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育軍:上交所新定位

上交所要在2020年達到的目標和需要解決的問題

市場對于紅籌股回歸、國際板的熱烈期盼，在近期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峰。盡管籌劃已有數年，但只是隨著今年3月建設上海國際金融中心的規(guī)劃獲得最高當局批準，這一舉措才終于從空想向現實邁進。

事實上，在國際金融中心的旗幟下，上海證券交易所的進取心已遠不止于此。“深交所的目標是拓展資本市場的深度、廣度，上交所的目標則是要拓展中國資本市場的核心競爭能力和國際影響力，使之成為全球資產配置和定價的重要中心。”8月25日，在位于上海浦東陸家嘴金融圈的上海證券大廈，上海證券交易所總經理張育軍接受《財經》記者獨家專訪時，表達了上交所的愿景:2020年成為世界三大交易所之一;在其五年規(guī)劃中，上交所要完成中國大中型企業(yè)的改制服務，成為亞洲最主要的交易所。

張育軍是迄今國內惟一執(zhí)掌過內地兩大證券交易所帥印的金融人物，在其十多年的交易所生涯中，僅有一年半的時間回歸證監(jiān)會短暫任職。1995年，時年32歲的張育軍即擔任深交所常務副總經理一職。他既經歷過深交所1995年交易量寥寥的重整時期，借以奠定深交所作為中國兩大交易所的地位;也經歷過2000年深交所暫停新股上市、尋找自身定位的彷徨時期，最終，深交所以中小板市場重新確定了方向;他還經歷了2007年到2008年的股市瘋狂時期，而深交所在此期間表現得相對保守和克制。2008年2月，張育軍正式調任上交所總經理。

張育軍在上交所的辦公室位于九樓，一面是巨大的玻璃窗，暗色木質的茶幾上擺著一束白色百合花，外面的小會客廳則掛著一幅上證指數歷年走勢圖，“6124點”醒目地站在最高處。

結束采訪前，張育軍接到一則參加“維穩(wěn)”會議的通知。由監(jiān)管當局“維護資本市場穩(wěn)定”，這恐怕是交易所面對的最富“中國國情”的現象。

“這說明加強資本市場文化建設，要培養(yǎng)成熟、理性、專業(yè)、冷靜的投資人，建立買者自負的基本原則，還需時日。”張育軍說。

“全球前三”之夢

今年3月，國務院批復上海建立國際金融中心。對于上交所而言，這自然是脫胎換骨的催化劑。但對于包括香港、深圳在內的多個矢志建設金融中心的城市而言，人們卻不無擔心這一布局帶來的競爭影響。

對此，張育軍直言，應該擺脫地方利益之爭的狹隘視角，站在國家金融戰(zhàn)略發(fā)展的角度考慮這一問題。

“降低間接融資的比重，建立一個安全、高效、公平、有序的資本市場，是中國經濟發(fā)展中必不可少的戰(zhàn)略目標。上海國際金融中心的建設，應是這種戰(zhàn)略的重要組成部分，而上交所注定要在其中扮演重要的角色。”張育軍稱，上交所作為中國資本市場的重要載體，其目標是打造藍籌股市場，建設世界一流交易所。到2020年，上交所要成為世界三大交易所之一。

如果單從市場規(guī)模上看，上交所已經處于世界交易所前列。

2000年以后大型國企的回歸，使得上交所的公司結構發(fā)生了重大變化，其中，總市值在1萬億元的上市公司有2家，1000億元以上的有35家，100億元以上的有160家。

然而，“世界一流交易所最重要的還是軟件，在這方面，上交所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張育軍坦言，接下來，上交所要圍繞交易行為的規(guī)范程度、交易所的國際影響力、交易所的產品覆蓋能力等三個方面，加強“軟實力”建設。

在整個資本市場的環(huán)境上，張育軍認為與國際成熟的資本市場相比還有較大差距，比如資本市場的法制環(huán)境、企業(yè)公司治理水平、社會誠信程度、股權投資文化、投資人的成熟程度，都還有大問題，需要相當長的時間去形成、培育和完善。

圍繞上述目標，張育軍提出，今后上交所要在A股繼續(xù)強化藍籌股市場的地位，更好地為大中型企業(yè)、優(yōu)勢企業(yè)的改制融資服務;大力發(fā)展債券市場;大力發(fā)展機構投資者，培育大宗交易市場;著力推動上交所的國際化進程。

“上海與香港的競爭，其實遠沒有想象的嚴重。”張育軍稱，到2020年，上海、香港、深圳三地證券交易所都會進入全球前十大交易所，各家都具有廣闊的前景。張育軍認為，以中國的經濟體量，有三家證券交易所并不為多，各自并不缺少上市資源。

