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韋勒克和沃倫《文學理論》一書的觀點,文-學研究生態由文學理論、文學批評和文學史三部分構成,它們既共同與文學創作、文學閱讀、文學出版等構成整體的文學生態,對上述因素產生必要的影響和支援,又在內部承擔各自的任務。其中,文學批評直接切入文學現場,對現實文學現象作出直接的價值評判,從而促動文學潮流的發生和發展;文學史則承擔更長遠的精神支持,賦予一時期文學深遠的背景和與歷史的聯系;文學理論從表面看與文學現實距離較遠,其實卻有很深的關聯,它既通過文學批評和文學史影響作家創作,還可以與意識形態等聯姻,影響文學政策、審美趣味、讀者接受市場等,對文學發展進行影響和制約。在一時期的文學中,文學研究生態具有相當重要的位置,它的和諧發達是文學創作繁榮興盛的重要前提。在文學史上,俄國19世紀文學是相當突出的典型,由別林斯基、車爾尼雪夫斯基等組成的文學理論和批評隊伍強有力地參與到當時的文學中,既在理論上取得了突出成就,也推動了擁有托爾斯泰、屠格涅夫、果戈理等著名作家的創作高峰的形成。同樣,中國的五四文學也擁有較好的文學研究生態環境。周作人、沈雁冰等在理論上的準備是五四文學深入的前提,魯迅、周作人、朱自清等既是優秀作家,也通過文學批評方式有力地促進了鄉土小說、湖畔詩社、象征詩派等文學的發展。
當前中國文學研究生態總體上呈現出較嚴重的不足,其典型表現是在文學研究內部,文學研究的幾個重要組成部分一文學理論、文學批評和文學史之間存在較嚴重的脫節和沖突,沒有形成和諧與相互促進的關系。
首先是文學理論與文學批評的脫節。從正常意義上說,文學理論應該是文學批評的重要基礎,因為批評家對作品和文學現象的分析都需要有一定的理論支撐。只有借助于一定的文學理論,批評才能深入地對作品進行剖析,才能準確地闡釋和生發出其意義和價值,它是文學批評高度和深度的影響者和制約者。
但在當前文學中,文學理論與文學批評之間卻有嚴重的割裂和疏離。由于政治、文化等原因,20世紀中國文學理論界曾長期以兩種思想為主導,就是西方19世紀的批判現實主義和馬克思主義文學思想,它們以典型、真實、階級性等概念話語,深入地影響到文學政策和文學批評。不過,進入80年代中期以后,隨著意識形態的微妙變化和西方現代話語的引進,上述文學理論的地位有明顯的下降,文學心理學、敘事學、新批評等西方現代文學思想被介紹到中國,成為文學理論研究的中心。然而,這些理論卻并沒有很快出現在批評話語中。其原因并不復雜,這些理論主要從西方語言和文學現實出發,要進入中國的文學現實,必須經過一段有效的中國化嫁接過程,不是倉促之間就能為批評家們所接受和熟練運用的(尤其是在批評家們已經諳熟主流意識形態話語,轉換自有其難度)。況且,現代西方理論的翻譯表達大多比較晦澀,缺乏清晰的可操作性。于是,理論界和批評界一度陷入嚴重脫節的地步,除了部分新潮的年輕批評家在勉為其難地借用現代理論話語外,大部分批評家基本上還停滯在傳統的馬克思主義批評話語和批判現實主義話語的雜糅之中。
