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德國那般周密的政策,許多人未必愿意買房
最近重讀英國歷史學家兼投資人愛德華·錢思樂在1998年寫的名著《貪婪時代》,聯系今日中國之情形,頗有感慨。錢思樂提及上世紀80年代下半期,向來以“日本制造”自傲的日本企業大規模介入金融市場,隨著股市大漲,企業的金融操作獲利也直線上升。金融體系由此出現一種危險的循環:企業金融操作創造獲利,導致股價上漲,進一步增加金融操作的獲利。
到上世紀80年代結束,大部分在東京證券交易所上市的企業參與了金融操作。國際知名的大型企業,如豐田和日產汽車公司,以及松下和夏普等電子產品公司,都是金融操作的超級大戶,它們申報的企業盈余半數以上來自金融操作。到1985年3月底為止的一年內,企業金融操作獲利總金額為2400億日元(約合20億美元),兩年后更增長到9520億日元(約合70億美元)。
錢思樂進一步指出:“很少有人注意到,這期間企業實業部分收入其實是逐漸下降的?!?/p>
這可打破了我過去的迷思,我一直以為日本的實業經濟是被股市與房市的泡沫崩潰拖垮的,現在看來問題沒那么簡單。
在金融泡沫狂潮中,要讓企業忽略金融與實業利潤的不對稱性,避免大肆投機,看來是不可能的。當年,個別企業的投機活動甚至成為主業。一家名為漢華(Hanwa)的鋼鐵公司被喻為“東方守護神”,上世紀80年代末期籌到4兆日元(約合300億美元)資金,供其金融操作,獲利超過本業盈余20倍。
那么,當時日本企業籌措的新資金,是否全都投入到投機活動中去了呢?
沒有,有相當部分資金也投入到“全球歷史上最大的產能投資風潮”中。上世紀80年代下半期,日本的金融投資金額達到3.5萬億美元,相當于日本國內生產總值的三分之二。當時,日元走強,導致經濟增長率減緩及資本報酬率下降,因而,日本期盼這股爆炸性的資本投資潮能幫助其度過經濟困境。
錢思樂下面的一段分析更值得我們注意?!安糠秩耸恐赋?,大藏省故意讓日本陷入泡沫經濟,才能順勢在關鍵時刻提供廉價資本給日本產業界。經濟泡沫期間的資本支出造成一個假象,在經濟奇跡已經‘老態龍鐘’之后,外界仍然誤以為它還是一條活龍,將龐大的資源不當地分配到不具生產力的投資上。大藏省的官員本想把投機當成政策工具,結果卻打開了‘潘多拉盒子’?!?/p>
這與今天的中國何其相似。上周的一個晚上,我躺在床上讀到上述文字,驚覺這不是我近一年來在本專欄中反復說的“中國故事”的日本版嗎?
寫到這里,我想請教一下某些經濟學者尤其是所謂的投行經濟學家,十幾年來,他們不斷鼓吹中國不必擔心走日本泡沫之路,甚至應該走這條路。一個主要理由是,當前中國與泡沫崩潰時日本的人均收入有10倍差距,即使到時中國泡沫崩潰了,國家和人民也很富裕啦。
我的問題是,為什么中國就一定如日本那么“幸運”?歷史上很多國家就是由于“集體瘋狂”,未富先衰啊。也就是說,錯誤的政策把國家給搞垮了。我這兒隨手舉一個例子吧。請問,1945年,世界上第三大的證券市場在哪兒?
——埃及開羅。
我建議“泡沫論者”去那兒看看。2004年春節,我因天氣關系,在開羅滯留近一個星期。于是,我從一個走馬觀花的游客,變成了在城市深處探秘的記者。我發現,開羅仍處于30年前上海的水平。
我更想請教“泡沫論者”,為什么我們非要走日本泡沫之路,卻不走德國的理性發展之路?當時,日本和德國不是并駕齊驅嗎?直至在英美都出現房產崩潰的今天,德國卻沒有什么房產泡沫。我讀到一位臺灣作者寫的書。她在德國大學當研究員,有一份不算微薄的薪水,想貸款置業,卻未獲銀行通過,因為她得證明在未來還貸的10年、15年或20年期間持續有固定收入——那就是得有持久的工作合約才行。最后,還是她不在學院工作的老公搞定了這事。這在中國可能嗎?
那會不會讓人無家可歸?不,德國的法律保障房客的權益,房東不能隨意調整房租,不準逼房客走人,所以,德國人也就愿意成為租戶了。
真的,不要小看這么一條有利于租戶的法律,它可比用物業稅來懲罰所謂的房產投機者強得多。在中國,租戶不怕房東上漲房租,最怕房東趕走他們。面對快速上漲的房價,房東完全有理由損失一個月的租費,撕毀合同,趕走房客,把房子賣掉。租戶朝不保夕,還不趕快買房?如果有德國那般政策,許多人未必愿意買房。
泡沫會不會膨脹與崩潰,往往在國家政策的細節中。■
作者為《科學與財富(Value)》(www.valuegood.com)主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