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沉寂數月之后,超主權儲備貨幣再次成為世界關注的焦點。中國人民銀行和聯合國國際貨幣與金融體系改革專家委員會在7月初幾乎同時發布報告,認為應改變美元主導的國際儲備貨幣體系,創立超主權國際儲備貨幣,并且都認為“特別提款權”(SDR)可作為這種貨幣的“原型”。
今年3月份G20峰會前,中國央行行長周小川也曾做過類似的表態,并得到新興經濟體的強力聲援,但卻遭到美國的強烈反對。
不久前,金磚四國開始了歷史性串聯,強烈認為應建立一個穩定的、可預期的、更加多元化的國際貨幣體系,據傳即將舉行的G8峰會中國將會提出改革國際貨幣體系的建議。
之所以愿望如此地“強烈”,是因為美國在救市過程當中,四國都受到美國采取通過印鈔票救市所帶來的美元收益和匯率損失的重大影響。美國大量印鈔正在加速美元的貶值和不穩定。金磚四國在國際貿易上以出口導向為主,且以美元為國際結算貨幣,美元疲軟極大地危及四國財富安全,所以要求打破美元為主的國際貨幣體系顯得刻不容緩。
但很現實的一個難題就是,美國發債高峰快到了。除了繼續購買,美聯儲還會用何種更好的方式處置其天最的債務問題?
過去10年,美國人每年正常的新債發行規模在6000億美元,中國、日本、俄羅斯和石油國家的順差基本上能消化美國國債發行量的70%,僅中國一國2008年增持國債就在2000億美元以上。
外部世界的經濟增長越來越依賴于美國以逆差方式供給的美元,美國經常項目赤字不斷增加。剛性需求使債券的價格增加了,因而美國國債的收益率曲線下行,一個完美的循環。不過,由于美國的信貸和房地產泡沫破滅,如今美國國債市場的循環不在了。
美國家庭的儲蓄率迅速上升至6.9%,未來不久就會升至10%,意味著這不僅僅是一次經濟衰退那么簡單,它更是一次對美國民眾過去的投資、消費乃至生活理念的深刻沖擊和改變。
其結果是,2009年美國的經常項目赤字有可能要低于4000億美元,為頂峰時期的一半。中國2008年順差高達4400億美元,按現在的貿易情況看,今年能實現2000億美元順差就算不錯了。因此外國中央銀行用于購買美國國債的錢驟降,但是,供給還在不斷增加。
最新的美國聯邦預算辦公室的數字顯示,今年美國新債的發行規模在2.56萬億美金,是正常年份的4倍還要多。
假如你是銀行家,客戶美利堅公司要求借款2.4萬元(今年美國新債規模2.4萬億美元),這個企業慕本材料如下:
每年營業額14萬美元(美國國民生產總值14萬億美元),過去20年累計負債12萬元(美國國債余額12萬億美元),未來2年估計虧損3萬元(美國政府估計本年度累積財政赤字為1.84萬億美元,2009年10月至2010年9月的財政赤字為1.26萬億美元),米來10年估計虧損7萬元(2010年至2019年赤字總額則為7.1萬億美元),已簽發未到期支票50萬美元(未來75年美國未作撥備的社會保障計劃負債已上升至51萬億美元。)
試問,這樣的公叫你敢把錢借給它嗎?
當然,寄望新興市場國家的嘶喊和串聯,想從根本上撼動國際金融秩序和國際金融貨幣體系是不現實的,從西方世界普遍以全面抵制的態度予以同應中國超主權貨幣的提議可見一斑。退而求其次,指望SDR來取代美元也多少顯得有些無奈。因為在IMF的屋檐下永遠無法跳出美元信用本位的手掌心。誰是發起國,誰享有事實上的一票否決權,美國擁有16%的IMF份額,但是1MF的重大事項必須要85%的份額才能通過。
坦率地講,任何新的秩序形成關鍵要看現實的利益格局是否已經發生了改變,制衡的力量或者格局是否已經形成?
