真槍相差無幾，且黑槍只是通過一些看似簡單的機械組裝而成。造槍工期也由原來的一周左右縮減到三天。

廣東等沿海發(fā)達地區(qū)成為黑槍主要流入地。2006年，廣東查處涉槍案件、收繳槍支彈藥的數(shù)量在全國名列第一。

一名揭陽刑警估算，在潮汕地區(qū)一把仿“六四”手槍可賣到4000-6000元，而成本不過200元左右。從破獲的販槍案件來看，流入潮汕地區(qū)的槍支，貴州占大多數(shù)。廣東廉江警方去年偵破的廣東省有史以來最大一宗涉槍案件，追查槍源，均來自貴州或有貴州人參與。

潮南區(qū)委宣傳部某負責人向記者表示，槍支販賣在當?shù)匾渤识鄻有裕踔脸霈F(xiàn)了槍支尋租的新興職業(yè)。去年嚴打期間，汕頭市警方在會議上對媒體透露，當?shù)赜腥送ㄟ^網(wǎng)絡兜售、尋買槍支。

從貴州輸出的不僅是黑槍，還有造槍技術人員。潮汕警方破獲的涉槍案件中，來自貴州的制造、販賣槍支的犯罪嫌疑人占相當比例。

在汕頭市，去年3月，警方曾全線搗毀了一個特大販槍犯罪團伙，抓獲5名犯罪嫌疑人，繳獲仿“六四”式黑槍7支、子彈16發(fā)，從中可以窺見黑槍流入潮汕地區(qū)的路徑。

在這起案件中，一個專門從外地購買槍支的貴州松桃籍男子負責將黑槍運入汕頭市區(qū)，由一個外號叫“老五”的貴州人在汕頭接應。之后，“老五”將黑槍轉賣給河南籍男子“阿深”，“阿深”則轉賣給他的下家。

劫匪來自普寧？

警方稱，很少有普寧人參與，潮南本地人反而占了很大比例

陳店鎮(zhèn)往西，與普寧石頭橋村接壤，在兩地交界的324國道上，陳店鎮(zhèn)還設立了兩個崗亭，“6個高清攝像頭，每邊各3個，連駕駛員和副駕駛臉上的痣都可以看清楚，”陳店鎮(zhèn)鎮(zhèn)長周友雄說。

在潮南治安整頓期間，崗亭每天都有數(shù)十名警察和治安員把守。周友雄認為，這是為了閉合治理的需要。潮南區(qū)委宣傳部副部長詹漢國說，很多普寧的混混來潮南搶劫，在交界處設卡是為了徹底堵住這些劫匪。

潮南的劫匪來自普寧？類似說法，普寧乃至揭陽市警方也有耳聞。但揭陽警方稱，在潮南治亂期間，揭陽警方曾對在潮南地區(qū)抓獲的搶劫犯罪嫌疑人進行了排查，發(fā)現(xiàn)其中很少有普寧人參與，相反，潮南本地人作案的數(shù)量占了很大比例。

比如資料顯示，由廣東省公安廳督辦的“0925”槍案中，射殺看煙火少年的兩名持槍搶匪，均是潮南區(qū)本地人。

但這種說法不管有無“脫責”嫌疑，至少跟普寧以往的“名聲”有關。1999年，普寧因毒品犯罪日益嚴重，涉毒、涉賭、涉槍及綁架勒索、搶劫搶奪十分猖獗，刑事發(fā)案居高不下，被國家列為17個毒品重點整治地區(qū)之一。

普寧和潮南兩地緊密相連，經(jīng)濟模式大同小異，兩地之間60公里長的324國道，素有“全國最長商業(yè)街”之稱。

但隨著交通優(yōu)勢和政策優(yōu)勢的喪失，商貿(mào)優(yōu)勢開始不斷減弱，而經(jīng)濟犯罪較為嚴重，先后發(fā)生一些走私販私、制造假幣、騙取出口退稅等案件。與此相伴生的，則是日趨惡化的社會治安。

“我們毫不避諱這些問題，”上述普寧官員說，從2000年起，普寧治安一直處在高壓嚴打階段。2004年，隨著治安好轉，當?shù)爻晒φ羧珖酒分攸c整治地區(qū)的帽子。

“普寧的過去，正是潮南的現(xiàn)在，”普寧一名資深警官表示，他不想評價兩地治安責任是非，“只有相互間合作才能解決問題。”

仿真槍之禍

金融危機后，有企業(yè)專生產(chǎn)仿真玩具槍，訂單不斷

潮南警方發(fā)現(xiàn)，在破獲的涉槍案件中，仿真槍犯罪占一定比例。

汕頭海關新聞科副科長鄭曉潔解釋說，通俗地講，只要外形逼真，即使不具備殺傷力，也屬于仿真槍。早在1993年，海關總署和公安部就聯(lián)合發(fā)文，將仿真武器列為禁止進出境物品。

但在黑槍泛濫的潮南等地，仿真槍有著充分的用武之地，去年4月，兩名四川籍持槍搶劫犯罪嫌疑人被普寧警方抓獲，據(jù)交待，在購買仿“六四”手槍前，兩人一直使用匕首和塑料手槍搶劫，屢屢得手。

類似的仿真玩具槍搶劫，成為當?shù)赝怀龅闹伟矄栴}，“你分不清對方是真槍還是假槍，”一名派出所所長向記者講述，當?shù)匾幻瓗熢庥鰮尳贂r，不相信那是真槍，于是說，如果是真槍，你們把錢拿走，如果是假槍，立刻滾蛋。話音剛落，劫匪朝拳師大腿開了一槍。

“仿真槍搶劫和其他槍械搶劫，性質(zhì)上完全不同，”這名所長告訴記者，“只有持軍用槍（或者仿軍用槍、自制土槍）搶劫，刑警才會介入，如果是仿真槍，則劃分為一般案件。”而法院的量刑也有巨大差異，“前者除了搶劫罪，還會加上一項非法持有槍支罪，光這項罪行即可判處有期徒刑四年，而后者量刑輕了很多。”

但對于深受槍患之害的當?shù)鼐用穸裕抡鏄寭尳賻淼男睦韯?chuàng)傷，跟遭遇真槍搶劫沒有太大區(qū)別。

仿真槍犯罪的背后，與當?shù)貙医恢沟姆抡鏄尮S有關。

業(yè)內(nèi)人士稱，汕頭市澄海區(qū)以生產(chǎn)仿真槍聞名，號稱“中國玩具禮品城”。

2008年12月30日，汕頭海關銷毀了四萬多支仿真槍，包括43款共計42762支槍和配套塑料BB彈9.6噸。這是廣東省海關系統(tǒng)近年來在貨物進出境環(huán)節(jié)查獲的最大一宗走私仿真槍案。

但上述自稱生產(chǎn)仿真玩具槍公司的銷售小姐稱，他們有自己的銷售渠道，“直接報關肯定通不過的，我們是通過一個專門的代理公司，由他們幫忙商檢，除了風聲緊時會延遲一些，平常暢通無阻。這也是仿真槍出口企業(yè)的通用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