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路迢迢》中現實與過去的并列和混淆

摘要： 美國現實主義劇作家尤金·奧尼爾的劇作《長夜漫漫路迢迢》中的蒂龍一家人由于生活的不幸，都以各種方式來逃避現實，但無論是母親瑪麗利用嗎啡和刻薄的語言的逃避，還是父親詹姆斯和兒子們利用威士忌的淡化自我，都無法讓他們遠離現實世界，都只能讓他們在現實與過去的并列與混淆中飽受煎熬。

關鍵詞： 現實 過去 奧尼爾《長夜漫漫路迢迢》

1941年，尤金·奧尼爾將自己的一部劇作獻給他的妻子：“親愛的：我把這部用血淚寫成的劇作原稿獻給你——寫這部劇時，我的內心充滿著對四個深受困擾的蒂龍一家人深深的同情、理解和原諒……”。［１］這部血淚之作就是《長夜漫漫路迢迢》，一部被譽為美國現實主義劇作的最高成就的杰作。

這部劇作最顯著的特點就是它對過去的凸顯，以至于現實中都帶有很濃的過去的色彩。C.W.E.Bigsby就曾經這樣說過：“（在這部戲作中）不只是過去影響了現在，而在很大程度現在也在重塑著過去”［２］，也就是說，過去和現在盤根錯節地交織和混淆在一起，以至于現實都失去了它的本來面目。對蒂龍一家人來說，現實不是今日，而是一組組的記憶片斷，雖然模糊不清但卻被理想化和完美化了。對蒂龍一家人來說，既然生活的美麗和魅力只存在于過去的記憶當中，也就沒有必要來直接面對現實生活了。因而《長夜漫漫路迢迢》中的所有人物都在使用各種不同的手段來遠離現實，從而使整個劇作中現實與過去交織在一起以至于難辨彼此。

母親瑪麗使用各種手段來逃避現實，在過去的世界中尋找她極度渴望的東西。瑪麗是一步一步從現實中退避到過去的。在本劇剛開始時，瑪麗還生活在早晨燦爛的陽光下，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她慢慢地隱藏到了黑夜和自己的記憶中去了。對瑪麗來說，躲避現實最方便的手段就是嗎啡了，因為嗎啡能夠幫助她產生幻覺，使她覺得她的周圍似乎無人存在，還因為嗎啡能夠使她對這個世界漠然，對她周圍的人和事都漠不關心。隨著她對最愛的小兒子愛德蒙的病情的了解一步步加深，她的焦慮也隨之加深，同時由于她認為是自己造成了這一切，她的內疚感也加深到她無法承受的地步，嗎啡就被她用來作為躲避這一切的工具了。瑪麗在嗎啡的作用下把現實和過去糅合在一起構成了一個虛幻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她無須面對充滿著挫敗和挫折的現實世界，她可以漠然地忽視自己的痛苦，在這里她找到了自己的避難所。

瑪麗用來躲避現實的另外一種工具是她的語言：通過指責家里其他的人，瑪麗推卸掉了一切她需要承擔的責任。故事開始時，當一切看起來都還正常時，蒂龍一家生活在和諧的氣氛中，瑪麗的語言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母親的語言。但是隨著她的焦慮的加深和吸食嗎啡的作用，她的語言風格出現了顯著的改變：她的話語變得不同尋常的雄辯和刻薄。她指責丈夫小氣，大兒子酗酒，她更把自己的毒癮歸罪于小兒子的出生。從下面這段話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出她語言的尖刻，在她向小兒子愛德蒙控訴他父親的無知時說道：“愛德蒙，不要認為我在指責你父親。他根本什么都不懂。十歲后他就再也沒上過學，而他的家人都是些最無知的愛爾蘭窮鬼。我肯定他真的認為對一個生病的或受到驚嚇的孩子來說，威士忌是最好的藥了。”［３］這樣，她就把大兒子酗酒的惡習歸罪到她丈夫身上；通過一段又一段這樣的話她就為自己作為一個不合格的母親和妻子的所做的一切都找到了借口，使自己無需內疚。然而，她的語言越刻薄，她在自己和家人之間自找的鴻溝就越大，她也就在自己不真實的世界中游蕩得越遠。

蒂龍家的男人們躲避現實的工具是威士忌。從瑪麗重新開始吸食嗎啡開始，蒂龍家的男人們就開始用喝酒來麻醉自己，忘掉現實。這種有意麻醉自己的行為在最后一幕展現到極致：每當他們談話中遇到一個讓他們沮喪的話題時，蒂龍家的男人們就不約而同地拿起自己的酒杯。但是，這種策略并沒有完全奏效。就像吉米所說的：“我喝的酒都夠壓沉一條船了，可我卻還沒能夠沉沒”，而父親吉姆斯，雖說也喝得夠多的了，在該劇的最后卻看起來是個被打敗的老人，身上充滿著絕望和消沉。威士忌可以使人們的各種官能反映遲鈍，但無法使他們失去作用，所以說，由于飲酒，蒂龍家的男人們生活在清醒與醉酒間，掙扎在過去和現實之間，他們的生活變得更加痛苦。

