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賀直哉文學中的人道主義特色

摘 要： 志賀直哉是日本大正前期白樺派的重要作家，作品多取材于家庭矛盾及身邊瑣事。本文旨在通過對志賀直哉作品的分析，探討其文學中的人道主義特色。

關鍵詞： 志賀直哉 人道主義 自我意識

日本大正前期，白樺派作為反自然主義的一個流派登上日本文壇。白樺派的作家們高舉人道主義的旗幟，批判現實、主張正義、同情弱者、反對戰爭。志賀直哉是白樺派的重要作家，作品多取材于家庭矛盾及身邊瑣事，很少涉及社會和階級的問題。這在被稱為人道主義團體的白樺派作家中實為少見。因此，志賀直哉經常被認為是社會思想性單薄的作家。本文旨在通過對其作品的分析，探討志賀文學中的人道主義特色。

一、志賀直哉的人道主義——自我意識

志賀是一位具有非常強烈的自我意識的作家，其作品大部分描寫與自己有直接關系的事物，可以說是近代日本文學史上取材于自我體驗最多的作家之一。結合其成長環境與時代背景考慮，這種如此強烈的自我意識的形成是不難理解的。在那個強調大家族的時代，長子是受到特別的珍視的。在第一個孩子夭折的志賀家，第二個孩子是不容再有任何閃失的，因此，祖父母便把志賀留在身邊親自撫養。身邊的人的重視，使志賀更易以自我為中心。成長于顯赫家族的志賀，沒有任何妥協的必要，完全按照自己的理想生活著。自我意識在志賀的作品中是不容忽視的一個重要方面，也是其人道主義創作的源泉。

（一）父子不和之題材

由于從小便由祖父母撫養，志賀直哉與父親逐漸產生了疏遠感，他個性要強，漸漸地便與父親對立起來了。父親作為追求利益的事業家，對于從事文學創作的志賀也不能理解。在足尾銅山礦毒事件發生后，無論是宣布要與女傭結婚，還是后來與康子的婚姻，在父子之間都引起了不少摩擦，志賀主動放棄繼承權，離開原籍，自立門戶。志賀毫不動搖地執行著自己的意志，父子之間積累了很深的矛盾。與父親的不和，可以說是志賀文學素材的一大來源。

《清兵衛和葫蘆》描寫了一個喜歡葫蘆的少年，由于家人的不理解，不得不放棄自己的愛好。通過此文可以看到志賀所表達的由于文學愛好得不到父親的支持而產生的不滿。

《大津順吉》是對事件的真實記錄。文中父親以“社會地位”為由強烈地反對順吉與女傭千代的婚事，解雇了千代，并稱順吉為“癡情的瘋狂的魯莽武士”。順吉氣得全身發抖，向家人宣戰道：“好吧！我是一直打算正面對話的，但是既然你們都來陰的，那我也要改變想法了。”在這篇文章中，不向封建家長制低頭，為了追求自身的幸福斗爭到底的志賀的形象躍然紙上。

《和解》也是對事件的記錄，與《某男，其姐姐之死》和《大津順吉》這兩篇文章，從材料上來看，“是一棵樹上的三個分支”①。通過真實記錄與父親的和解過程，我們可以了解作者內心的變化。從足尾銅山礦毒事件開始的父子間的對立一直困擾著志賀，但他并沒有放棄和解。對堅持自己理想的志賀來說，和解也是另一種勝利。

（二）內心世界與現實矛盾之題材

“志賀直哉干凈地活著。當然‘干凈’不是指用肥皂清潔，而是一種道德上的干凈”②。說起對自己人生影響最大的三個人，志賀列舉了祖父志賀直道，內村鑒三和武者小路實篤。祖父的正直沉穩，內村的基督教熏陶和武者小路實篤的樂觀向上，構成了志賀精神世界的基礎。他所憧憬的是人人平等、互相尊重的理想社會。然而，現實卻是弱者受到欺負，女性得不到尊重。當倫理、道德潔癖所構筑的精神世界與外界發生沖突時，志賀選擇面對丑陋的現實保持沉默，通過文學來表達自己的主張。其作品贊揚美好人生、歌頌善良人性，也不乏對婦女和弱者的同情。

《真鶴》、《孩子四篇》都是以可愛的小孩作為主角，如：《真鶴》中十二三歲的對戀愛產生朦朧感覺的少年，《次朗》中任性而倔強的次朗，《捉迷藏》中懂事又可愛的淑子，《誕生》中單純的隆子，《輕便鐵路》中追趕火車的小孩，還有《自行車》中那個摔倒在地還旁若無人地撒尿的孩子等。孩子的世界是潔白無瑕的，那正是志賀所追求的。志賀畢生都沉浸在自己干凈的精神世界中，為人類的善良和單純所打動，創作了無數作品。

在《母親之死和新母親》當中，志賀通過對生母和繼母不幸命運的描寫，為我們披露了那些沒有社會地位、得不到尊重的婦女的悲哀。《到網走去》是志賀在乘坐火車時遇到一位帶著小孩的婦女后，通過想象完成的作品。看著對面那個帶著兩個孩子的婦女，“我”不禁心生同情，甚至聯想到了在家中拿妻子當出氣筒的她的丈夫。善良的志賀懷著一顆人道主義的心來洞察這個世界。在《幫子》、《暗夜行路》中都可以看到其對日本女性現狀之同情。