試問,當下世界上哪個國家現實中能擺脫理論上的“特里芬困境”,外部世界都不滿美元的濫發,但全球的經濟增長、貿易增長以及各國儲備資產的配置選擇無不產生龐大的美元需求,而美元的供給又只能通過美國不斷產生逆差來供給,儲備貨幣發行國無法在為世界提供流動性的同時確保幣值的穩定。
當下盛行的“脫鉤論”其實是虛妄的。
非儲備國家之間根本就形成不了真正的貿易平衡,任何一個國家一旦出現持續逆差,就會采取限制進口或鼓勵出口的措施,而各國共同使用這些措施的結果,就會抑制國際貿易量的增長。也就是說,必然需要某個國家出來作為一個持續的貿易逆差國,才能實現國際貿易量的穩定快速增長。對于非儲備貨幣國家而言,連續的貿易逆差意味著其外匯儲備將快速耗盡,因而其持續逆差就變得不可持續。因此,只有儲備貨幣國家,才可以持續的維持貿易逆差,因為其在外貿中所需支付的只是本國央行和財政部發行的貨幣,而非外匯儲備。
從這個意義上講,現在中國乃至全球都跟美國在一條船上,把美元推倒了,世界將一片混亂。既然暫時還不能擺脫這個框架,那么中國就還得按照既有的游戲規則來行事。對于當下的國際貨幣體系,中國提出一系列清晰、合理的訴求和主張,并聯合盡可能多的力量,改革現有格局以維護自身的合理權益,這些努力無疑是理智的。
但是我們必須清醒地認識到,在人家的屋檐下中國想要獲得實質性的話語權無疑是天方夜譚。中國未來的重心應在,依靠自身經濟實力提升來改變既有的利益格局并促使新的格局的形成。中國要有大國的自信,要相信自己,只要我們審時度勢,政策對頭就有可能辦到。
我們看到,近期人民幣的國際化進程已經明顯加速。中國央行先后與多個經濟體貨幣當局建立了總計6500億元人民幣的貨幣互換協議,對人民幣地位的提升作用不容小視。3月25日,國務院常務會議通過了上海國際金融中心建設的意見,隨后決定在上海、深圳等五個城市開展人民幣貿易結算試點,我們已經可以隱約看到,人民幣正在加速進入一個全新的發展時期。
進展的加速,與其說是來自于政治層面的推動,倒不如講是人民幣國際化的現實基礎已經初具雛形。
最近十年,事實上在東亞形成了所謂以中國內陸為中心的貿易流,泛太平洋地區(日本、韓國、臺灣地區、東盟、澳洲、巴西、阿根廷等)的出口與中國的進口具有極高的同步相關性,中國從這些國家或地區進口大量的原料和核心配件,利用國內充足廉價勞力以及基礎設施降低貿易成本的優勢,形成最終產品出口。跨國公司最近一些年基本按照這個流程來組織全球的生產和銷售,故此,所謂“中國需求”成為這些國家和地區貿易增長、國際收支順差、乃至經濟增長的關鍵性的甚至是決定性的因素。中國的貿易結構中,對這些泛太平洋國家和地區積累了龐大的逆差,這是實現人民幣國際化最基礎的條件。如此格局下,周邊都主動想向中國靠攏,這已經是在傳遞一種地位和影響力了,那么又何必太在意IMF所謂的話語權呢?
一國貨幣若要成為世界貨幣,必須首先成為本區域的結算貨幣、投資貨幣和儲備貨幣,并在經濟實力強大的基礎上,最后成為全球的結算貨幣、投資貨幣和儲備貨幣。至少在這個區域,中國正逐步取代美國,成為這個地區出口市場的最主要提供者,這也為人民幣在區域內大力推進貨幣互換,貿易計價結算、以及人民幣金融服務功能的拓展奠定了基礎。
反過來講,區域貨幣力量的形成并逐步加強,將成為未來改革當下美元霸權的國際貨幣體系的重要前提,至少會對美元濫發形成有效制約,改變現有“無政府規制的高度壟斷性市場”,從而有可能形成“國際本位貨幣競爭市場”的新格局,這實際上就是對中國龐大的美元存量資產最好的保值增值。
當然,當下比較嚴重的中國金融管制極大地阻礙了人民幣債券市場的發展,沒有一個強大的人民幣金融市場,人民幣永遠邁不出從結算到投資和儲備的關鍵一步。
從更根本上講,未來國際新秩序的形成也對中國經濟轉型提出了更加緊迫的要求。中國經濟內需真正啟動,一方面意味著中國經濟平衡,從美元戰車上松綁,反轉過來也就是促使美國經濟主動調整結構回歸均衡的過程,這是一個硬幣的兩面。更重要的是中國需求若成為名副其實的全球經濟的驅動機,將極大地加深世界經濟對于中國的依賴性,新的利益格局的形成是一個新的國際經濟和金融秩序誕生的前提。中國要相信自己影響外部世界的能力。
縱觀當下世界,除了美國以外,全球沒有哪個大國的經濟能像中國一樣具有縱深和巨大的潛能。中國的政府、企業、居民以及金融部門的資產負債表是健康的。從需求看,中國的城市化率僅有43%,中國的人口集聚還遠遠沒有完成,這決定了中國經濟成長和轉型的空間十分廣闊。只要我們適時地抓住全球經濟格局變化的機遇,加快對國內政治經濟體系的改革,我們就一定能最大限度地釋放改革的制度紅利,成為世界經濟新的發動機。
世界各國都在呼喚人民幣盡快走向世界,希望人民幣抓住這次歷史性的機遇。世界都知道,這個機遇不僅屬于中國,更屬于世界。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金融研究所中國經濟評價中心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