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白象似的群山》看海明威的寫作風格

摘 要： 本文分別從客觀的敘事視角、象征手法，以及對話中的反諷和重復三個方面深入剖析其經典作品《白象似的群山》，從而探究海明威是如何在“冰山原則”下運用簡潔、精煉的語言給讀者留下更多的想象空間，以及更豐富的小說內涵。

關鍵詞： 海明威 “冰山原則” 寫作風格 《白象似的群山》

海明威既是美國文壇上的巨匠，又是舉世公認的文學藝術大師。他的作品以措辭簡潔的“電報式”風格而著稱。提到海明威就不得不提他的“冰山理論”。 所謂“冰山理論”就是用簡潔的文字塑造鮮明的形象，把作者自己的感受和思想情緒最大限度地埋藏于形象之中，使之情感充沛卻含而不露，思想深沉卻隱而不晦，從而將文學的可感性與可思性巧妙地結合起來，讓讀者通過對鮮明形象的感受去發掘作品的思想意義。（袁賢銓，1996）

《白象似的群山》是海明威極具代表性的短篇小說。本文從小說的敘事視角，象征手法，以及對話中的反諷與重復三個方面來分析，從而使讀者透過那看得到的八分之一文字尋味水面下的八分之七，準確把握海明威的寫作風格。

一、客觀的敘事視角

海明威的《白象似的群山》并未像多數主流小說那樣，采用全知全能性的觀察視角對他喜歡評論的東西作一番評論，或是以一個故事人物的身份出現對故事人物加以評論。反之，海明威采用了客觀的敘述視角直接地、不加過濾地向讀者傳達了信息，避免以作者的身份影響讀者的感知。他盡量將敘述者的情感降至“零度”，盡量摒棄敘述者的介入，不對對話進行帶任何主觀色彩的評價，不勉強塞進一些修飾詞，沒有任何感情流露，力求呈現給讀者一個客觀的真實面目，最貼近生活的原本狀態。

敘事者沒有交代人物關系，但通過他們談論的內容，讀者大致可以猜出他們是一對戀人，女孩懷孕了，男人試圖勸女孩去作流產手術。作者對男子的態度，以及女孩的心理沖突沒有作任何說明，而是像一臺留聲機一樣把兩人的對話用簡短的語言“展示”出來，讓讀者非常艱難地從一系列可能性中讀出隱含的意義。在文章的結尾，男人問女孩：“你覺得好些了嗎？”姑娘向他投來一個微笑：“我覺得好極了。”小說到此戛然而止，這是典型的海明威式小說結尾，被稱為“零度結尾”。這種結尾平平淡淡滑過，像結束又不像結束，不點明主題，不表明意向，拒絕解釋和判斷。他們從哪里來？是誰？又將到哪里去？我們無從得知。正如海明威本人所說：“我試圖刪去沒有必要向讀者傳達的一切事情，以便他或她讀過什么以后，這就成為他或她經驗的一部分，好像真的發生過似的。”（崔道怡，1987）作者正是以這種方式拉近讀者與敘事者間的距離，讓讀者強烈地感覺到作者所省略的地方好像已經寫出來似的。可見，這種敘述視角不僅不會給讀者帶來障礙，反而會激發他們的想象，豐富整個故事。又恰如海明威所說，那位于水面以下的八分之七才是故事真正之魅力所在。

二、象征手法的運用

運用象征手法來表達冗長深刻的意義是海明威“冰山理論”的一個方面。他在小說中巧妙地運用象征手法，使語言含蓄凝練，卻增加了故事的爆發力并加深了文章的主題。

小說的男女主人公是“那個美國男人和那個跟他一道的女孩”。故事通篇都沒有出現男主人公的名字，海明威先是稱他為“the American”（美國男子），后來叫他“the man”（男人）。用這樣的寬泛稱呼在小說里是很少見的，可見作者是別有用意的，實際上男人代表了一類人，喻指像故事里男主人公一樣的迷惘的美國男青年。他們沒有人生目標，過著消極、逃避現實的漂流放蕩的生活，沒有責任感。故事里唯一有名字的是女孩Jig，而這名字又絕非一個簡單的符號。Jig有一種意思，是指人們隨環境的變化而改變的特殊的行為或活動，隱喻了女孩可能會改變做流產手術的主意；另外jig在美國俚語里有trick或joke的意思，常出現在短語“jig is up”中，意為“游戲結束，玩完了”。讓人不由地去揣摩兩人的關系是否會因為懷孕而難以繼續維系。即使是簡單的名字，從中我們也可以聯想到更多的東西，這也許正是作者運用象征手法所想達到的目的。