在軟件方面，上交所比港交所有不少欠缺。2000年以來，兩地上市的大盤股在香港融資的數額，往往是在上海融資的數倍;而在基礎性制度方面，如信用制度、監(jiān)管制度等，港交所已與國際接軌，上交所則還有很多工作要做;相比上交所產品多以股性和債性的基礎性產品為主，港交所的產品涵蓋要豐富得多，如窩輪(認股權證)、股指期貨等;全球化的投資者結構，也使港交所的投資者更為成熟。

“在法治水平、公司治理水平、產權保護程度，企業(yè)透明度、股權投資文化方面，我們有很多需要向港交所和其他世界先進的交易所學習的地方。”張育軍說。

“香港是完全國際化的市場，為國際投資人，為中國企業(yè)的國際化服務;上交所主要是以本土企業(yè)服務為主，同時也要追求國際化，進一步擴大國際影響力，是一個藍籌股的市場;深圳是為中小企業(yè)服務，為創(chuàng)新型企業(yè)服務的市場。”張育軍如是定位三家交易所。

國企，紅籌，國際板

建設國際板的設想，最早始于2007年4月，上交所創(chuàng)新實驗室發(fā)布《市場質量報告》，建議“在境內交易所開設國際板”。至今已有包括匯豐國際、紐約證券交易所等數家國際知名企業(yè)，提出到中國A股掛牌、上市的愿望。

在今年3月上海建設國際金融中心、國際航運中心的規(guī)劃獲批后，國際板的建設進程被證監(jiān)會、上交所提上正式工作日程。中國證監(jiān)會已經成立了以一名副主席為首的工作小組，專門研究紅籌回歸及國際板的建立工作。在上交所層面，成立了以張育軍為組長、兩個副總經理及多個部門負責人為成員的工作小組，對應研究建立國際板及紅籌回歸工作。

目前，交易所已經在制度、資源、交易機制方面進入準備階段。時下，業(yè)內最關心的是信息披露制度以及相關的法律問題。由于現有的《公司法》《證券法》只適用于境內企業(yè)，重新進行制度構建、法制構建，是解決境外企業(yè)來上市的主要問題。

“國際板的上市公司應大體遵循我們現有的交易制度、基本法規(guī)和基本理念。”張育軍表示，為了防范風險，國際板公司肯定會選擇國際知名的、一流的公司，肯定有一套嚴格的標準。“在門檻方面，構想是有的，一定會比國內公司3億元資產、3000萬元盈利的上市門檻高很多。”

至于國際板何時開啟，張育軍謹慎地表示，一切進程取決于國家金融開放的程度，以及人民幣國際化的進程。

“上交所當前首要的工作還是服務于國內經濟發(fā)展，服務于國內企業(yè)和國內投資人。”張育軍說。

“上交所的任務依然十分繁重。”張育軍說。上交所最核心的任務還是服務國企改革，未來五年基本完成國有企業(yè)的改制上市。目前從央企看，還有20%的企業(yè)約15家尚未上市，重點包括鐵路、電網、金融、軍工、郵政等其他壟斷性行業(yè)。從地方國企的改制進程看，資產證券化率不到50%，有待改制上市的還有上百家。

紅籌回歸，是被討論多年的話題。這些在境外注冊、主要資產在境內的公司，在法律障礙上與國際板的差別不大，一些大型國企早年以紅籌形式在海外上市，目前正等待回歸A股。張育軍認為，同樣作為在境外注冊的企業(yè)，國家可以考慮放在國際板的框架內，也可以分別考慮。

此前，由于匯豐國際確定了登陸A股市場的主承銷商，市場開始盛傳中移動成為紅籌回歸第一股，關于國際板和紅籌回歸孰先孰后，也成為各方猜測的話題。

張育軍認為，具體進展取決于政策制定者的考量。從交易所來說，紅籌回歸A股市場最便利，而且也是理當優(yōu)先考慮的。

據《財經》記者多方了解，之前在證券監(jiān)管部門內部，亦都趨向于先引入紅籌回歸，然后再開始境外公司到A股上市。

監(jiān)管:及時制止是核心

“籌資5萬億元是小事。”張育軍一再強調多年來資本市場對國企改革、經濟體制轉型的積極意義。“清晰產權、規(guī)范治理、增加透明度、有效監(jiān)督，這些都是國有經濟體制之下，任何一種改革方式也無法替代的。”

近年來，資本市場對于上市公司、交易行為的監(jiān)管毀多譽少。在加強監(jiān)管方面，交易所可以發(fā)揮的空間有多大?如何才能增強外界對資本市場的信心?

