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政商關系30年變局

鄭東陽

3月1日，臺北看守所內，編號2185的臺灣前“總統”陳水扁已被收押60天。而獄外，隨著扁妻吳淑珍，其子陳致中的認罪，震驚全球的“世紀弊案”的輪廓逐漸清晰起來，其影響層面如滾雪球般，拉出的被告名單越來越長。

繼中信辜家、臺北101董事長陳敏熏、臺新金控吳家等豪門巨賈陸續卷入扁家弊案后，特偵組近日又以證人身份傳喚前金管會主委龔照勝等6名前財經官員到案，要求他們配合調查“二次金改”弊案。此前，陳水扁的妻子吳淑珍更是向特偵組遞出第二份陳報狀，列出金融、科技、地產、百貨、傳統產業和媒體等20家企業的送錢明細表，商界最知名大佬，包括郭臺銘、張忠謀以及已過世的王永慶都被點名。雖然不少當事人聲稱吳淑珍是在“亂咬”，但是“二次金改”弊案還未結案，一眾政商名流已被揭涉案，讓人唏噓不已。

政商交易，全民買單，已非新聞。近年來，前有東帝士集團陳由豪的政治獻金案和力霸集團王又曾案，今有“二次金改”等弊案，加上早年的“黑金政治”，令臺灣媒體開始懷念蔣經國時代，稱那時的“政商關系”為“涇渭分明、政商分離”。

親藍的《聯合報》稱，那個時代，哪個官員敢敞開后門，或與商賈殷勤酬酢，一經發現，結果難有僥幸。蔣經國甚至因女婿是商人，耿耿于懷多年。這多少不過是借贊蔣來彈扁，不過，從兩蔣到李登輝再到陳水扁時代，臺灣的政商關系的確歷經三朝，各不相同。

2008年5月20日馬英九夫婦與蕭萬長在就職典禮上。

以政領商：“世界上最貴的早餐”

蔣經國時代，被大力扶助的民間經濟開始在跑道上加速滑行，并從此騰飛，一批家族涌現，創造了“臺灣錢淹腳目”的經濟奇跡。此時，政界與民間商賈之間更多是互助共建的關系。

“早期臺灣的政府官員、企業家，他們更多考慮國家和社會的發展。政治家想到的是，怎樣拿捏最好的政策，讓整個社會發展，企業家只想到企業的開拓，怎么承擔社會責任。尹仲容、李國鼎。孫運璇三位高官被譽為‘經濟發展三杰，是臺灣經濟騰飛的奠基人，卸職后的生活可以說是窮困潦倒，也是清貧一生。”臺灣大學哲學系曾漢塘教授表示。

當時蔣經國和商人有一種經典的互動方式——早餐會。蔣經國不時會邀請一幫商界大佬吃早餐，所用無非是豆漿油條之類，但在早餐過程中，蔣的隨從會拿一個認捐冊請各位老板簽名，并簽上捐款數額，變相要求商界大佬投資建設項目，這被稱為“世界上最貴的早餐”。

對于新生的私營經濟，蔣經國一面扶持一面也保持高度戒備。蔣氏在意識形態領域受蘇聯計劃經濟色彩影響，并不希望有大型民營企業出現，因此確定政策方向是“以政領商”，限制商界大佬的財富積累。

典型一例是上世紀80年代初，曾為臺灣經濟做出巨大貢獻的“石化之父”王永慶事業蒸蒸日上，但由于石化上游仍力主公營，蔣經國寧愿公營的“中油公司”爛到底，也不愿看到王永慶的臺塑勢力發展過大，便指示相關部門加以“限制”。王永慶投資《聯合報》一事也因蔣經國反對擱淺，讓原本已經注資的王永慶悲憤不已。當時曾盛傳李國鼎對王永慶講過一句話，“你懂不懂什么叫節制私人資本？”

政商合流：黑金政治葬送百年老店

1988年李登輝登上經國號戰機駕駛艙。“黑金政治”在其任內達到極致。

蔣經國后期，當初頻繁參加早餐會的商界大佬紛紛從政，王又曾等巨賈更是擔任國民黨中常委等要職，政商開始出現合流的趨勢。到了李登輝時代，政商密切勾結合流，黑金政治正式登臺而這與民主選舉時代的到來竟莫不相關。

臺灣黨禁，報禁解除后長期一黨獨大讓國民黨形象敗壞，在民主選舉中優勢不斷減少。為了贏得選舉，國民黨開始扶持有黑道背景的商界大佬，而商界大佬則通過捐政治獻金、賄賂的方式報答國民黨。

據臺灣歷史學者宋光宇在《臺灣史》一書中介紹，鄭太吉一度是黑幫大佬，為了搶砂石生意，曾帶領手下到競爭對手家中親自開槍打死人。而他競選屏東縣議長時，李登輝居然特地南下，在群眾面前拉起鄭的手，向大家“保證”鄭太吉是好人，請選民投票支持。

為了贏得企業的支持，李登輝把過去水面下的政商關系堂而皇之地搬上了臺面，甚至公開說：“政府的責任就是替資本家賺錢。”那個時期，臺灣的文武百官與工商人士聚餐，已經讓臺灣民眾見怪不怪而李登輝的鐵桿心腹、國民黨黨營事業大掌柜、投委會主委劉泰英更成為政商網絡的核心。

