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貞不貳的公牛

［美］海明威

從前，有一頭公牛，它酷愛角斗，它與其他所有的同齡的不同齡的公牛角斗，它所向無敵。

它的雙角像硬木一樣堅挺，像豪豬的毛刺一般尖利。角斗時，雙角的根部頂?shù)盟l(fā)疼，但它并不在意。它的頸部肌肉鼓起一大塊肉團，西班牙語稱此為Morillo。在它準(zhǔn)備角斗時，這Morillo高聳如山。它隨時隨地準(zhǔn)備角斗一場。它的毛皮烏黑油亮，它的雙目清澈明亮。

一旦有什么原因挑動了它，它就會不顧死活地角斗，那股子認(rèn)真勁兒恰如有些人對待吃飯、讀書或者上教堂一樣。每次角斗，它都非要拼個你死我活。不過，其他公牛并不怕它。因為它們出身高貴，所以不怕它，但它們不愿惹它，也不愿同它角斗。

它并不是恃強凌弱或心地邪惡之徒，它無非喜歡角斗而已，好比人們喜歡唱歌或者當(dāng)個國王、總統(tǒng)什么的。它從來不思考。角斗是它的職責(zé)、它的義務(wù)、它的歡樂。

它在多石的高地上角斗，它在樹下角斗，它在傍河的綠茵茵的牧場上角斗。它每天從河邊走15英里路去高高的石地，跟所有正視它的公牛角斗。盡管如此，但它從來不發(fā)火。

這其實并不符合事實，因為它內(nèi)心在發(fā)火。然而它弄不清怎么回事，因為它不會思考。它氣宇軒昂，它喜愛角斗。

那么它的命運如何呢?它的主人——要是有人能擁有這樣的動物，要知道這是一頭何等偉大的公牛——心里仍然犯愁，為的是這公牛與其他公牛角斗耗去了他大量金錢。每頭公牛價值一千多元，可是，和這頭偉大的公牛角斗后，它們的價值會落到200元以下，有時甚至更低。

為此，主人——他是個好人，決定不把它送到斗牛場去受人屠宰，而是讓自己所有的牲畜承襲這頭公牛的血統(tǒng)。于是，他選定它做種牛。

不料，這是頭古怪的公牛。他們把它牽到牧場，與育種的母牛一起生活，它一眼看中一頭年輕、漂亮的母牛。與其他母牛相比，它更加苗條，肌肉發(fā)達(dá)，皮毛閃亮，活潑可愛。既然它無法角斗，便索性愛上了它，對其余的母牛連看都不看一眼。

養(yǎng)牛場的主人希望公牛會回心轉(zhuǎn)意，學(xué)得乖點兒，或者有所變化，可是，這頭公牛始終如一，它愛戀自己的情人，情深意篤。

于是，主人把它和另外5頭公牛送去斗牛場處死。這一來，公牛起碼能角斗一場了，盡管它忠貞不貳。它的角斗非常精彩，人人都表示贊賞，殺死它的漢子表示格外贊賞。角斗結(jié)束后，殺死它的——所謂角斗士的漢子身上那件緊身短襖全濕透了，他十分口渴。

“這牛厲害極了。”斗牛士說道，順手把劍遞給掌劍者。他握劍時劍柄向上，勇猛的公牛的心臟的血順著劍刃往下淌。這公牛再不會有任何煩惱了。它的尸體正由4匹馬拖出斗牛場。

“是啊，它就是維拉梅耶侯爵不得不干掉的那頭公牛，因為它忠貞不貳。”無事不曉的掌劍者說。

“也許我們都應(yīng)該忠貞不貳吧。”斗牛士說。

(月月鳥摘自《海明威短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