“市場監(jiān)管是永遠做不到頭的使命。除了要及時發(fā)現，核心是及時制止。”張育軍說，“監(jiān)管始終是這個市場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基礎，是中國作為新興市場面臨矛盾最突出的地方，也是監(jiān)管機構壓力最大的地方。”

談及這樣的敏感話題，張育軍不愿涉及具體案例。事實上，上交所和深交所這些年經歷的驚濤駭浪并不少，如2007年的權證狂潮，2007年、2008年股指過山車式的瘋狂。

“及時發(fā)現，及時制止，及時報告，積極協查”，是深交所自2000年以來的十六字方針。“上交所過去也是這么做的，只是我過來后把它進一步清晰化。”張育軍說。

2008年5月，上交所發(fā)布了證券異常交易實時監(jiān)控指引，稱交易所在發(fā)現證券價格出現異常波動或者證券交易出現異常時，有權采取盤中臨時停牌、書面警示、限制相關證券賬戶交易等措施。此后，有多家公司被臨時停牌，數個賬戶被限制交易。

對此，市場也頗有微詞，認為限制交易的做法缺乏統(tǒng)一的標準，有一定的隨意性。

“當時市場因為有很多投機客，加強對市場操縱、投機行為的監(jiān)管是必要的。”張育軍表示，經過多年的發(fā)展，上交所形成了一套比較完備的、強大的監(jiān)管體系，其中包括對法制建設及執(zhí)行、對公司治理和信息披露監(jiān)控、對交易行為監(jiān)管以及對會員的監(jiān)管。

在法治建設方面，目前在交易所層面的有上市、會員、交易三個規(guī)則及交易所管理辦法。根據監(jiān)管的實踐，針對新情況新問題，交易所隨時都發(fā)布一些細則、指引。目前交易所有340多項規(guī)章。

上交所的公司管理部是規(guī)模最大部門之一，超過60人，監(jiān)管上交所800多家公司。張育軍介紹，市場監(jiān)察部有30人左右，力爭對各種交易模式做到規(guī)范和監(jiān)管，有些問題要及時發(fā)現，及時制止。目前，主要強調交易行為的監(jiān)管，尤其是上市首日交易行為監(jiān)管，打擊內幕交易、市場操縱和虛假陳述三大違規(guī)行為。

在交易所層面，張育軍坦言，交易所的監(jiān)管手段有限，及時制止，最多是警告譴責，但交易所有責任防止事態(tài)擴大，及時將問題解決在萌芽狀態(tài)。

在產品創(chuàng)新方面，張育軍頗為謹慎。他表示，上交所首先還是大力發(fā)展成熟產品，盡可能滿足市場的基本需求，投資人能接受、理解、看得懂的，比如股票和債券;其次，大力發(fā)展股票債券基礎上的一些組合產品，比如基金、ETF等。“過度發(fā)展投資人不認知、風險承擔不了的產品，就會帶來很大的風險。”

記者亦問及近年上交所的Topview系統(tǒng)風波。

2006年8月和2007年1月，上證信息相繼推出Level2和Topview信息服務，兩項服務是在普通行情的基礎上增加了部分特色服務，包括信息內容和傳送速度都有別于免費行情，并通過向信息服務商收取費用的方式推廣至終端客戶。由于有實力購買這些系統(tǒng)的多為機構投資者，因此，被批評為加大了與中小投資者的信息不平等，是“讓買得起信息的人偷看了底牌”，并稱上交所有借壟斷地位牟利的嫌疑。在外界壓力下，2008年12月，上交所取消了這兩項服務。

不過，也有人認為，上述兩套系統(tǒng)本質上是增加了市場透明度，這些信息，有關機構通過一些渠道也能夠獲得，機構投資者和中小投資者之間有天生的不平等。而公開售賣系統(tǒng)，反而提供了一個公平的門檻，在香港等成熟市場也有類似的信息服務。

對此，張育軍不愿意置評，“有些事情要讓歷史去作結論，以后人們再去反思。”■

本刊實習記者劉冬對此文亦有貢獻

張育軍

1963年5月生于四川，中國人民銀行金融研究所經濟學碩士，北京大學經濟學博士、中國人民大學法學博士;

1988年至1993年，就職于中國人民銀行金融管理司;

1993年至1995年，歷任國務院證券委辦公室處長、中國證監(jiān)會辦公室副主任;

1995年至1997年，任深圳證券交易所副總經理;

1998年至2000年，歷任中國證監(jiān)會副秘書長兼國際合作部主任、政策研究室副主任(主持工作)，深圳證券監(jiān)督管理辦公室黨委書記、主任;

2000年9月起，任深圳證券交易所黨委副書記、總經理;

2008年2月，任上海證券交易所黨委副書記、總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