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時,商幫在繁榮時都同樣風光,但在衰亡時卻走了不同的路。有的商幫衰而未亡,換個方式或地點,繼續存在并有所發展。有的商幫則徹底衰亡,永無出頭之日。究其原因,則在于開放程度有異。
粵商引入新思想
粵商在鴉片戰爭之前是極為風光的。既壟斷了中國的對外貿易,又代表政府征收關稅,官商一體,富甲天下。十三行的首領——怡和行老板伍秉鑒,1834年個人資產達2600萬兩白銀。另一個富戶,同文行的潘家,資產達1億法郎。
粵商是一個開放的商幫,廣東又領全國開放之先。據記載,早在西漢時期,廣州就有對外貿易。在西漢南越王墓中出土的五只非洲象牙和一個伊朗波斯薛西斯王朝的銀盒,就是有力證據。廣州一直是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出洋的各條航線起點大多從廣州開始,其中,從廣州到南海、印度洋、波斯灣和非洲東海岸各國的航線稱為“廣州通海夷道”,途經90多個國家。
與國外貿易,其意義不僅是物質的,更重要的是與不同信仰和不同思想的人交往,各種新思想,也開啟了開放意識。中國第一代具有開放意識的思想家,如梁啟超、鄭觀應等都出自廣東。洋務運動的骨干,如徐淘、徐達等人也出自廣東。在改革開放中,廣東能領全國開放之先,這并不是偶然的。
移民讓商幫走向全國
鴉片戰爭后開放了五個通商口岸,粵商失去對外貿易的壟斷權,在廣東逐漸衰落。但是,他們看中了上海,紛紛向上海轉移。今日的上海實際上是廣東人開發的。當時的上海號稱“小廣東”,廣東到上海的移民有17萬~18萬人之多。他們以自己的資本實力和經商經驗,使上海成為全國對外經濟的中心和許多國外大公司的總部所在地。他們的事業在上海得到繼續發展。
緊隨其后的是寧波人。寧波古稱鄞,自古就是“海道輻輳之地”,是中國最古老的外貿口岸之一,也是東方海上絲綢之路的始發港。最早從唐代起就與日本等國有密切的對外貿易。在宋代,與廣州、泉州并稱全國三大對外貿易港。明代之后,形成中國十大商幫中的寧波幫。鴉片戰爭后,西方各國用炮艦迫使清王朝對外開放,寧波成為五個通商口岸之一。寧波人抓住這個歷史時機,從舊式商幫轉化為現代企業家。
寧波商人也看到,未來的經濟中心在上海。于是,大量向上海移民。到清末,在上海的寧波人已有40萬,占上海居民的三分之一。到20世紀二三十年代,在上海的寧波人已達百萬之眾。他們或代理經銷洋貨,或附股洋商,或充當洋商買辦。在這一過程中,他們吸納西方的經營理念與管理經驗,從商業進入實業,出現了嚴信厚、葉澄衷、朱葆三、虞洽卿、劉鴻生、周宗良、俞佐庭等一批叱咤風云的早期民營企業家,并掌握了上海總商會的實權。之后,他們又向漢口、天津等地發展,史上曾有“無寧不成市”之說。值得注意的是,在這個移民過程中,他們完成了從商業資本向產業資本的轉化。在近代中國第一代產業企業家中,寧波人處于執牛耳的地位。
徽商雖然不像粵商與寧波商一樣抓住了對外開放的時機,但由于他們有移民的傳統,衰亡之后仍在全國各地活躍。徽商的衰落是在清中葉嘉慶、道光年間。當時,清政府把鹽業的“納鹽制”改為“票鹽制”,任何人無須進入“鹽綱”,只要花錢就可以買鹽引,從事鹽業貿易。徽商的鹽業壟斷地位被打破,徽商作為一個商幫衰落了。但是,徽商并沒有徹底退出歷史舞臺。他們在鹽業中衰落了,但仍從事茶葉、木材、典當、票號等行業。他們離開了徽州、離開了傳統的鹽業中心揚州,但仍然在全國其他地方從事商業活動。徽幫繁榮雖然不再,但仍出現不少成功的企業家,胡雪巖就是轉場浙江后的成功者。
保守的晉商徹底衰亡
晉商曾是歷史上“天下第一商幫”,但卻也是最封閉、最保守的,在清末民初后,就徹底退出了中國商業歷史舞臺。
晉商曾是一個全球化貿易的商幫。晉商中的“船幫”在清朝康、雍、乾三朝從事與日本的貿易,“駝幫”從清初到清亡,一直從事對俄羅斯、蒙古的茶葉等物品貿易。他們的對外貿易只有物品交流,而沒有思想交流,且當時的日本、俄羅斯、蒙古也遠不如英、美等西方國家思想先進。因此,在這種貿易中,銀子賺了不少,但思想并沒有提升。晉商在從事這些對外貿易時,只關心如何做好買賣,并沒有學習他們的新思想。在晉商的內心深處,仍有根深蒂固的夜郎自大意識,把貿易伙伴國看作“蠻夷之地”。這種保守的心態阻礙了他們向外國學習。尤其是晉商的大東家、大掌柜居住在內地封閉的太谷、平遙、祁縣的深宅大院中,對19世紀末20世紀初動蕩變化的世界沒有絲毫了解,甚至拒絕去上海、北京、漢口這些開放的地方看看。
這種保守,使他們失去了兩次重大的轉型機會。一次是從商業資本轉向產業資本。19世紀70年代,山西大量的煤炭礦藏被發現。山西人民奪回了被外國人騙走的開采權。這是晉商轉型的一次極好機會。晉商梁本翅等人組建保晉公司準備進入現代化采煤產業,可惜這項事業沒有得到更多晉商的支持。由于缺乏資金,終于失敗。另一次,是從票號轉向現代銀行。晉商有三次進入銀行業的機會。前兩次是清政府和袁世凱讓晉商組建中央銀行——大清銀行,但被晉商拒絕。這也許是出于他們對政府和袁世凱的不信任,情有可原。第三次是大德通票號的北京分號掌柜李宏齡主張通過股份制形式,把分散的票號改組為現代商業銀行——三晉銀行。但由于晉商的保守,這個計劃最后還是流產了。初具現代金融意識的李宏齡被指責為有野心的“小人”,60歲時在郁悶與失望中離世。
坐失了兩次轉型機會,晉商的徹底消亡只是時間問題。而且,晉商不如徽商,缺乏四海為家的移民精神,無論在什么地方獲得成功,錢都要流回到山西蓋大院。
(劉名遠薦自《新財經》2008年第8期 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