進入90年代后,這種情況有一定的變化。隨著形式主義理論的式微,西方后現代文學(文化)批評,如新歷史主義、新殖民主義、女性主義、生態主義等被引進中國。較之形式主義批評,這些方法與傳統現實主義和馬克思主義理論更接近,也更容易為批評家們所操持,于是,它迅速被一些批評家所接受,形成了聲勢浩大的文化批評潮流(當然,文學的文化批評有其價值與合理之處,我們對它的批評只是建立在對其潮流化的基礎上)。從表面上看,這似乎使文學理論和文學批評有了一定的和諧。然而,在這種表面和諧背后卻是更深層的割裂,那就是對文學本身的疏離。因為這些流行的文化理論和文化批評的前提并不是文學,而是以文學為工具,以放棄文學作品的美學分析為代價。正如他們自己所說,文化批評的出發點和歸結點都是文化理論,文學作品不過是他們證明理論的手段:“無不是從‘大’的理論問題人手,并通過文本重讀后再次回到大問題”,從根本來說,這些方法是遠離文學,尤其是遠離美學的。它們在針對宏大文學現象時也許適用,但在針對具體文學作品和作家的時候就顯得力不從心,它與以文學作品為主要對象的文學批評構成尖銳對立,導致文學批評的轉向和日趨式微。
其次,文學理論與文學史之間也存在脫節。這體現在兩個方面,一方面,文學史界(主要指與當前文學密切關聯的中國當代文學史)與當前文學理論有著較深的隔膜。因為傳統的文學史研究比較側重史料考證,對理論的要求不是特別高,他們的觀念也就更固定一些。因此,盡管近年來文學史著作數量發展很快,卻很少出現思想理論上的創新。大多文學史沿用的都是多年不變的文學史架構,主導其對作家作品的選擇、對文學作品的分析和評價的,依然是傳統的現實主義理論。簡單的形式和內容二分,狹窄的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批評,以及主題思想、典型人物、語言結構等老框架,依然充斥其中。可以說,許多文學史的書寫對象盡管已經延伸到了90年代,但觀念還停留在80年代初甚至更早時候。另一方面,以介紹西方理論為目的(這種介紹自然有其重要的價值)的文學理論界對當代文學歷史也頗為陌生。他們所進行的各種理論引證,基本上局限于西方文學史上的作品,很少涉及當代中國的文學創作。尤其是近年來流行的文化搠平理論更是基本不涉及文學作品,即使是談到作品,也是將它們作為其理論的闡釋物,完全忽略文學本身以及中國文學的現場語境。
最后,文學史與文學批評之間存在著尖銳的對立。按理來說,文學史和文學批評的關系是很密切的,批評是文學史的基礎,文學史為文學批評提供歷史視野與歷史關聯,它們可以互相支持和補充,甚至可以是身份上的二者合一。但現實中,二者的關系卻很不和諧。
這突出地表現在雙方價值觀念的嚴重分歧和沖突上。這一沖突幾乎體現在所有方面,大到對文學概念、文學標準等重要問題的認識,小到對具體作家作品的評價,都喪失了基本的共識。以詩歌為例。文學史界普遍還在談論形象思維、再現生活等問題,而前衛的批評家們已經將詩歌的概念、詩歌的評價拉到后現代的“元語言”等話語中去了,二者根本不存在對話和溝通的基礎。對當前文學一些重要作家作品的分析評價上,也是幾無共同語言可尋。典型如路遙《平凡的世界》等作品,文學批評界給予它們至高的茅盾文學獎榮譽,文學史界卻幾乎將它遺忘。此外,在對金庸、池莉、“新生代作家”、“80后”文學,以及莫言《檀香刑》、余華《兄弟》和賈平凹《秦腔》等作品的評價上,批評界和文學史界的分歧同樣巨大。
此外,批評家和文學史學者在人事上也缺乏必要的尊重和交流。雖然沒有明確,但實際上,批評界與文學史界基本上是隔膜的,潛藏著相互的輕視和敵意。文學史家借助于學術體制,以顯在或潛在的權威意識,對文學批評表示輕視和排斥,批評文章和批評家多被排擠在正規學術體制之外。而另一方面,文學批評則依靠與政治、商業意識形態的親和,自成一體,有意識地忽略甚至對立于文學史界發出的聲音。雙方的研究對象雖然基本為一體,卻是各說各話,很少有觀點的交流和思想的促進。