志賀清醒地認識并強調著“自我”，對身邊一切壓制和不平堅決地抵抗著。因此從作品中可以看到他對封建家族的挑戰和對弱者的同情。這正是提倡關懷人、愛護人、尊重人，做到以人為本、以人為中心的人道主義世界觀的一種體現。

二、志賀直哉人道主義的局限性

志賀直哉的自我意識是其人道主義的來源，也正因為這樣，就注定了其帶有一定的局限性。志賀的人道主義是屬于個人的，沒有上升到階級意識的層面，僅僅是在不斷追求自我和清潔世界的過程中所產生的結果。志賀的自我意識與白樺派的主張還是有一定區別的。白樺派主張的是全人類的解放，自由是全人類的自由，而在志賀那里則變成了純粹的“自我”。他的這種“絕對的自我意識”在作品《范的犯罪》中達到了頂峰。志賀本人在《創作余談》中這樣寫道：“……如果兩個人處于必須處在對立的立場，那么與其自殺，不如把對方殺掉……”1921年3月13日的日記中有這樣的記載：“我為了得到自由而尊重他人的自由，因為如果不尊重他人的自由，便會妨礙自己的自由。當兩者之間產生矛盾時，我會打壓他人的自由。”正如尾崎一雄所說：“志賀是非常少見的完全的自我的信徒，因此他不可能讓自己在任何旗幟下受到約束。無論是藝術運動，政治運動甚至是宗教信仰都是一樣的。”③在《稻村雜談》中志賀自己也明確地表示：“白樺派所謂的人道主義色彩過于濃厚了，我稍微遠離開去。因為我覺得有種被強迫的不快感。”局限于完全絕對的“自我”當中，注定了志賀與有島武郎和武者小路實篤間思想上的差距。

《灰色的月亮》是志賀為數不多的涉及社會問題的作品。作品描寫了遭到空襲后東京的慘淡景象。煙塵仍然漂浮在半空，月亮被薄薄地遮住，人們的內心也被憂愁所覆蓋。對于坐錯車的患病少年工，人們都表現得非常冷淡。而少年工也只是當時眾多的迷茫的民眾當中的一員。作品刊登后出現了很多質疑的聲音，不少人指責他沒有出手相救。志賀在《再續創作余談》中有如下應對：“我認為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所以才什么都沒做的。那些指責我的人，就算他們能夠為少年做些什么，恐怕也什么都不會做吧。”對到底是什么造成人們的悲慘生活志賀沒有深究下去，僅僅在作品的最后表達了“雖然很遺憾，但是沒有辦法”的心情。沒有激烈的言辭，沒有對社會的指責，喚起同情的也僅僅是那種養尊處優的少爺身上獨有的善良。這樣的由上至下的恩賜般的同情，能帶給人心的震撼畢竟是有限的。類似的還有《小僧之神》中的貴族譯員A，一方面他同情小僧，偷偷地預附了餐費，讓貧窮的小僧吃到了向往已久的壽司。另一方面他卻害怕讓別人知道他的這種行為，對小僧不留下任何可以聯系的方式。這種內里的不欲言表的同情，無不說明對身份差距的意識。

與志賀同屬白樺派的有島武郎則不一樣。雖然知道自己的行為無異于以卵擊石，但他義無反顧地、勇敢地解放了自家的農場，還貧苦農民一份平等和自由。和有島積極地脫離資產階級相比，志賀則選擇了“調和”。他不去直面社會的黑暗，努力地保持著自身的純粹和干凈。

三、結語

在個人自由受到壓抑的明治、大正期間，志賀的作品為當時的文壇注入了新鮮的血液，給人們帶來了精神的慰藉。可以說，其作品中洋溢的自我強調和個性主張是帶有人道主義特色的。但是，這種以自我意識為特征的人道主義又注定是不徹底的。與“無理想，無解決”的自然主義相比，白樺派文學可稱為“有理想，有解決”。然而志賀文學卻帶有“有理想，無解決”的傾向，究其原因，還是其人道主義的局限性所造成的。

但是，無論是在白樺派文學還是日本文學中，志賀直哉的作品都是具有代表性的。在大正時代的日本作家中，恐怕沒有哪個未曾受過志賀文學的影響。達到寫實主義顛峰的志賀文學以其高超的藝術性深受讀者的喜愛，更被稱為“日本文學的故鄉”④。

注釋：

①［創作余談］.《志賀直哉全集第八卷之一》.

②芥川龍之介：「文蕓的な、余りに文蕓的な」五志賀直哉.

③尾崎一雄：『志賀直哉』第二章.

④武田麟太郎.

參考文獻：

［1］高橋英夫.志賀直哉近代和神話.文藝春秋，1980.

［2］日本現代文學全集49.志賀直哉集.講談社，1980.

［3］現代日本文學大系34.志賀直哉集.筑摩書房，1968.

［4］日本文學全集24.志賀直哉.集英社，1967.

［5］芥川龍之介.文蕓的な、余りに文蕓的な.

［6］尾崎一雄.志賀直哉.筑摩書房，1986.

［7］劉立善.日本白樺派與中國作家.遼寧大學出版社，19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