除了威士忌外，蒂龍家的男人們還用旁征博引這種獨特的方式來躲避現實。從一方面來說，引用他人的話語是表達人們從藝術中而不是從現實生活中來的觀點。也就是說，引用表達的不是說話人的思想與感情，而是對別人的思想的重復，在劇作中，就是使用其他人物的臺詞。在引用別人的話時，蒂龍家的男人們好像在扮演另外一個角色，從而使他們能夠短暫地忘掉自己。另一方面，無論引用的話語有多么的切合當時的場景，它也只能是說話人感情的一個間接的模糊不清的影子。通過引用別人的話，蒂龍家的男人們能夠安全地把自己的感情藏在旁征博引的面具之后，而且能夠保證他們在討論生活的現實的同時，與現實保持距離。最后，蒂龍家的男人們還使用引用這種手段來減少和其他人的交流，并使自己遠離現實世界。通過使用他人的話來晦澀地折射自己的思想，他們也使得自己的形象模糊不清。由此，他們引用的話語的意義更加難以捉摸，其言外之意就更加難以解讀了。

對所有家庭成員來說霧是能讓他們遠離真實世界的最自然方便的手段。當濃霧逐漸取代陽光主導了天氣和蒂龍家的生活時，他們的避暑之處，他們臨時的家，就和世界隔絕了，而家庭成員也隨之一同藏身到灰暗當中。［４］瑪麗和愛德蒙都試圖躲入濃霧中以忘記生活中的不幸與焦慮。在濃霧中，瑪麗不安地抱怨說：“霧笛讓人討厭，它讓人不能安靜片刻，不停地提醒警告著你，讓你回到現實中去。”瑪麗之所以討厭霧笛正是因為霧笛讓她無法沉醉在過去。但瑪麗歡迎濃霧的籠罩，因為霧讓她和這個世界，甚至于她的家人們保持距離。瑪麗自己也說，濃霧“能讓你遠離這個世界也能讓世界遠離你。在霧中，你能感覺到一切都變了，一切都不再是原來的模樣。沒有人能找到你，觸摸到你”。這段話的意思很明確：瑪麗不愿面對真實的世界，她喜歡濃霧是因為在濃霧里她可以逃離現實。

小兒子愛德蒙和她母親一樣喜歡濃霧：因為濃霧讓原本熟悉的世界變得陌生，從而可以使他遠離對他來說充滿著痛苦的世界。在他憂郁而富有詩意的語言，他說道：“一切看起來都是如此的不真實。一切都不再是原來的模樣。這正是我想要的，孤獨的在一個可以忘記一切的世界里。”愛德蒙所追求的就是在濃霧掩飾下的自我否定，因為他的家人甚至他自己或多或少都認為是他的出生造成了瑪麗對毒品的依賴導致了全家的悲劇生活，他的出生是被詛咒的，只有在濃霧中，只有當他的自我似乎遠離他時，他才能感覺到他出生的重負離開了她，他才能得到一刻的平靜和放松。

對蒂龍一家人來說，生活就是一場災難，而直面生活則是無法想象的。但是生活是無法避免的，不管生活有多么地可怕和令人畏懼，每個人都得生活下去。對蒂龍一家人來說也是這樣的，但是當他們遇到生活的殘酷時，他們所做的就是躲避，他們用盡一切手段躲避到過去和他們的記憶中去。所以在最后，蒂龍一家人只不過是四個鬼魂一樣在午夜的黑暗中游蕩的人物，他們的過去籠罩著他們，他們的現在一片混沌，他們的未來一片黑暗，總而言之，他們的生活完全籠罩在過去的陰影中，他們無路可逃。

參考文獻：

［1］Bogard，Travis.Contour in Time：The Plays of Eugene O’Neill［M］.New York：Oxford UP，1972.

［2］Bigsby，C.W.E.A Critical Introduction to Twentieth-century American Drama. Vol.1：1900—1940［M］.Cambridge：Cambridge UP，1983.

［3］O’Neill，Eugene.Long Day’s Journey into Night. Ed.Nina Baym et al.The Norton Anthology of American Literature.3rd ed.Vol.2［M］. New York，London：W.W.Norton Company Inc，1989： 1901-73.

［4］張耘.現代西方戲劇名家名著選評［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1998.

［5］劉巖.西方現代戲劇中的母親身份研究［M］.北京：中國書籍出版社，2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