應該說,文學研究各部分之間存在一定的偏離甚至矛盾是完全正常的,或者說,它們之間的張力正是其發展的前提。但是,當前文學研究界如此嚴重的疏離和沖突卻并非常態。這種局面的出現,與當前文學的外部生態環境有直接的關聯。比如意識形態的某些制約,比如商業文化的沖擊,比如網絡文化的興起。包括現有文學和學術體制,尤其是學術腐敗的泛濫,對文學研究的健康發展起到了嚴重的負面影響。但是,我更關注造成這一局面的內部原因,也就是說,我以為,文學研究的生態狀況折射著文學研究各部分自身的不足。
首先,文學批評是很值得檢討的。最突出的是它受到過多外在力量的影響,缺乏足夠的獨立性。商業意識形態的影響最為明顯,當前許多文學批評已經完全成為商業文化的工具,無原則的吹捧和謾罵隨處可見,經濟利益成為其背后的“看不見的手”。此外,政治意識形態也成為一些批評家依附的對象,窒息了他們的創造性和獨立性。于是,當前文學批評幾乎無規范和標準可尋,隨處可見嚴重的隨意性和個人情緒化。以詩歌為例,當前詩歌批評的聲音異常雜亂,各種詩歌年選、評論,完全憑個人的主觀臆斷,個人情感和主觀傾向起了主導作用。什么是好詩,什么是壞詩,甚至什么是詩歌,什么不是詩歌,已經完全不存在標準和界線。在這種情況下,文學批評成了當前文學環境混亂的推波助瀾者,也徹底喪失了自己的位置。我們這個時代批評家雖多,卻缺乏真正有獨立思想、引領創作、影響創作潮流的批評,也匱乏真正有影響力的大批評家。一個典型表現是,在文學創作已明顯分流的情況下,批評界基本上完全跟隨在主流文學創作后面充當陪襯,卻缺乏對民間寫作必要的關注。
其次,文學史界也存在較明顯的問題。這突出地體現在一些文學史家存在著過強的文學史權力意識。80年代初,唐瞍先生提出“當代文學不宜寫史”,盡管在現有教育體制下,這一想法不可能成為現實,但所蘊含的思想是有一定道理的。因為缺乏足夠的時間、空間上的距離,它不可能擁有真正文學史的超脫和客觀,也就不能構成真正客觀的文學史。也就是說,它并不能真正與文學批評劃清界限,它只能是文學批評的一部分,是一種特殊的文學批評。所以,當代文學史的任務不是急于下定論,不是急于確立誰是經典,而應該尋求對文學現象的客觀展現,尋求文學現實與傳統的關聯性,發現它們的獨特性和創造性。但在當前,文學史家的自覺還很不夠,相反,一些學者利用現有學術體制在強化自己的權力意識,使個性化的文學批評被排除在正規學術之外,既制約了文學研究的活力和自由空間,也加劇了文學研究與文學現實的疏離。
最后,也是當前文學研究生態中最亟待加強、最需要深化的,是文學理論。因為正如前所述,在文學研究生態中,文學理論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它的有活力和有深度與否,直接決定著文學史與文學批評的能力。從現實情況看,文學理論有特別值得反思的地方。
一是本土化精神的匱乏。長期以來,由于意識形態的主導(典型的是《文學理論》教材編寫都籠罩著很強的意識形態影子),當代中國文學理論的自主性一直都比較薄弱,西方思潮始終占據著絕對主導。在中國傳統文學理論缺乏系統性建構的背景下,這一主導是有其合理性的。問題是許多學者僅僅滿足于介紹和闡釋,對其復雜的內涵缺乏深入細致的探討,更少考慮其與中國現實語境的結合,導致其思想始終停留在簡單介紹階段,沒有得到中國本土化的深入和拓展,融為中國文化之一部分。舉例來說,文學的人性問題是一個老問題,但是,我們對它的思考始終還未能融會于中國文化背景中,未能對它作出中國化的闡釋,結果,它依然還只是一個西方化的概念,難以成為真正中國化的文學思想。而且,當前文學理論界對中國傳統文學理論的研究也一直很薄弱。正因為如此,當前中國文學理論界介紹者多,創建者少,很少能夠達到與西方文學理論進行對話的高度。
