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霍桑的代表作《紅字》在我國長期被解讀為對清教倫理的控訴和鞭撻。本文作者認為這種單一化的論斷有失偏頗。出身于清教世家的霍桑深受超驗主義的影響,他的宗教觀是矛盾而復雜的。他一方面對清教的嚴酷極端予以批評和揭露,同時又對清教禁欲和贖罪的教義予以認同。本文作者通過對《紅字》中男女主人公漫長的贖罪及抗爭生涯的剖析揭示了霍桑矛盾和彷徨的宗教觀。
關鍵詞: 霍桑《紅字》宗教觀
對于霍桑的《紅字》在國內語境的評論與解讀,長期以來存在一種單一化傾向,即海斯特是勇敢追求個性解放、愛情自由的先鋒,而牧師丁梅斯代爾則是宗教虛偽的代表、宗教桎梏的犧牲品,兩者的愛情悲劇表明了盛行于17世紀新英格蘭地區的清教倫理對人性的戕害,由此表達了作者霍桑對清教的控訴和反叛。筆者認為,這樣的解讀并不能涵蓋作品的全部意義,也不足以揭示霍桑復雜彷徨的宗教觀。出生于清教世家的霍桑深受超驗主義的影響,而且他很早就潛心研究新英格蘭的清教史,這些都成為其小說創作的主要源泉。對于這樣一位作家,倘若能摒棄前見,對他背后這一復雜的基督教——清教背景進行解讀,我們理應能從《紅字》中看出霍桑對清教自身與當時社會現實狀況的復雜性有著困惑和懷疑。作為霍桑的代表作,《紅字》描述了男女主人公在犯了“通奸罪”以后,各自在宗教信仰意義上的靈魂掙扎與最終獲得救贖的過程。在贖罪的漫漫長途中,海斯特的懺悔與反叛交織產生,丁梅斯代爾的隱匿與自我懲戒同時并存。從作品的敘事視點、道德判斷,人物的性格發展、命運走向上看,《紅字》不僅體現了作者對清教的揭露和批判,而且深刻體現著清教的倫理精神:人的普遍罪性,以及對這一罪性的悲憫與救贖。
一
誠然,海斯特確是《紅字》中浪漫主義思想的杰出倡導者,她依從內心真實的情感和本能,追求脫離習俗羈絆的個體自由,并在離群索居中堅韌不拔。她堅信自己與丁梅斯代爾的結合“有它自身的神圣性”;她把胸前象征罪孽和恥辱的紅字刺繡得十分奇妙精巧,使之成為一個富有想象力的藝術品;同樣,她總是用最奢華的料子,使珠兒的衣服極為絢麗和富有激情,這些都體現出她強烈的的叛逆之心。霍桑對于清教殘酷律法的揭露和對于海斯特自由精神的贊賞乃至崇敬之情也在這些情節里得以清晰顯露。
然而通觀整個故事,我們卻看到,海斯特“在大多數情況下對她所做的事還是有著尖銳的羞恥感和罪惡感的”。而在佩帶紅字“A”以示懺悔和贖罪方面,海斯特的懺悔與反抗一直交織產生,有時讓人難辨彼此。自被迫罰站刑臺和戴上象征恥辱的紅字“A”后,海斯特一直毫無怨言地和珠兒一起住在一間孤陋的小茅屋里;她過著最簡樸、最艱苦的生活,一直穿著顏色最黯淡的粗布衣服;她要求養育珠兒是因為“珠兒就是紅字,她有千萬倍的力量使她贖償自己的罪孽”;而且,她答應丈夫為他保密,讓他折磨丁梅斯代爾,這實際上是在折磨她本人;她年復一年地含辛茹苦,卻從未向公眾提出什么要求,以補償她所受的苦難。這一切也都說明海斯特確實認為自己是有罪的,所以才甘愿贖罪。同樣,霍桑的原罪觀與清教倫理觀念使他在對海斯特的浪漫主義精神懷有深切同情乃至崇敬的同時,仍“不否認海斯特的通奸是錯誤的”。在霍桑看來,海斯特是有罪的,所以她應該以忍辱負重的生活來懺悔以獲得救贖。“清教主義者認為,人擁有一種趨向于德性的自然傾向,不過,只有通過了某種‘訓練’,人們才能達到德性的完美”。海斯特正是通過這種“訓練”努力用自己的善行彌補所犯下的罪,“最終凈化了她的靈魂”,“并造就出一個比她失去的更純潔,更神圣的靈魂”。所以,在這場道德悲劇中,強烈的作者介入之聲不斷邀我們與劇中人一同直面罪性,期待救贖,同時喚醒我們內在的真實、謙卑與寬恕。
