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以原則和參數為核心的生成語法框架是由多個獨立自主的模塊結構所組成的,每個模塊都包含著自身的一套原則和參數。例外格標記(ECM)①現象正是由普遍語法中格理論和題元理論兩個模塊結構交互作用的結果,在句法研究中具有一定的理論價值。本文通過運用英語結構中ECM動詞和控制動詞的句法分析理論,對現代漢語兼語句進行分類考察后發現,漢語兼語句中除了像楊大然所證明的“使”字句中存在與英語相似的ECM現象外,其他句子如表稱呼定名類兼語動詞引導的兼語句中也存在這種現象。
關鍵詞:ECM現象 兼語句 控制結構
一、引言
例外格標記(Exceptional Case Marking,簡稱ECM)現象是英語句法結構中一種特殊的格特征核查操作,它的存在反映了普遍語法中格理論和題元理論既互相獨立又互相制約的關系。黃正德(1998)等通過對漢語動詞的考察曾否定漢語中存在ECM現象,但楊大然(2003)研究發現,漢語“使”字句中存在ECM現象。本文在這一基礎上,在最簡方案框架內對漢語兼語句進行了考察分析,發現不僅“使”字句中存在ECM現象,表稱呼定名類的兼語動詞引導的兼語句中也存在此種現象。
二、英語中的控制結構和ECM現象
在格理論中,名詞短語必須通過格檢驗式的驗證才能成立,最簡方案理論將名詞短語的格特征視為一種語義不可解釋特征,必須在衍生過程中與相應的核心功能語類C、T或v通過一致(Agreement)操作后,消去并定值為不同類型的格,題元準則要求動詞論元與其分派的題元角色一一對應。正如楊大然(2003)所說,英語中大多數及物動詞與其賓語之間既存在特征核查關系又存在題元分派關系。例如:
(1)We study syntax.
這里“syntax”是及物動詞“study”的域內論元,它既接受“we”分派的受事題元角色,同時又與謂語動詞“study”進行核查操作以消去其不可解釋特征。
再如:
(2)John persuaded Mary[PRO to resign].
(3)John believed [Mary to be innocent].
Chomsky認為persuade、try、decide、promise等(控制動詞)后面的從句為S’,而believe、consider等(ECM動詞)動詞后面的從句是S。S’把主句和從句阻斷,主句的動詞不能把格賦予從句中的成分,Chomsky把這類現象稱為S刪略,這是英語中的有標記現象。管約理論時期把例(3)這樣的現象稱為例外格標記(ECM)現象,MP時期稱為例外格核查現象,此外,ECM現象在consider等動詞引導的小句中也同樣存在。
在最簡方案下,Radford(2002)證明了控制結構中,不定式“to”核查空格,ECM動詞核查賓格。胡波、文衛平(2007)論證了控制結構中,主動詞后名詞短語作為主動詞的域內論元1,生成于主句VP的指示語位置,獲得主句主動詞的內題元角色,并提升到AgrOP的指示語位置,核查并定值為賓格,不定式補語分句作為域內論元2則留在原位置。這表明“persude”和“Mary”之間既存在特征核查關系又存在題元分派關系。
而ECM結構中,主動詞后名詞短語生成于不定式分句動詞的指示語位置,獲得分句動詞的外題元角色,派生過程中提升到AgrOP的指示語位置,核查并定值為賓格。依據Chomsky(1998)的分析,即名詞Mary為了消去它所攜帶的格特征,在衍生過程中隱性移位到believe所占據的vP的spec位置,與v進行核查后定值為賓格。
三、漢語中ECM現象的研究
黃正德(1998)等對漢語動詞考察時發現,漢語中不存在如英語中believe性質的ECM動詞,認為漢語中名詞成分不允許出現在不定式分句的主語位置,這些名詞成分因無法與謂語動詞進行特征核查而導致句子不合格,并通過證明漢語中一部分動詞如“準備、勸”等引導的句型結構中不存在ECM現象,從而否定了漢語句法結構中ECM現象的存在,但楊大然(2003)證實了在表單純致使意義的動詞(使、讓等)引導的使動結構中存在ECM現象。他首先提出了漢語中有表致使意義的輕動詞,并把它分為兩類:一類是沒有語音實現,只具有詞綴黏著性的,這類輕動詞必然會誘發中心語的移位,從而形成動詞的使動用法,這點與英語的輕動詞性質基本相同,本文中用的就是這種用法。另一類是有語音實現的,如“使、讓”等表示單純致使義的動詞,在句法操作中,從詞庫中提取出來進入運算系統后直接占據輕動詞v的位置,不具有詞綴性特征,不誘發中心語移位,構成的句式為使動的句法結構。他把漢語使動結構中的謂語動詞“使、讓”分析為輕動詞,其后面的名詞性成分作為其直接賓語,在衍生過程中必須發生隱性移位,從而證明了漢語使動結構中ECM現象的存在。