二是與文學現實的疏離。有學者曾經說過:“中國當代文學理論的問題或危機不在話語系統內部,不在所謂‘失語’,而在同文藝發展現實語境的某些疏離或脫節,即在某種程度上與文藝發展的現實不相適應。”這話是很有道理的。因為文學理論不是從現實問題出發,也不孳生于現實語境中,自然缺乏對現實文學問題的解決意識和解決能力,也難以進入現實文學批評的操作中。敘事學、新批評等理論不說了,即以近年來體現了學者們部分努力成果的“傳統文論的現代化轉型”問題為例。這一思考包含著改良文學理論語境的良好動機,是有積極意義的,但卻始終停留在空洞話語層面,只是紙上談兵,未有真正的實踐性收獲,最后無疾而終。最重要原因就是沒有將它與現實文學批評結合起來,沒有運用到批評實踐中,因此也就不會具有生命力。
在傳統的文學生產和消費過程中,文學研究承擔的是橋梁的基礎工作。它既對時代文學進行價值判斷和定位,幫助辨別文學的意義、價值,確立文學經典和去偽存真,也為作家提供精神資源,幫助作家深化對自我、對社會的認識,同時還為讀者提供閱讀的參考和介紹。這些方面,都直接關聯到時代文學的基本觀念和價值取向。因此,當文學研究內部出現紛亂時,其影響必然會波及整個文學生態環境,帶來嚴重的后果。
首先,是文學價值觀變得混亂。文學研究內部觀念的尖銳對立,使人們難以形成對文學評價的基本共識,于是,文學界的價值觀念出現失衡,在好與壞、對與錯、高與低之間難以劃分出明確的界線,甚至喪失了評價的基本標準。如果將文學比作一個社會,就是整個社會喪失了基本的倫理規范。于是,一切違規都可能發生了。
文學的接受和市場受到直接的影響。文學評價標準的曖昧和模糊,對作為文學消費者的讀者影響是最大的,因為他們不是專業人員,面對數量龐大的當前文學出版物,他們不可能有時間和精力來作出質量甄別。文學批評的失位,使讀者們失去了對文學研究的信賴,也導致他們閱讀狀況的雜亂。在這樣的閱讀中,讀者們難以享受到對優秀作品閱讀中獲得的心理慰藉和精神愉悅。并在這種良性循環中維持對文學的熱愛。于是,他們逐漸會失去對當代文學的信心和興趣,轉而尋求其他文學。一個可以作為例證的現象是:當前文學閱讀中,當代文學閱讀量嚴重下降,但這一點卻并不明顯見于古典文學和外國文學中——最典型的是詩歌。詩歌是當前文學評價最為混亂的體裁,詩歌的閱讀者也最少。
文學創作界也受到波及。因為文學標準的混亂(也包含文學批評環境的混亂),使文學日益喪失了其應有的尊嚴和神圣,于是,越來越多的人將文學當做了一種普通商品,將它與金錢利益作等價交換。在這種背景下,一些作家也可能會變得焦慮,并因此采用一些非文學的手段,去關注和追逐文學之外的利益。比如評獎,作為評價和肯定作家創作的一種方式,應該是非常嚴肅和規范的行為,但是,在喪失標準的文學氛圍中,評獎行為已經被娛樂化和商業化,行賄、說情屢屢見于各種活動中。
其次,是時代文學思想變得膚淺和簡單。因為中國文學曾長期處在工具化的環境中,許多重要的文學思想沒有得到深入的認知和傳播。不和諧的文學生態背景,使這些思想沒有得到進一步的深化思考,而是處在停滯和消弭中。其結果是時代難以形成有深度和有質量的文學思想。