另外,海斯特對自己的“通奸罪”是否真心悔過小說似乎并未給予明示,亦即霍桑無法在清教倫理基礎上對海斯特的“通奸罪”作出明確的道德評判。這種含混的判斷恰恰說明了霍桑矛盾的宗教觀——既對清教的禁欲主義和嚴酷刑法進行強烈的批判,又無法找到解脫宗教桎梏的完美方式,所以他仍對宗教的原罪觀和救贖之路給予認同和支持。
二
霍桑《紅字》中丁梅斯代爾是一個極其復雜的人物。身為牧師,丁梅斯代爾與海斯特有了私情,這對于上帝的道德觀是一種背叛,更重要的是他沒有承認罪行的勇氣,當海斯特獨自站在刑臺上被人羞辱責罵時,他卻籠罩在所有人的信任與崇拜下,成了隱秘的罪人。所以他一般被認為是個怯懦的偽君子,與勇敢的海斯特相比只能是個遭唾棄的對象。然而,從海斯特示眾那天丁梅斯代爾奉命勸她供出情人的話語中,我們聽出的與其說是他的虛偽,不如說是他內心的撕裂、痛楚,乃至哀求。較之故事中的其他主角,丁梅斯代爾的塑造似乎最突出地體現了這個故事所講述的“人性的脆弱和悲哀”,同時也預示了丁梅斯代爾得到救贖與新生的必然性。文學批評家萊肯在評述《紅字》時指出,海斯特所面臨的沖突,在全書發展到一半就已解決——她早獲得清教徒社會某種程度的敬重,“至此我們才發現《紅字》的主角并非海斯特,而是丁梅斯代爾。……整部作品的進展,是為了尋求丁梅斯代爾的救贖。……《紅字》,誠如評論家W·斯特西·約翰遜所言:‘是救恩的完整呈現。’”但是由于海斯特愛丁梅斯代爾,拒絕供出他,所以救不了他。而出于他自身努力的任何善行、苦行、自我懺悔也不能使他從罪感的重軛下解脫。在此我們看到基督教倫理對于受罪性奴役之人的斷定:人無法自救,除了信仰。但這位宣講信心的牧師由于陷于隱藏的罪中,失去了基督徒最重要的品質:心靈的誠實,因而也失去了對“因信稱義”這一新教核心教義的相信,以至于以自我鞭笞來獲得救贖。
故事發展到最后一個場景,刑臺第三次出現時,一直顯得比海斯特脆弱的牧師第一次顯現出海斯特不可企及的智慧和勇氣:只有靠著“那領我到此地(刑臺)來的上帝”坦承他是“世界的罪人”,舍棄此前他“深受其困的極度的自我”,才使他得以接受赦罪之恩,七年中臉上第一次泛起“勝利的紅潮”,第一次接受親生女兒的吻。而與父親新生命的接觸也奇跡般地解除了孩子天生而有罪的詛咒,使得這頑皮的孩子開始體悟人類的歡喜和哀愁。這段描述固然不乏霍桑將該作品定為“傳奇”的非現實色彩,但其中隱含的救贖主題卻不容漠視。牧師得救的生命如一粒落在地里的麥子,他不止藉本身的自由使女兒心中的“符咒”解除,似乎也隱約預示著齊靈沃斯也從他的犧牲者的新生中獲得某種程度的救贖。齊靈沃斯死后把他的遺產留給前妻及前妻和情敵所生的孩子——這一事實有力地說明了他的最終悔過和得救。救贖作為清教教義之一,有著很重要的價值意義。在這一方面,霍桑是認同這樣的清教教義的。
通過對海斯特和丁梅斯代爾贖罪過程及對其他人物影響的剖析,我們深深感受到霍桑宗教思想的矛盾和彷徨。一方面,他極力反對清教極端、偏執和嚴酷的一面,思索人本身應有的生命狀態,肯定了人在社會中應有合理欲望的追求,揭示了清教不合理的婚姻和倫理制度給人們造成的巨大傷害。另一方面,霍桑對清教善的一面持有肯定的態度。霍桑在這部小說中,不止肯定了那“可能從來不曾,將來也永遠不會討人喜歡……卻是基督教神學中唯一能真正得到驗證的”(Erickson193)原罪觀念,而且預示了救贖的可能,以及從罪的奴役走向赦罪的自由的高昂代價,并充分表現了對受制于“人性脆弱”的凡人的悲憫情懷。這一切無不反映著基督教倫理思想的印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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