在文中，女孩多次提到“白象”，“白象似的群山”。白象的原意來源于印度。白象是一種罕見的白色或淺灰色亞洲象，在東南亞及印度地區常常被人們帶有特定的尊重而神圣地看待，然而普通人家無力供養一頭大象，所以它成為累贅之物，最珍貴又最不需要，甚至帶來麻煩的東西。理解了這個詞，就不難看出“白象”在文中正是象征了女孩腹中的胎兒。對于女孩來說，孩子是珍貴的禮物，會給她帶來幸福，而對于男人來說，孩子無異于是一個大大的麻煩。

女孩第一次眺望群山時說：“它們看上去像白象。”這時女孩把內心感受同現實景象聯系在了一起，孩子就如白象般神圣。第二次看到時說：“我說這山看上去像一群白象。這比喻難道不妙？”表明了女孩對美好生活的憧憬，希望男人予以肯定。第三次看到時女孩卻說：“看上去并不真像一群白象。我剛才只是說從樹叢間望過去，山表面的顏色是白的。”此時在男子的極力勸說下，女孩對美好生活的信念已經開始動搖，她又回到了現實。然而在對話過程中，從女孩伸手去抓珠簾的珠子這一動作，讀者不難看出，女孩想要抓住的其實是孩子和美好的將來。而珠簾也正像男人與女孩間的隔閡一樣，他們終究是難以達成共識的。

小說中男女喝著酒，女孩說：“樣樣東西都甜絲絲的像甘草。特別是盼望了好久的那些東西，簡直就像艾酒一樣。”甘草是甜的，艾酒是苦的，這也象征著男女在追求歡愉和刺激之后，面對責任與未來，他們開始嘗到了生活的苦澀。

小說環境的安排給整個故事創造了一個大背景，有著深刻的象征意義。“白象似的群山”，“河谷兩岸”，“鐵軌”，“火車站”無不在暗示文章的主題，河谷的一邊是干巴巴的土地，另一邊是糧田樹林，正如女孩所面臨的選擇——流產或是生育。那無限延伸而永遠不相交的鐵軌則象征這男人與女孩之間永遠無法溝通、達成共識的現實。盡管此刻他們在一起，但是他們貌合神離，生命之軌永不能相交。而“火車站”這一特殊地點也不禁使讀者去思考女孩的選擇，是選擇和男人一同離開，還是在此分道揚鑣，給讀者留下了多種可能性去思考回味。

作者多次運用象征手法，不僅提高了小說的藝術境界，賦予了作品深刻的思想內涵，而且激發了讀者的想象力，豐富了文章的內容。

三、對話中的反諷與重復

反諷可以利用最少的語言來表達最多的內容。這種語言技巧的使用也突出了海明威的“冰山原則”。小說中，男人總是強調：“如果你不想作，你不必勉強。如果你不想作的話，我不會勉強你。不過我知道這種手術是很便利的。”男人看似在體諒關心女孩，但細想其實不然，男人正是以這種方式極力想勸服女孩去做手術，只是他又不愿意承擔責任罷了。男人還說：“因為使我們煩心的就只有眼下這一件事兒，使我們一直不開心的就只有這一件事兒。”他認為孩子是個大麻煩，是累贅，拿掉孩子，他們就可以像以前一樣開心了，但讀者都知道，對于女孩來說，孩子就是一切，失去孩子，也就失去了幸福。

小說的男女對話中，男人還多次說：“我知道手術非常簡單。”女孩說：“那就請你，請你，求你，求你，求求你，求求你，千萬求求你，不要再講了，好嗎？”重復在對話中的出現看似違反了海明威力求簡潔的寫作風格，但正是這種前景化（Short指出，違反傳統地，過分不規則地使用語言，就可以達到前景化的效果）突出了男人的自私形象，女孩激憤的情緒和心理。

《白象似的群山》以其簡潔明了的對話使讀者清晰地看到那傷心絕望卻佯若無其事的女孩，冷酷自私卻故作溫存的男子這兩個鮮活的年輕人形象。在回味深藏文字之下的感情與矛盾沖突時，讀者能夠體會到海明威小說中的另一種永恒不變的悲劇主題：在這個世界上，愛情已經死亡，幸福已經滅絕。

《白象似的群山》文字簡潔卻余味無窮，就在于作者留下了很多空間讓讀者自己去參與去思考。這也正體現了海明威創作的“冰山原則”。正如英國評論家赫·歐·貝茨所比喻的：“海明威是個拿著一把板斧的人”，“他斬伐了整座森林的冗言贅詞，還原了基本樹干的清爽面目”。海明威“以誰也不曾有過的勇氣把英語附著于文字的亂毛剪了個干凈”。（董衡巽，1980）

參考文獻：

［1］袁賢銓.簡論海明威的“冰山風格”［J］.寧波：寧波大學學報（人文社科版），1996.

［2］崔道怡，朱偉，王清風，王勇軍.“冰上理論”：對話與潛對話（上冊）［M］.工人出版社，1987.

［3］董衡巽.海明威研究［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0.

［4］傅景川.二十世紀美國小說史［M］.長春：吉林教育出版社，199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