它的直接受害者是作家。作家雖然不專事理論,但必要的思想追求是作家成功的基礎。因此,許多優秀的作家同時也是優秀的文學理論家。當前的文學研究沒有給作家提供對文學理論深入的探討環境,相反,一些從西方移植過來的似是而非的理解在誤導著作家,其結果是一些陳腐的或者模糊的理論在主導著一些作家的思想,對其創作產生著負面影響。比如,一些作家公然宣稱將文學當作為政治服務的工具,其思想又回到了幾十年前政治主導文學的時代。他們的文學標準、文學創作也可以明顯看出陳腐的庸俗社會學文學理論的影響。再如“文學與生活關系”的問題。這一關系曾經被嚴重僵化,所以,20世紀80年代文學提出對這一關系的超越大大解放了人們的思想,也促進了文學對政治束縛的逃離。但是,幾十年間,理論界和批評界都始終未對這一問題作出真正深入的研究,隨著西方后現代文化思潮的進入,這一關系更被完全解構。在這些思想的影響下,不少有才華的作家沉浸在“小說等于虛構”、“文學能力等于想象能力”的思維空間里,不愿意進入豐富而廣闊的生活世界,結果是創作明顯走向萎縮和窒息。
它還會導致讀者文學欣賞水準的降低,讀者接受期待變得庸俗和簡單化。當前文學閱讀市場日益變得通俗化,類型化文學、低俗文學占據了廣大的市場,純文學則越來越遠離大眾的視野。許多人因此對讀者和市場進行抱怨。事實上,文學研究也難辭其咎。正因為文學研究界缺乏對積極、深刻文學思想的闡釋和宣揚,不能使先進的、高雅的文學趣味深入大眾中,社會讀者才難以形成有品位的文學思想。以文學本質的認識為例。自新文學誕生以來,我們一直強調文學的工具性,對更為本質的審美功能一直是諱莫如深,包括80年代,對文學主體的認識也是曇花一現。正因為如此,許多人的文學觀念始終未擺脫工具論的影響,當它在商業文化背景下墮落為消遣品時也就不感到驚奇和反感了——確實,從工具角度說,文學淪為金錢手段,不過從文化工具、政治工具化身為商業工具而已,本質并無大的變化。在這個方面說,當前大眾文學趣味的偏于低俗,部分地造就于我們的文學研究者,他們不過是文學研究混亂和低俗的直接反映者而已。
最后,也是最直接的,是文學研究逐漸喪失其功能和影響力。這典型地表現在文學批評中——文學批評是文學研究生態中直接面對大眾的一部分,也就是文學研究的“形象工程”。一般而言,文學批評與文學創作有著直接的互動關系:“沒有一個創作的時代而不同時又是批評的時代。因為只有批判的才能才會創作各種清新的形式。創作的趨向是自我重復。是天賦的批判本能使得每一新的學派涌現出來,從而使藝術獲得新的形式。”但在現實文學中,文學批評已經嚴重喪失了自己的功能和位置。讀者不再認同它的權威性,甚至明確質疑其存在的價值和意義,作家方面也一樣。雖然因為文學批評與意識形態的關系,作家與文學批評的關系貌似親和,甚至有許多作家借助批評家搖旗吶喊,但實際上,文學批評已經普遍失去了作家們的尊重,其思想遭到忽視和嘲弄。
這一狀態的最終結果是文學研究的嚴重衰退,喪失了其在文學生態中的意義。在健康的文學生態中,讀者—作家一文學研究,可以相互支援,相互促進,形成良性的關系。作家從文學研究中受到思想的啟迪,在良好的文學期待視野中深化自己的創作;文學研究以文學創作為基礎,又以之引導讀者市場的發展;讀者則以自己對現實文學的熱愛促動文學市場的繁榮,是文學創作的活力和源泉所在。但是,這種良性循環正在遠離我們的文學世界。其結果是文學研究越來越局限于自說自話,文學的社會影響力也日益衰弱。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當前文學研究的內部生態問題是長期文學問題累積的結果,聯系著新文學歷史漫長的本土化和政治化等問題。其解決并非簡單,也不局限于文學研究本身,而是需要文學外部生態環境等多方面的改變和完善。本文所關注的,主要是文學研究內部環境的自我完善問題。
1 文學研究的倫理建設。這首先是文學研究者的道德倫理。在當前這樣一個外部環境相當嚴峻、文學受到過多外部環境影響的背景下,文學研究者的精神自律是很重要的。這包括擺脫對商業文化和外在意識形態的依附,建立起自己的獨立性,也包括堅韌地保持對文學事業的追求,堅持獨立的文學標準和職業規范。這是文學研究健康發展的前提。