本文認為,除了表單純致使意義的動詞外,漢語中表稱呼定名類的兼語動詞引導的兼語結構中也存在ECM現象。我們從句法的角度對其進行的分析,與楊大然(2006)從語義的角度,根據Martin(2001)提出的“時態假說”證明的表稱呼定名類的兼語動詞為“三價ECM動詞”的結果是一致的。
四、兼語句的分類和句法分析
一般認為,兼語式是一個動賓短語同一個主謂短語接連套合在一起,前面動賓短語的賓語同時兼作后面主謂短語的主語的句式。兼語句的形式一般為:NP1+VP1 +NP2+VP2。第一個動詞的論元是全句的主語和兼語,第二個動詞的論元是兼語和兼語的賓語。由兼語詞組充當謂語的句子稱為兼語句,兼語句里的第一個動詞稱為兼語動詞。
在漢語語法學界,有的將“兼語動詞”歸為10類(胡裕樹、范曉,1995:357)。而游汝杰(2002)歸納為11類:使令、命令、勸令、委托、提供、推舉、協同、協助、跟隨、喜惡和有無。他從語義的角度,認為前6類可以用“致使義”來概括。對于兼語句的分類,曾引起過許多爭議。形欣(1990)把致使特征作為區分兼語句和其他句型的一個最重要特征,并認為含有致使義的動詞可分為兩類:一類是表現為詞匯意義的致使義,即單純致使詞,如“使、令”等,其詞匯意義本身就有“致使”義;另一類是表現為句法語義特征的致使義,即使令類動詞。
楊大然(2006)從語義角度,按照兼語動詞V1使令度強弱的標準將兼語句分為四個小類:
A類兼語句:VP1為隱性使令動詞;
B類兼語句:VP1為命令類、強迫類、鼓舞類和邀請類動詞;
C類兼語句:VP1為稱呼定名類動詞;
D類兼語句:VP1為表現詞匯意義的致使詞,包括“使、叫、讓、令、要”等。
楊大然(2006)從語義的角度證明了C類兼語動詞為“三價ECM動詞”。他認為VP1的使令度更強,次謂語成分VP2也進入VP1的題元結構,表達VP1動作的結果。按其分析,VP1表達VP2的動作結果,兩者應處于同一個邏輯層面,對于“他們叫林黛玉做‘瀟湘妃子’”這類兼語句,當動詞“叫”的動作發出后,“瀟湘妃子”在客觀上就已經成了“林黛玉”的稱號,表達現實世界的一種客觀存在,即“叫”與“做‘瀟湘妃子’”的動作處于同一個時間段上。那么依據“時態假說”,此類兼語句的不定式具有[-時態]特征,不能與PRO進行特征核查操作,因此,不允許PRO主語的出現,此類兼語句的不定式類似于英語不定式中的ECM結構,由于句中不允許主語的出現,NP2 “林黛玉”基礎生成于底層的[Spec,TP]位置,接受VP2“做”賦予的題元角色,但它必須在深層結構中隱性移位至[Spec,vp]來核查其格特征,屬于例外授格(ECM)的現象。因此,這類包含不定式的兼語句為“ECM兼語句”,其謂語動詞一般選擇三個必要論元,所以稱為“三價ECM動詞”。(楊大然,2006:27)
本文試圖從句法的角度證明C類兼語句中也存在ECM現象,但這類動詞是表稱呼定名類的兼語動詞而不是單純致使義動詞。
五、兼語句中的ECM現象
表稱呼定名類的兼語動詞主要有:稱、名、叫等,如:
(4)他稱林黛玉為“瀟湘妃子”。
首先,我們把省略了CP和TP的樹形圖表示如下:

NP2“林黛玉”生成于底層的[Spec,IP]位置,即分句動詞的指示語位置,接受VP2“為”賦予的外題元角色,同時NP2“林黛玉”為了進行格特征的核查,在衍生過程中隱性移位至外層AgrOP的指示語位置,與動詞v進行核查操作消去其不可解釋的特征并定值為賓格。而主語“他”作為動詞“稱+∮”的域外題元,是從詞庫中提取出來通過外部合并進入衍生過程的,與英語中ECM結構完全一致。
這類動詞毫無疑問是及物動詞。從題元理論的角度來看,根據楊大然(2003)所說,“使、讓”等單純致使詞只指派施事和命題兩個題元角色,其他兼語動詞指派施事、受事和命題三個題元角色,并且此類三元兼語動詞為控制結構,表稱呼定名類的兼語動詞也為三元謂詞,那為什么又是ECM結構呢?
