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乾坤一腐儒”是杜甫的自況,也符合人們對杜甫形象的感知。“不離日用常行內,直造先天未畫前”(王陽明《別諸生》),儒學傳統本身就具有“即凡俗而神圣”的精神特質與價值取向,這是杜甫形象特征的成因。筆者旨在從杜甫的形象特征及其成因入手來解讀杜甫詩歌“沉郁頓挫”的藝術特色。
關鍵詞:沉郁頓挫;形象特征;注意力;由凡入圣
蘇教版的《唐詩宋詞選讀》更加關注詩詞的體類特征,更加凸顯了詩詞教學的整體意識,教材要求學生初步了解李白、杜甫、蘇軾、辛棄疾等重要詩人、詞人的主導風格。筆者認為通過對作者形象整體感知的方式來解讀他的作品風格,會更有利于這一教學目標下語文課堂教學,更有利于學生全面、深刻、理性地了解他的閱讀對象。本文立足于此,旨在從杜甫的形象特征及其成因入手來解讀杜甫詩歌“沉郁頓挫”的藝術特色。
一、“沉郁頓挫”的內涵
“沉郁頓挫”是杜甫在《進雕賦表》中對自己詩歌的一個評價,也是后世公認的杜詩的主導風格,許多評論家都就“沉郁頓挫”進行了闡釋,其認識基本一致。章培恒、駱玉明主編的《中國文學史》認為:“所謂‘沉郁’主要表現為意境開闊壯大,感情深沉蒼涼;所謂‘頓挫’,主要表現為語言和韻律曲折有力,而不是平滑流利或任情奔放。”袁行霈、羅宗強主編的《中國文學史》則認為:“沉郁頓挫風格的感情基調是悲慨……沉郁,是感情的悲慨壯大深厚;頓挫,是感情表達的波浪起伏、反復低回。”從中我們不難看出,“沉郁”是就詩歌的情感而言,主要包含“悲慨”與“深沉”兩個方面;而“頓挫”則是就結構及表達方式而言,杜甫非常善于運用反復、重疊、對比、襯托等手段,使表達變得跌宕起伏、徐急相間,使本就深沉的情感更加含蓄。試舉《旅夜書懷》為例:《旅夜書懷》一詩中表達的是詩人孤苦無依、顛沛流離、哀苦無告的凄愴情懷——此為“沉郁”;詩歌頷聯“星垂平野闊,月涌大江流” 描繪了一副平野遼闊、大江浩蕩、星月燦爛的壯闊圖景,運用反襯手法,更加凸顯了詩人的凄苦孤寂,尾聯“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則通過浩大與渺小的對比表達了郁積于詩人內心的悲傷憤慨之情,正如黃生所言:“一沙鷗,何其渺!天地,何其大!合而言之曰‘天地一沙鷗’,作者吞聲,讀者失笑。”——此為“頓挫”。
二、“乾坤一腐儒”——杜甫的形象特征
杜甫的遠祖杜預,功勛煊赫,其祖父杜審言是當時著名的詩人,其母系為唐代士族中門第最高的清河崔氏。我們不難想象,在這樣的家世背景下的杜甫是怎樣的志存高遠,胸懷天下,這也可以從現存杜詩中年代最早的《望岳》一詩中看出。當時正過著“放蕩齊趙間,裘馬頗清狂”(《壯游》)的漫游生活的詩人懷有的是“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凌云壯志,這時的詩人相信自己能“致君堯舜上,再使風俗淳”(《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青年的他渾身上下洋溢著蓬勃的朝氣,這一點我們還可以從“沙鷗”這一意象入手進一步得到證明。作者第一次運用“沙鷗”意象的詩作是《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其中“白鷗沒浩蕩,萬里誰能馴”一句,“詞氣磊落,慠睨宇宙……英鋒俊彩,未嘗少挫也”( 董養性語,轉引自《唐詩鑒賞辭典》),這里的沙鷗形象有一股浩然之氣,有一副桀驁難馴的姿態,承載的是詩人青年時期的英氣豪情,洋溢著一種浪漫的氣息,與《旅夜書懷》中那只“漂泊西南天地間”的孤獨而渺小的“沙鷗”有著明顯的形象的差異。
但是,人們似乎并不關注這只桀驁難馴的“沙鷗”,甚至一切有關杜甫年輕的信息都被人們不約而同地忽略了。提起杜甫,我們會想起《兵車行》、《春望》、“三吏”、“三別”等膾炙人口的詩作,詩中充滿了憂患,那些對山河破碎、生靈涂炭的描寫讓我們備感沉重;提起杜甫,我們會想起“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自京赴奉先詠懷五百字》)、“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雨不動安如山”(《茅屋為秋風所破歌》)、“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登高》)、“親朋無一字,老病有孤舟”(《登岳陽樓》)等耳熟能詳的詩句,從這些詩句中我們看到的是一個愁眉緊鎖、面色凝重、悲慨萬端而又慈悲滿懷的詩人。于是,我們就將杜甫這個名字與一個垂暮的老人,一個忠厚的長者緊密地聯系在了一起,“乾坤一腐儒”,這是詩人的自況,也暗含了我們對詩人形象的感知。
