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主管全國刑事審判的最高法院副院長張軍,日前做客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為該院師生作題為“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司法適用”的演講時表示,貪污賄賂案件起刑點應隨經濟發展而調整,具體刑罰和涉案數額的相對關系要更加明確,甚至延長一些嚴重經濟犯罪刑期,以落實刑法總則規定的罪刑相當原則。張軍的建議立即在公眾中引起了巨大反響和激烈爭議。
反腐“零容忍”與提高起刑點
文/李克杰
關于提高財產犯罪起刑點的建議早已有之,這次所以影響極大,主要原因在于它是由司法高官而且是直接主管刑事審判的司法高官提出的,或許人們從中看到了官方傾向性,甚至認為這個出自司法高官之口的建議,很可能直接影響相關立法,使之最終成為現實。
那么,到底該如何理性看待張軍的這個建議呢?調高貪賄犯罪起刑點是否具備法理基礎,是否像反對者所說的那樣“自毀政治倫理基礎”?在我看來,不僅貪污賄賂犯罪的起刑點應當適時提高,而且包括盜竊詐騙犯罪在內的全部以財產數額為主要標準的財產犯罪的起刑點,甚至行政執法領域的違法構成標準及處罰數額標準都應當根據經濟發展水平進行相應提高,因為只有這樣,才真正符合現代法治的“責罰相當”和“罪刑相適應”原則。
比如,一個違法行為,如果按照1995年的法律規定應當罰款1萬元,而在近15年后的今天仍然罰款1萬元,誰都能看得出對于同一違法行為而言,今天的處罰明顯輕了。畢竟在1995年1萬元相當于一個普通職工10個月的工資,而今天只相當于三四個月的工資,同是罰款1萬元對受罰者的懲罰意義和對其他人的教育意義截然不同了。要想保持同等水平的懲罰意義和教育意義,罰款數額就應隨經濟發展水平相應提高,而不是用15年前的標準處罰今天的違法行為。處罰犯罪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在此必然遇到一個嚴肅的理論問題,即反對者主張的反貪腐的政治倫理基礎問題。反對者認為,“我們反對貪污賄賂,是因為不該官員拿的東西就不能拿,這是反貪污賄賂的倫理基礎”,“貪污受賄少,并不意味著對公共利益的損害就小。對于大小貪污受賄行為,我們要一起反對”。其實,這種觀點并非新鮮,它就是公眾持續呼吁的反腐敗的“零容忍”。也就是說,官員哪怕是貪污受賄1元錢,也嚴重損害了政府及官員的廉潔性,我們都應堅決反對,并給予應有處罰。乍一看,這種觀點好像沒什么問題。但如果深入分析一下,其邏輯不當就充分暴露出來了。因為這種觀點在論證過程中,悄悄地偷換了概念,在不知不覺中用“反貪污賄賂”概念取代了“反貪污賄賂犯罪”概念,把討論的范圍大大擴充了。
事實上,堅持對貪污腐敗的“零容忍”本身沒有錯,既符合政府的政治倫理基礎,也符合法治政府建設的要求。關鍵問題是,堅持“零容忍”是否就要把所有的貪污賄賂行為,無論貪賄數額大小,都一律犯罪化和刑罰化呢?無論是理論上還是實踐上,答案都應當是否定的。理由很簡單,一方面犯罪是嚴重的違法行為,刑罰只能對嚴重違法者適用;另一方面反貪污賄賂,除了刑罰手段外,還有行政手段和政治手段。行政手段包括辭退、開除在內的行政處分,政治手段則包括引咎辭職、罷免在內的問責措施。
嚴格來講,反貪腐的政治倫理基礎,應當是堅決維護政府和官員隊伍的廉潔性,在涉及廉潔性的問題上實行“有腐敗即清除出官員隊伍”的零容忍制度,而不應當是不分貪賄多少甚至大幅降低貪賄數額標準而使其無限“入罪化”。
看來,要維護政府和官員的基本政治倫理,不能單靠刑罰來實現,實現對官員貪腐的“零容忍”應當從行政手段和政治問責入手,因為剝離公權力才能對權力尋租釜底抽薪。只有伸手必被捉、被捉必失權,才能讓官員“不敢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