用例外賦格的分析模式,不定式主語的分句主語為NP語跡,受到其先行詞“林黛玉”的成分統治?!傲主煊瘛痹谔嵘群蟮奈恢蒙戏謩e得到了兩個不同的題元角色,移位前,“林黛玉”與VP2“為”發生關系時,具有施事的題元角色;移位后,“林黛玉”成為主句動詞“稱”的賓語,具有受事的題元角色。根據Baker(1997)提到的題元角色的顯著關系,即題元階梯層次(Thematic Hierarchy)施事>受事>目標>方式、處所、時間……即NP2“林黛玉”率先接受了后面VP2所賦予的題元角色,根據題元準則,動詞主目與其所分派的題元角色必須一一對應,所以它不能作為主動詞的域內論元獲得題元角色,不能同時獲得兩個題元角色。與Chomsky(1981)每個題元角色指派且只指派一個題元并不相矛盾。那么NP2“林黛玉”的賓格特征是怎樣得到核查的呢?如上圖所示,NP2“林黛玉”和動詞“稱”分別處在Spec-AgrOP和AgrO的位置上,NP2“林黛玉”的賓格特征可以由動詞“稱”通過賓語一致投射操作得到核查,這樣得到AgrOP再與一個抽象的致使義輕動詞∮(Radford 1997)(致使義輕動詞的施事主語為“他”)合并,形成v’。由于∮是一個有強特征的輕動詞,是黏著性的,動詞“稱”隨之被吸引、提升并嫁接在其身上,這樣就使得施事主語“他”順利地投射到了句法結構上。
Radford(2002)在講到believe類動詞(即ECM動詞)和persuade類動詞(控制動詞)的差別時,曾提到過persuade類動詞后面的名詞短語后面可接附加語,但believe類動詞不行。例如:
(5)*他稱林黛玉那時候為“瀟湘妃子”。(ECM結構)
(6)我請他立即來北京。(控制結構)
另外,由Radford(2002:197),我們可知Stowell(1982)、Martin(1992)曾經根據不定式不同的時態特征區分了控制不定式和ECM不定式。他們指出控制不定式的時態特征獨立于主句,而ECM不定式的時態特征則由主句決定,即時態發生在同一層面上。在“他稱林黛玉為‘瀟湘妃子’”這句話中,“稱”和“為”兩個動作發生在同一層面上,這點也可以證明這類結構為ECM結構。有人認為這句話的樹形圖不能如下圖所示:

首先,動詞“為”的主語“林黛玉”在題元位置上,D結構不能空缺,所以[Spec,IP]位置不可能是PRO。PRO主語只能出現在控制結構中,ECM不定式由于其格特征得不到核查而不允許出現。此外,Radford(2000:318)提出ECM結構的特點概括起來有三個:a.賦賓格;b.允許主句被動化和反身代詞化;c.不允許PRO做子句主語。如下面的句子就能成立:
(7)林黛玉被稱為“瀟湘妃子”。
(8)林黛玉稱自己為“瀟湘妃子”。
綜上所述,盡管表稱呼定名類動詞為三元兼語動詞,但它所引導的兼語結構屬于ECM結構,這類動詞也可稱為“三價ECM動詞”。
六、結語
在現代漢語的幾種特殊句式中,兼語句一直是語法學界研究的重點句式之一,學者們對于其內部結構與其他句式的差異及其構成類型也是見仁見智。本文通過對漢語中表稱呼定名類兼語動詞的考察,發現兼語句中也存在ECM現象,其他句式中是否也存在這種現象,還有待進一步地思考和研究。
注 釋:
①ECM現象在早期的生成語法文獻中被稱為主語至賓語提升;管約
論時期被稱為例外格標記現象(即ECM現象);按照最簡方案的新思想,ECM現象應表述為例外格核查現象。在這里為方便起見,我們在本文統一稱做ECM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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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譚娟 湘潭大學外國語學院 411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