劉泰英運用7家控股公司，呼風喚雨近10年。當時的劉泰英權傾一時，不但可與行政院長抗衡，掌握著黨產及中華開發銀行，對企業界影響力更勝財政部。黨營事業也成為拉攏、收編地方勢力的工具，透過挹注金融和營造業，國民黨培植了眾多特權企業，尖美、國揚宏福乃至新瑞都“魚幫水，水幫魚”，李登輝時期政商合流的景況達到極致。

據《中國時報》報道，1994年國民黨向政府登記為社團法人時共有7家控股公司加上黨營事業、轉投資事業，一度多達300家國民黨黨營事業旗下中華開發、華信銀行中興票券、臺苯，中美和等持股，資產;爭值幾達1000億元臺幣以上。

綜觀李登輝主政臺灣12年，堪稱是國民黨黨產成長最快。虧損也最巨的時期，李登輝用黨產完成了許多政治工程，卻因和地方派系糾結過深，被外界批評“黑金政治”在其任內達到極致。

2000年臺灣“總統大選”，“百年老店”國民黨失去政權，除了因黨內分裂外，“黑金政治”導致形象崩壞也是重要原因。而獲得選舉勝利的正是長期以追打“黑金政治”聞名的陳水扁。

政商勾結：“扁珍帝國”扭曲的交易

當年站在一捆捆鈔票前不為所動，義正辭嚴要掃蕩黑金的陳水扁，其清新的形象讓臺灣民眾充滿了信心。不料上任僅兩年，就爆出“SOGO禮券案”，扁妻吳淑珍介入經營權之爭。此后，陳水扁女婿趙建銘也因貪腐弊案，戴著手銬步上囚車。2006年，因為不滿“第一家族”貪腐弊案纏身，前民進黨主席更是發起了“百萬紅軍倒扁”行動。

陳水扁主政臺灣8年，初期搞政商關系可謂師從李登輝，后期則青出于藍，政商關系從豪門巨富第一代延伸至第二代，從傳統企業擴及金融與高科技領域。短短數年之間，陳水扁建立起一個龐大的政商關系網，建立了綠色政商帝國。這個復雜的政商關系網，成了陳水扁與民進黨選舉的重要資金來源與支持力量。

最為荒唐的是“二次金改”弊案。2004年，連任不久后，陳水扁對外宣布“四大目標”：2005年底前，要令3家金融機構市場占有率達10%以上，公股金融機構減半，2006年底前金控家數減半等。令臺灣民眾萬萬想不到，被扁視為任內一大政績的“二次金改”活生生變成了“五鬼搬運術”。每個購并案臺面下不堪聞問的交易，都在扁家弊案中一一現形。

“二次金改最大用意是把金控銀行減半，把公營金控賤賣給民營金控。陳水扁邀集民營金控公司，釋放出這個消息，并明示或暗示必須支付相當的政治獻金做為交換。于是中信辜家支付上億元（新臺幣，下同）獻金給陳水扁，并購了兆豐金：元大馬家則付了2億吞并了復華金……這是一種賤賣公產而收受獻金賄賂的手法。”臺灣時事評論員黎建南介紹。

不僅如此，陳水扁家族經常主動向企業家索取錢財。辜振甫家族第三代辜仲諒曾因為一段時間沒進陳水扁官邸問候，被官邸電話詢問：“是不是翅膀硬了？”辜向檢方說“實在得罪不起。”

“以‘開誠立信，謙沖致和為家訓的辜家，會給我紅包？不可能的事情嘛。”面對質疑，陳水扁曾經信誓旦旦。當辜振甫之子辜成允面對鏡頭、面有愧色地說明瞞著父親花“四億傭金”的過程以及辜仲諒返臺哭訴吳淑珍貪婪時，人們不能不駭然。臺灣媒體稱，連辜振甫家族都需要“依例進貢”，這是多么黑暗可怖的政商往來、權錢交錯的年代？

馬英九的“危機”與“機遇”

馬英九在“5·20”就職演說時表示：“臺灣不平凡的民主成長經驗，讓我們獲得了‘臺灣是亞洲和世界民主的燈塔的贊譽，值得所有臺灣人引以為傲。”然而此次大規模政商網絡被曝光、前領導人因貪腐被羈押，有關臺式民主是不是“劣質民主”的討論頻頻出現在海外各大華文媒體上。

事實上，這倒并非臺灣民主之特例。史學家唐德剛曾指出，民主制度誕生，取消了帝王的特權，卻未能解決金錢的特權問題。因此，島內著名政論家胡忠信稱：“2000年臺灣雖然完成了政黨輪替，但原有的政商結構沒有改變，金融界人士見風使舵，再度成為永遠的執政黨。”

而不完善的“政治獻金制度”成為政商勾結的“灰色地帶”。臺灣的選舉制度仿效美國等先例，但針對選舉經費的申報、一定位階以上公職人員的財產申報、政治獻金等民主選舉行為的法律規定一直都不完善，《政治獻金法》直到2004年3月才實施，而該法目前存在眾多空白地帶，臺灣監察院坦承“私下搬現金，外界根本查不到”。

對馬英九來說，這既是“危機”，也是“機遇”。2月中旬，馬英九已悄然嘗試改革措施，令臺灣監察院開放民眾查閱政黨和政治人物“政治獻金”收支使用情形。此舉等于宣告從2004年4月后的所有選戰獻金數據，包括收入與支出細目，都完整呈現于民眾眼前。

不過，《政治獻金法》是在2004年4月才上路，因此臺灣監察院并無當年“總統”大選期間陳水扁收受政治獻金的材料，想查陳水扁收受政治獻金情況的島內民眾恐怕只有失望了。

編輯 涂艷 美編 黃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