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李商隱《無題》中的“相見時難別亦難”是一首廣為傳誦的愛情詩,因此有很多風格各異的翻譯家對其進行了翻譯,本文就林健民、卓振英和許淵沖三位翻譯家對《無題》的英譯文進行了比較,探討了他們在詩歌英譯過程中如何追求音美、形美和意美。
關鍵詞: 李商隱 《無題》 三種英譯 比較
一、詩歌翻譯的標準
做過翻譯,乃至學過外語的人都知道:翻譯難,翻譯詩歌更難?!鞍阎袊旁姺g成英文是漢譯英中難度最大的一件工作”(徐振忠,2003)。不過,“詩雖難譯,但還是可譯的”,隨著時代的進步、語言的發展和一些新的語言手段的出現,還有就是越來越多的優秀的外語人才加入到譯者的行列,詩歌翻譯呈現出一片欣欣向榮的繁榮景象。但是不同的譯者有不同的文化背景,不同的人生閱歷,對原詩意境有不同的欣賞角度,即使一些成功的譯作,也是異彩紛呈,各有千秋,都值得后來者研究、學習。
許淵沖教授在《漢英對照唐詩三百首》(2000)的序言中提出,翻譯詩歌的標準是“意美、音美、形美”。這從理論上高度地概括了詩歌翻譯的要求和最終目標。意美、音美、形美是一個有機的整體,不可偏廢任何一個方面,其含義為:譯詩在意義、音韻、形式結構幾個層次上,都應該用與目的語的相應、恰當的語言手段傳達出來,從而與原詩盡可能地吻合,使得讀者在心靈感受、聽覺和視覺上得到美的藝術享受。達意是譯詩的基本要求,原詩涉及哪些信息,或隱藏了哪些信息,是譯者首先必須把握的,一篇譯詩沒有傳達出原詩的基本含義,其翻譯必然是失誤的。但是讀者當然不能因為譯者在個別地方出現意義傳遞的偏差就完全否定整首譯作。相對于達意,求得譯詩在音韻和形式上與原詩對等似乎更難。一般來講,不同語言創作的詩歌都有它們自己獨立的音韻和形式的表現方式,譯者所要做的就是在原詩和目的語之間架起一座橋梁,用目的語系統中恰當的詩歌音韻形式忠實地、對等地傳達原詩的音和形特征。因為音韻和形式對于詩歌的整體風格和意境的表達是不可或缺的,一首好的詩歌必然十分注重音韻和形式。
如果在譯詩的過程中做到了意美、音美和形美,實現了三種美的統一,就達到了詩歌翻譯的最高境界——傳神。傳神是衡量一首譯詩成功與否的終極標準。所謂“神”,其實是指詩歌的整體風格,即詩作者通過具體的詩歌語言所表達出來的一種意境和這種意境對讀者的影響。
以下我就以李商隱《無題》中的“相見時難別亦難”的三種英譯進行比較分析,看看這三種英譯是不是達到了傳神的標準。
二、理解原詩
原詩為:
無 題
李商隱
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
曉鏡但愁云鬢改,夜吟應覺月光寒。
蓬山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這是一首表達兩情至死不渝的愛情詩。這首詩,以女性的口吻抒寫愛情心理,在悲傷、痛苦之中,寓有渴望和執著的精神,感情境界深微綿邈,情感極為豐富。
開頭兩句,寫愛情的不幸遭遇和主人公的心境:由于受到某種原因,一對彼此深愛的情人已經難以相會,分離的痛苦使她倍加思念對方,不堪忍受思念之苦。
三、四句接著寫由于“相見時難”致使“別亦難”的感情,表現得更為曲折入微?!按盒Q到死絲方盡”中的“絲”字與“思”諧音,全句表達的是自己對對方的深切思念,如同春蠶吐絲,到死方休。“蠟炬成灰淚始干”是比喻自己因為不能相聚而痛苦,這種痛苦無盡無休,仿佛蠟淚直到蠟燭燒成了灰方才流盡一般。思念不止,表現了眷戀之深,卻又相會無期,茫茫無望。
五六句轉入寫外向的意念活動。上句寫自己,次句想象對方?!霸启W改”,是說自己因為痛苦的折磨,夜晚輾轉不能成眠,以至于鬢發脫落,容顏憔悴,甚至白發上頭?!皶早R”說的是清晨照鏡時為“云鬢改”而愁苦,并且是“但愁”——只為此而愁。這就生動地描寫了曲折凄婉的內心活動,而不再是單純地敘述青春被痛苦所折磨這件事了。
想象愈具體,思念愈深切,便愈會生出會面的渴望。既然在人世間會面無望,于是只好請使者為自己殷勤致意,替自己去看望他,這就是結尾兩句的內容。詩詞中常以仙侶比喻情侶,青鳥是西王母的使者,蓬山是神話傳說中的一座仙山,這里即以蓬山作為對方居處的象征,而以青鳥作為抒情主人公的使者。但是蓬山無路,只有靠青鳥傳信。這個寄希望于使者的結尾,并沒有改變“相見時難”的痛苦境遇,不過是無望中的希望,前途依舊渺茫。詩已經結束了,抒情主人公的痛苦與追求還將綿延下去。
三、譯作比較
(一)譯文摘引
以下是關于《無題》的三種英譯。
林健民先生譯為:
AN UNTITLED POEM
Lee Shang Wun
’Tis excitedly unbearable to meet as well as to depart,
Easterly wind weakens while all kinds of flowers faded;
Spring silkworm died after it ended fibre productions,
A candle turns to ashes when shedding of tears dries up;
Looking at morning mirror I worry my temple is changed.