三、由凡入圣——杜甫形象特征的成因
一個人的形象是由他的性格決定的,而一個人的性格又是與他的遭遇和注意力緊密相連的。
我們不妨來看看有關杜甫生平的一些資料:
開元二十三年(735),應進士試不第;天寶五載至十四載,困守長安,這一期間他不斷投獻權貴,以求仕進。天寶六載(747)應“制舉”;十載獻“大禮賦”三篇得玄宗賞識,命宰相試文章,但均無結果。生活窮困潦倒。
天寶十五載(756)四月,杜甫往奉先(今陜西蒲城)攜家人至白水(今陜西白水)依舅氏崔碩。六月,潼關失守,白水告急,復攜家逃難,經三川 (今陜西洛川)而至鄜州(今陜西富縣)的羌村。八月,詩人單身赴延州(今陜西延安)投奔靈武,中途為叛軍所俘,虜至長安。
至德二載(757)四月逃至鳳翔,謁肅宗。五月授左拾遺。旋因諫房琯事忤肅宗,詔三司推問,宰相張鎬救免。
乾元二年(759)七月,因關中饑饉,詩人棄官攜家逃往秦州(今甘肅天水)、復經同谷(今甘肅成縣)而往成都。數年之間,詩人流離失所,受盡了戰亂和災荒的折磨。即使在詩人遠離兵連禍結的中原之后,他仍然親身經歷了上元二年 (761)的段子璋之亂、寶應元年(762)的徐知道之亂、永泰元年(765)的崔吁之亂、大歷五年(770)的臧玠之亂等地方性戰亂。
乾元三年/上元元年 (760)春,建草堂于成都浣花溪畔。
永泰元年(765)四月嚴武卒,五月,攜家東下,經嘉州、戎州、渝州、忠州而至云安。
大歷五年(770)春,仍泊舟潭州。四月避臧玠亂,往衡州,又欲往郴州依舅氏崔瑋,阻水耒陽,復返潭州。冬,自潭州赴岳州,作絕筆詩《風疾舟中伏枕書懷三十六韻奉呈湖南親友》,卒于舟中。
杜甫一生因皇帝昏聵、奸臣當道而仕途蹭蹬,因仕途蹭蹬、戰亂災荒而生活困窘、顛沛流離,詩中飽含愁苦之情自是情理之中的。但一個詩人如果僅僅流連于自己的悲痛,是斷難為后世如此關注、敬仰的。心理學認為,一個人的性格的形成取決于他的注意力,即他關注什么。我們要想了解詩人杜甫形象特征的成因,就必須了解他關注什么。
杜甫出生在一個“奉儒守官”的家庭,深受儒家思想影響。儒家主張“兼濟天下”,他就把自己的命運與整個國家的命運聯系在了一起,“身在草野,心憂社稷”(黃生《杜詩說》);儒家要求“仁愛”,他就將自己的注意力投向社會人生,投向蕓蕓眾生的日常生活;儒家倡導“推己及人”,他就通過自己的不幸與哀痛去理解比自己更加不幸的百姓,并自覺地承擔起替他們申訴的責任,“自己兒子餓死了,身為父親,他悲痛不已,但馬上又想普天下比自己更貧困的老百姓,寫下了‘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的千古名句”(章培恒、駱玉明主編的《中國文學史》)。可以說杜甫在自己貧窮困苦的一生中,始終背負著沉重的社會責任,注目于滿目瘡痍的大地,為百姓的悲歡離合所牽絆,憂心忡忡,手足無措,終其一生,都未曾拋棄過“我們”。因此即使他曾經“朝扣富兒們,暮隨肥馬塵”,干謁權貴,形容猥瑣,我們也不能不向他表達我們的崇敬之意,我們心甘情愿地奉他為“詩圣”。
“不離日用常行內,直造先天未畫前”(王陽明《別諸生》),儒學傳統具有“即凡俗而神圣”的精神特質與價值取向,杜甫因為儒家思想的影響,將其注意力集中于尋常百姓的生活,在他們的痛苦中意識到建設的重要性,學會了自我約束,產生了悲憫的情懷,進而在自己生活的艱辛與尷尬之中一步步走向神圣。
參考文獻:
[1]章培恒,駱玉明.中國文學史[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1997.
[2]袁行霈,羅宗強.中國文學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9.
[3]鮑鵬山.中國文學史品讀[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7.
(徐州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