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匡政
《瞭望》新聞周刊1月5日發表文章認為,2009年可能是群體性事件的高發年。這篇文章是新華社的三位高級記者,對各地群體性事件進行調研后作出的預測。同一天,《人民日報》的最新調查顯示,高達96.8%的網友認為地方政府的社情民意通道不暢通,而這一溝通渠道被視作化解群體性事件的最佳途徑。一個預測和一份調查,不禁使人們對2009年的社會形勢多了一層思考。
群體性事件的發生有點像天氣一樣,復雜、多變,不易找到規律,但仍有一定的規律性。2008年貴州甕安、云南孟連、甘肅隴南等事件的連續發生,表明引發群體性事件的某些政治邊界正在被激活,這些邊界的不確定,導致了此類事件的頻繁。
一個正常的社會,只要存在某個群體的訴求未被滿足或溝通渠道不暢,總會引發或大或小的群體性事件,這其實是一個社會的常態。一個從來聽不到群體性事件發生的社會,反而顯得虛假如不正常。
群體性事件也是一種政治方式,而政治原本就是人類為了解決集體生活的難題而作出的種種嘗試。考察歷史,我們會發現人類的政治生活從來就是一個錯誤接著一個錯誤。我們犯了錯誤,審查和思考這些錯誤,再去糾正這些錯誤,這便是政治生活的正常進程。
群體性事件的發生,給我們提供的正是這樣一個審查和糾正錯誤的機會。只要我們不掩飾或壓制這些錯誤,可以說沒有解決不了的事件。尤其在當下金融危機和社會結構調整的雙重壓力下某些群體為了維護自身的利益,通過集體訴求來喚起社會的關注和政府的保護,這類群體性事件更應被視為公民的常態政治行為。
有統計資料顯示,我國百人以上的群體性事件,從1993年只有8700起,上升到2005年的8.7萬起。雖在上升,但也從另一個側面說明了公民意識的覺醒和社會形態開始趨于健康,更多的人愿意把某一群體的困境轉化為公共問題,讓社會來共同參與協商、解決,而不再擔心遭受打擊報復,這其實也是改革30年的成果之一。一年8.7萬起群體事件,并沒給社會帶來動蕩,有些群體事件反而成了促進社會進步的契機。
事實上,對民眾和社會真正造成傷害與破壞的不是群體性事件,而是暴力事件如何不讓群體性事件升級為暴力事件,才是問題的關鍵,如果我們培養了對群體性事件的常態觀,才能客觀、寬容地看待這類事件,避免暴力事件才成為可能,
我們知道,群體是由個體構成的,而大多數民眾并不喜愛暴力,尤其當他們清楚地知道政府擁有合法使用暴力的權利,也即武力時。那么這些個體又是如何被卷入暴力事件的呢?往往因為邊界一方、對這種集體訴求方式的不寬容和不容忍造成的。由于一方堅信自己掌握了絕對真理,使得本來期望和平談判的邊界在瞬間破裂,引起了另一方的仇恨和義憤,形成了劍拔弩張的態勢。這種義憤心理會迅速傳染,集結為一種異常敏感的群體心理,只要稍有刺激,就能讓這個無序的群體采取狂暴的行動,暴力事件就這么爆發了。
上海市民反對磁懸浮的散步事件中,市委書記俞正聲說的“冷處理,徐圖之,慎用警”九個字,是值得各地方政府面對群體性事件時借鑒的。警察在這類事件中,其實呈現的是一個悖論:維護和平的專家,其實也是掌握暴力的專家。穿著制服的警察,本來是來阻止暴力事件發生的,但他們的出現往往引起了一些民眾的不安和憤怒,把民眾與政府的談判意愿,轉變成了民眾與警察的對立情緒,特別當警察禁止某些目標和行動時,其實增加了警察和群體之間暴力遭遇的可能。民眾本來期望與政府的談判,最終演變成了攻擊與反攻擊。從這個角度說,如何在民眾與政府之間設立非警察的第三方民間組織,來協助處理這類事件的談判,改變群體性事件中合理訴求無法傳達的現狀,可能是遏制此類事件向暴力事件轉化的重要一步。
政府也坦承現在是“矛盾凸顯期”,由于社會結構的調整和變革,觸及一些群體的深層利益,所以尋求溝通和表達的群體性事件一定會經常出現。一方面不能苛求基層政府事事要求“穩定”,更不能簡單地把穩定等同于“控制”;另一方面要擴大群體訴求的表達空間,包括政治參與權利的平等化、認同和規范群體訴求的方式,以及增加第三方解決訴求爭議,這些都是抑制群體性事件向暴力事件轉化的有效途徑。如果我們把群體性事件看作是與政府的良性互動,看作是公民的一種常態政治行為,一切并不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