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新政
隨著社會發展水平和人們身心健康水平的快速提高,越來越多的富有行政、經濟管理經驗的退休公務員“退而不休”。他們憑借自身良好的知識素養、深廣的人脈關系以及健康的身體素質,或返聘原單位繼續作高管,或自我發展開創新的事業,其人生價值再次得到社會的承認。記者最近采訪到的北京的李先生、徐先生和廣州的何先生等,即是這一群體的代表。但這三位有點兒不幸,盡管他們在職時成績卓著都光榮退休,而在后續的事業發展中觸犯刑律。直到他們服刑期滿重新回歸社會才驀然發現,現行法律沒有為他們此時應享受的待遇作保障。
“酌情處理”被疑“隨意處理”
今年83歲的李先生,曾是北京某機關事業單位正處級干部。在退休當天他即到某房地產公司任總經理。經過數年打拼,該公司以優越的盈利能力、良好的資信狀況吸引眾多資本前來投資。其中,香港一位股東一次就匯來1200萬元。根據工作需要,公司決定由他以總經理的身份將其中的1000萬元退回這位股東。他照著做了,卻被舉報擅自挪用資金,法院判處他五年有期徒刑。
被捕入獄和服刑期間,原工作單位取消了他的人事編制,停發了他的退休金,不為他報銷醫藥費。2004年9月,即他刑滿釋放9個月后,醫院查出他患有前列腺癌,每月僅治療此病就得花費2000多元。而此時,單位每月只發給他800元生活費。他找單位咨詢,單位稱取消和給予其退休待遇都是嚴格執行國家政策規定的。
《人事部關于對離退休國家公務員所犯錯誤如何追究其責任的函》規定,退休的公務員在任職期間或退休后觸犯刑律,并被判處有期徒刑以上刑罰的,自判處之日的下月起取消其退休費和其它退休待遇。對單位據此規定取消其服刑期間的退休待遇,李先生不持異議。但是,對于單位依據《勞動人事部關于工作人員被判處徒刑緩刑、免刑后的工作和工資問題的復函》所作的決定持懷疑態度。該復函指出:“退休干部觸犯刑律,被判有期徒刑后,應該停止享受各項待遇,他們服刑期滿釋放后的生活待遇,由原發給退休費的單位酌情處理”,單位據此在李先生刑滿釋放后,從第二個月起給予其每月800元生活費,報銷50%的醫藥費。李先生認為這樣做沒有合情合理地處理他的退休待遇問題。
李先生感到納悶:“單位酌情每月給我800元生活費,在法規中查不出什么依據。如此看來,單位給不給我錢、給多少,全憑領導的好惡和我的運氣來決定了。”因為以上復函只表述單位可以“酌情處理”,李先生懷疑本單位對他的處理將“酌情處理”變成“想怎么處理就怎么處理”了。
“案例示范”成為“酌情依據”
“酌情處理”究竟應“酌什么情”?李先生覺得:“單位給我發生活費,應該根據法規和我既往的工作表現、工作業績來確定,但每月800元生活費顯然與我的表現對不上號。”李先生說:“我挪用資金僅僅是把錢退回出資人,沒從中謀利,沒給單位造成任何損失。退休前我還為單位白手起家辦三產創收,積累了3億多元的發展資金。刑滿釋放后,受單位委托,我拖著80歲的病體,冒酷暑與上訪職工談判三個多月,最終使事情得到圓滿解決。從單位對我的處理結果來看,這些情節沒有被考慮到‘酌情里邊。沒有顧及我食不果腹、百病纏身的現實。”
較之李先生,北京某醫院中國藥用植物研究所公務員徐先生幸運得多。2006年3月,徐先生解除社區矯正,欣喜之余他卻愁上眉頭。由于單位不同意發放其服刑期間停發的退休金,70多歲的他和老伴兒只能靠老伴兒每月的900元退休金維持生活。當地司法所了解到徐先生每月要花費1000多元的醫藥費這一情況,當即向其單位說明,并與之協商如何解決徐先生的退休金問題。
單位認為停發徐先生的退休金有明確的法律根據,但怎樣恢復沒有法律或政策依據。單位說:“只要有依據,我們馬恢復。如果沒有,單位也是愛莫能助。”后來,司法所查出1996年北京市關于如何處理刑滿釋放人員養老金的規定。單位看后說:“我們中央單位,不能執行北京市的文件規定,況且退休金與養老金不同,我們發放的是退休金,文件規定的是養老金。”
查來查去,司法所從最高人民法院的答復和具體判決的案例中查到了北京大學法學博士王禹編著的《吳粉女退休后犯罪刑滿釋放訴長寧區市政工程管理所恢復退休金待遇案》。該案判決確認:“《憲法》第44條規定:‘國家依據法律法規實行企業事業組織的職工和國家機關工作人員的退休制度。退休人員的生活受到國家和社會的保障。退休金待遇是公民享有的一項重要的社會經濟權利,它對于退休人員安居生活是一項重要保障。被告因原告在退休期間犯罪而對其作出除名處理,顯屬不當;在原告刑滿釋放后又拒絕給予退休金待遇,亦缺乏充足的理由。現原告要求被告給付退休金待遇,依法應予支持。”單位看罷,比照此案例恢復了徐先生原來的退休金待遇。
“酌情依據”因人因事而異
徐先生的退休待遇得到圓滿解決,李先生說:“徐先生使用的案例還是我給他提供的。我最先拿此案例找單位交涉,單位不采納。這是我們單位故意行使自己的‘酌情的權力。”李先生與案例中的原告的不同之處是,他沒有被單位除名或開除,退休證沒收回,還能繼續使用。據了解,單位對職工因犯罪做出除名、開除等決定,只適用于本人在職期間犯罪。而這又分兩種情況:一是在職期間犯罪,退休前被發現的。另一種是在職時犯罪,退休后發現的。而退休后觸犯刑律,不適用除名處理。
單位不開除李先生反倒更使之無奈。首先,單位的做法沒有違法,告之無據。其二,告單位要待遇,人事仲裁是必須的前置程序。而人事仲裁又不受理已經不在職的公務員的人事爭議。李先生說:“我現在很尷尬。按社會無業人員對待吃低保吧,因為我有退休單位,街道辦事處沒法接收。找單位協商吧,單位不理睬我。就此告狀吧,仲裁和法院又不受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么辦?”