Humming verse at night moonlight appeared to be chilly;
As the legendary Mount Fenglai isn’t far from my place,
I asked the blue bird to convey you my kindest regards.
卓振英先生譯為:
A Titleless Poem
Li Shangyin
’Tis hard for us to meet,but separation’s harder still.
When breezes languish,fall and wither all the flowers will.
The silkworm ceases not to spin her thread before she’s dead;
Unless burnt to ashes endless tears a candle’ll shed.
At dawn the mirror may betray your dread of aging hair;
Reciting poems at night I feel the moon’s chill in the air.
As Mount Penglai is not very long a distance away,
The Blackbird may be kind enough to you frequent,I pray!
許淵沖先生譯為:
TO ONE UNNAMED
Li Shangyin
It’s difficult for us to meet and hard to part;
The east wind is too weak to revive flowers dead.
Spring silkworm till its death spins silk from lovesick heart,
And candles but when burned up have no tears to shed.
At dawn I’m grieved to think your mirrored hair turns grey;
At night you would feel cold while I croon by moonlight.
To the three fairy mountains it’s not a long way.
Would the blue bird oft fly to see you on the height!
(二)譯文比較
1.是否達意
從達意的角度來說,三種譯文各有千秋,也各有得失。首先從詩篇的篇名翻譯來看。詩以“無題”命篇,是李商隱的創造。這類詩作并非成于一時一地,多數描寫愛情,其內容或因不便明言,或因難用一個恰當的題目表現,所以命為“無題”。顯然許淵沖先生把篇名按照自己的理解翻譯成了“To One Unnamed”,反倒不如林和卓譯更貼近原詩,過于直白了。
第一句從原詩中可以看出是要表達離別的痛苦,離別更難,而卓振英譯中使用了“harder”一詞,表現出了離別的更難,要比林健民的譯作和許淵沖的譯作更加達意。
第二句從原詩來看,應該是百花凋零的景象使人睹物思人,感覺更加悲涼凄慘,陷入別后無法再見面的絕望心境。首先,東風在中國人的概念中是和煦溫暖的,代表著春天和美好事物,應該是催開百花的使者,所以才有百花殘而怨東風之感慨。但是因為地理位置的不同,如果東風放到英國去理解,就成了凜冽的寒風,所以,如果對東風加上“溫暖”之意恐怕更為妥帖。卓振英先生為了押韻,硬生生地湊出了個“will”的將來時態,背離了原詩描寫的當時已有的景象;而許淵沖先生對原詩中“百花殘”的“殘”字則理解為形容詞,還有可能也是為了入韻譯成了“flowers dead”,進而把整句理解成“東風無力,不能使已經凋零的花復蘇”。因此,就這一句而言,林健民先生的翻譯更貼近些。
第三句“到死絲方盡”,表示春蠶直到死還在吐絲,也表明對戀人的思念至死不渝,因此許淵沖的翻譯中用到了“till”,更加傳神地表達了那種至死不渝、深入骨髓的思念,但是同時又使用了“lovesick heart”,雖然給英語國家的讀者更好地理解個中表現的思念提供了幫助,但過于直白,缺少了詩歌的朦朧的美。而林健民先生和卓振英先生的翻譯則給人以“因不堪思念,戀人死了,思念也戛然而止”的感覺,少了至死不渝,思念不止的相思苦的意味。