倫理建設不僅是研究者個人,還包括文學研究本身。其根本就是對文學研究獨立性的強調。別林斯基曾經談過文學批評的獨立性,完全可以擴展為整個文學研究:“在這里,說不上是藝術促成批評,或者是批評促成藝術,而是二者都發自同一個普遍的時代精神。二者都是對于時代的認識,不過批評是哲學的認識,而藝術是直感的認識。”李健吾也如此認為:“它有它的尊嚴。猶如任何種藝術具有尊嚴;正因為批評不是別的,也只是一種獨立的藝術,有它自己的宇宙,有它自己深厚的人性做依據。”在文學活動中,文學研究的作用是其他任何事物都無法代替的,它的創造性會直接影響到創作,它的混亂也將損害整個文學生態。文學研究需要建立自身高度自覺的獨立性,在文學世界發出獨立的聲音,成為文學發展的重要促進者。
2 加強文學理論、特別是其本土化方面的建設。當前文學研究生態內部最關鍵的癥結是在文學理論,改善的首條也是文學理論建設。由于理論工作相對來說比較枯燥,成果產出也比較緩慢一些,在當前注重數量評價的學術體制下,越來越多的研究者轉向了更時髦、也更容易出成果的文化研究等領域,真正扎實的文學理論研究者已經越來越少。這一狀況的后果是文學理論的發展惡性循環,也將對整個文學生態造成致命性的影響。所以,采取一定措施鼓勵人們進行扎實的基礎理論研究,是當前學術體制所要考慮的問題,也是拯救文學理論建設迫在眉睫的難題。文學理論建設的重點是本土化,即如何將外來文化與中國傳統、西方資源與本土現實相聯系。限于篇幅,這里不作展開論述,而其具體內容更有待于文學理論家們的深入開拓。
需要指出的是,由于文學理論的匱乏不只是體現在理論領域本身,所以,理論建設的要求同樣適用于其他文學研究領域。比如文學史界就特別需要加強與傳統文學史學理論的聯系。中國的傳統文學思想很多是融合在歷史著述當中的,所謂的“文史不分家”就有這樣的意思在內。它可能不夠系統,但有其不可忽略的優點。我們現行的文學史采用西方的思想理念,當然有其合理處,但是,適當考察和借鑒中國傳統文學思想,將它們運用到文學史建設中來,既是對傳統文學理論建設的貢獻,也能促進文學史的深入發展。
3 加強文學研究界相互之間的合作。文學研究各部分之間應該是合作而不是對立、整體而不是散沙的局面。這一問題的意義前面已有所提及,它的改變也涉及包括文學體制、學術體制等多個方面。這里我想集中就高校中文系的學科體制談一點看法。現在的高校中文系,以美學原理為研究對象的美學研究已基本上從文學學科中退出(原來高校都有美學專業,但現在大部分都撤掉,并到哲學系中去了),文學理論與現當代文學分屬兩個獨立的學科,相互之間少有聯系。這種情況的后果是基礎性的文學理論研究受到嚴重制約,文學理論與文學現實之間的聯系也受到割裂,理論學科的人不關注現實文學,從事現當代文學的學者和批評家也沒有自覺的理論意識。要改變這一狀況,需要對學科設置適當調整。首先,美學專業應該重回文學院系,至少是文學院系中應該建立美學專業,傳統文學理論學科中那些專門研究抽象的、純理論的學者劃歸這一學科,獨立出來,并以基礎學科身份得到特別的重視和扶持;其次,文學理論專業中那些從事具體文學理論研究工作的學者,應該根據情況劃歸到古典文學、現當代文學或外國文學等學科中,促進其與文學現場的聯系,促進其實用方向發展。這一調整并不復雜,卻能真正促進文學研究各部分之間的良性交融而不是相互疏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