廣州市的何先生因票據詐騙被判刑6年,去年8月18日刑滿釋放。何先生認為:“我因犯罪受到相應的處罰,而處罰罰的是我的罪行,不是剝奪我的生活保障。我犯罪發生在退休之后,與原單位沒有任何關系,單位取消我的退休金,就侵犯了《憲法》賦予我的生活保障權。”根據何先生的信訪要求,廣州市越秀區人事局依據“酌情處理”精神,搬出中央綜治委(2004)4號文件。根據該文件《關于進一步做好刑滿釋放、解除勞教人員促進就業和社會保障工作的意見》中“對城市戶籍的刑釋解教人員,其家庭人均收入低于當地最低生活保障標準的,各級民政部門應其納入最低生活保障范圍”的規定,給予其每月500元生活費,100元醫療補助。
盡管越秀區人事局說明以上解決方案是過渡的,等省市出臺有關政策后再做處理,何先生不愿遙遙無期地等下去。他向法院提起訴訟,一審法院認為他是公務員身份,其要求屬于公務員福利待遇問題,該問題可以尋求申請復核或申訴的途徑解決,鑒于《公務員法》未規定有關公務員福利待遇等人事管理問題通過訴訟途徑解決,駁回其對人事局的訴訟。何先生認為自己已經退休,不屬于公務員范疇,他可以以公民的身份要求應得的權利。由于《公務員法》第56條規定:“處分分為:警告、記過、記大過、降級、撤職、開除。”沒有剝奪退休金和醫療保險待遇一項,何先生請求二審法院再次審理此案。目前,此案正在審理之中。
“有法以法行”“無法以類舉”
上述三位先生有著相似的經歷,卻有著迥異的待遇,這反映出一個值得深思的問題:為什么執行同一個“酌情處理”政策,會產生多種不同的結果呢?記者采訪到的學者專家認為,這是法律不完善帶來的必然結果。汪教授認為,退休金是勞動者年老喪失勞動能力退休后的生活保障費,盡管它視退休者退休前工資的一定比例發給,但畢竟不屬于勞動報酬,無須退休者用勞動來換取,既然作為“生活保障費”則無論退休者受何處分均應發給。
陳君玉律師說,從法理上講,法律懲罰的是人的犯罪行為,而不是人。“酌情”帶有強烈的政治色彩,不符合依法治國的理念,公務員只要正常退休,且退休后所涉嫌犯罪與公務員的身份無直接聯系,刑滿后就應當恢復其原有經濟權利與政治權利。因此,李先生等人犯罪并不意味著他們將失去所有權利,尤其是他在退休費等財產上的權利。關于這一點,上海長寧區的案例起到了示范作用,原勞動保障部辦公廳《關于退休人員被判刑后有關養老保險待遇問題的復函》也可以佐證這一觀點。該函規定:“退休人員被判處拘役、有期徒刑及以上刑罰或被勞動教養的,服刑或勞動教養期間停發基本養老金,服刑或勞動教養期滿后可以按服刑或勞動教養前的標準繼續發給基本養老金,并參加以后的基本養老金調整。”
至于李先生的單位說,原勞動保障辦公廳的函對其不具有法律約束力,不能作為調整李先生退休費的依據。陳君玉律師認為,自古立法必有弊,未有無弊之法,“有法者以法行,無法者以類舉”即是對殘缺的法律與人民對完備法律秩序需求之間的矛盾,以及新法與現實社會生活彼此脫節之間矛盾的補充。律例并行、例以輔律并發展入律,具有相當高的科學性和合理性。徐先生對單位之所以沒意見,是因為單位以例解決了其問題。李先生、何先生不滿單位的做法,是其有悖于法理。
記者查閱到的資料顯示,云南省人事廳2004年發文指出,刑滿釋放退休公務員按本人受處罰前一個月的退休費的50%發給生活費。大連等地也有類似的規定。李、何二位先生說,如果每一個地區有了這樣的一個統一的標準,當事人心中的不平肯定會少些。事情發展至今天這一步,期盼人事、勞動部門合并后盡快廢除以前的不合理政策,通過制定科學合理的法規消彌人間矛盾,促進社會和諧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