第四句的翻譯,三位先生譯作的不同之處在于對“淚始干”的處理,林譯用了“淚水干涸”,卓譯用了“流干了無盡的淚水”,許譯用了“無淚可流”。從原詩的意境來看,應該是卓譯更加體現了戀人因思念對方那種痛徹心扉、日夜以淚洗面的情境。
第五句詩中表現了夜間的痛苦,是因為愛情不得實現;次日為憔悴而愁,是為了愛情而希望長葆青春。“但愁云鬢改”顯然應該是愁的連自己的頭發都漸漸白了,還只能苦苦思念,不能和對方長相廝守。卓振英和許淵沖先生均理解為憂愁對方的“云鬢改”,只有林健民先生翻譯為憂愁自己頭發漸白。且卓譯和許譯都用更加直白的頭發代替了“云鬢”,少了原詩的美。所以這一句林譯要更高明些。
第六句是推己及人,想象對方和自己一樣痛苦。他揣想對方大概也將夜不成寐,常常吟詩遣懷,但是愁緒深重,無從排遣,所以愈發感到環境凄清,月光寒冷,心情也隨之更趨暗淡。這一句應該是許淵沖先生的翻譯從達意上更為準確,林譯和卓譯都沒有正確理解“應”字顯然是揣度他人的,且對“吟”的處理許的翻譯則更為高明。
第七句翻譯的不同主要體現在對“蓬山”處理角度和技巧上。林譯在音譯“蓬上”的基礎上,加了一個“legendary”,以此告訴英語國家讀者“蓬山”乃傳說中的仙靈之地;卓譯則僅僅采用了音譯的方法來譯“蓬山”;許譯則使用了西方文學中的“three fairy mountains”,這也許更能幫助英語國家的讀者理解,但就意義對等而言,卻又有失去了原作風韻。因此,總體而言還是林譯既保留了原詩的內容,又傳達了其意韻。但是關于“無多路”是指不遠還是指沒有路,我想應該是沒有路更合適些,蓬萊仙山如果有路,那就不是仙山。如果表示不遠,恐怕也不需要“青鳥為探看”,因而此句的翻譯值得商榷,我認為可翻譯成:To the legendary Mount Penglai invisible is the way。
第八句翻譯中關于“青鳥”恐怕還是用bluebird合適一些,雖然“青”作為顏色可以是綠、黑和藍色,但是在西方文學中,bluebird也是一中傳說中的鳥,而blackbird恐怕就只是傳達了這種鳥是黑色的,寓意不足。另外卓譯為了押韻,用了“I pray”則不是很合原詩。林譯和卓譯都將七八句譯成了一個因果關系的復合句,從達意上完全傳達了原詩的內容,但少了詩歌的韻味。而許譯則采用了虛擬語氣來描述這種不可能的愿望,比較切合原詩的意和形。
2.音韻上的處理
原詩的音韻我們可以看到二、四、六、八句押尾韻(偶句押韻),甚至一二句也押韻,吟誦起來非常上口,音節緊湊。從音韻的處理上,顯然卓譯和許譯要比林要好,卓譯和許譯給人以音美的感覺,而林譯主要是采取了散文式的敘事的形式翻譯這首詩,沒有做任何音韻上的處理。卓振英先生的譯詩采取了aabbccdd的押韻方式,許淵沖先生的譯詩采取了ababcdcd的押韻方式,譯詩抑揚頓挫,音律和諧,注意到了英詩于音韻上的表現特征,讀起來瑯瑯上口,全詩音節輕重錯落有致,節奏感鮮明,用英詩的音韻表現手段傳達了原詩的音韻之美。
3.形式上的比較
劉宓慶(1998)認為“譯文的基本體式和風貌不能由譯者隨意加以改變或渲染”。江楓提出:“詩歌形式并不止是內容的外衣、信息的載體,在多數情況下形式就是內容,載體就是信息。”(許均,2001)他甚至還提出詩歌的“神與形同在”的觀點,主張詩歌翻譯要努力做到形神兼備,這也就是要做到“以詩譯詩”,翻譯出詩歌的形式,做到許淵沖倡導的詩歌翻譯的形美。原詩是一首七言律詩,第二、四、六、八句押尾韻(偶句押韻);第三四,五六句為對偶句,對仗非常工整。對偶句的特點有四點:字數相等;平仄相調;詞性相對;意義相關。從三個譯本來看,雖然卓譯和許譯考慮到了英詩音韻的表現形式和特點,但是就“形”上來說,單就第三四和五六句這兩個對仗工整的對偶句,恐怕再高明的譯者也難以處理好這種形的對等。不例外的是,三位先生的譯作也沒有在這一點上完全傳達中國唐詩的形的特點,中國唐詩的形美不得不在這里大打折扣。另外,雖然三位先生在遣詞上下了很大的功夫,但是三個譯本的用詞從形式上看,遠遠超出了原詩的用詞量,使譯文顯得不夠精練嚴謹,發
揮有余,而“忠實”不足,即“信”度不夠。
四、結語
文學作品的譯本,是以其整體的和諧為審美原則的。和諧以原作和譯作的有機整體為基礎,離開了整體,就談不上和諧(鄭海凌,2003)。我從意美,音美和形美的角度逐一分析來看,三個譯本各有千秋,各有參差,對個別句(蓬山此去無多路)的理解可能還存在偏差。但從總體和諧上來看,我還是覺得許淵沖先生的翻譯要更加形神兼備些,更加符合意美、音美和形美的翻譯要求。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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