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的郵驛系統

王曉靜

郵驛，即古代的郵政，是為封建政府傳遞文書、接待使客、運轉物資的通信和交通組織，偶爾也允許私書附遞。由于它“通遠邇于一脈，繼往來以無窮”而被稱為“國之血脈”。

驛站是郵驛系統的基層組織和通信中轉機構，歷代多設專職官吏(如驛長、驛吏、驛丞等)管理。今天，我國許多地區仍存在著數百年乃至千年以前的古驛站、郵亭遺跡，成為郵驛歷史的見證。曾經的蒼松翠柏、深堂老屋、驛樓鐘鼓、壁間題詩、庭院碑版，以及蘊藏其中的神秘故事與傳說，伴隨凄風夜雨、孤燈殘照，被人們披上了一層朦朧而詩意的外衣。

春秋戰國時期，政治斗爭的需要促使各國國君將通信視為國之要務，遍設傳、遽和旅舍。《左傳》中“退避三合”之語即包含了最早的規定驛程，《周禮》記載，三十里有舍，合中有郵，由專人負責；五十里有市，市有驛館。使者通過關津，在傳舍歇息或索要飲食、更換馬車，必須持有郵傳憑證——“節”或“符”，通常平原之地用馬節，高原之國用虎節，水澤之鄉用龍節。

郵亭，一般設在交通線上，供郵人停歇住宿。公元前306年，秦昭王加罪于名將白起，逼迫他在距咸陽市東北十七里的杜郵亭引劍自刎，引人憐惜。現存于世的杜虎符就是由杜郵亭發兵的憑證。

據史書記載，孔子曾做過郵傳方面的小吏，深感“德之流行速于置郵而傳命”。兩千五百多年以來，肩負置郵傳命任務的郵驛為歷代統治者所高度重視。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統一中國，規定十里設亭，其中有士兵和兵器，除供郵人停歇外還承擔稽查責任。每三十里設驛站，配備驛夫和交通工具等。通信組織統稱“郵”，負責長途公文書信的傳遞。秦簡《田律》規定：“近縣令輕足行其書，遠縣令郵行之”(距離近的縣，文書由快卒專程遞送，距離遠的縣由“郵”傳送)。郵驛對大規模軍事行動所需通信作出了重要貢獻，而戰爭和領土開發又促進了道路和郵驛設施的修筑，以致秦代郵亭遺跡眾多。

甘肅天水是秦、漢通往西方的交通重鎮，郵驛往來頻繁，亭、驛眾多，至今一些地名仍稱驛，如張家川縣的張棉驛，恭門東北的長寧驛等。漢高祖劉邦以及中興名將吳漢都曾在宛縣泗水亭當過亭長。

河北井陘驛站古道曾是秦馳道的一段，現存有兩條千余米長、50厘米深的車轍，轍距與秦兵馬俑出土的戰車輪距相同，是目前發現秦代“書同文、車同軌”的惟一實證。公元前210年，秦始皇第五次出巡時，死于沙丘，載著腐尸的棺槨就是從這里進入九原，通過直道運抵咸陽的。歷史上著名的韓信破趙“背水之戰”也發生于此地。

20世紀以來，考古工作者先后在甘肅敦煌、居延一帶發掘出大批漢代簡牘，涉及當時比較全面的郵驛組織情況，使兩千多年前的通信活動“燦然如在目前”。

漢武帝時期，張騫出使西域，在敦煌至玉門關外的絲綢之路(最早的國際郵路)上設置驛燧亭障，著名的懸泉置遺址即坐落于由敦煌向東64公里處，與漢代長城遙遙相望，是目前考古發現的全國年代最早的驛站遺址。懸泉置總面積約22500平方米，塢院為每邊長50米的正方形布局，四角有望樓，院內沿南北西有三組塢壁建筑，房屋共30余間，是驛置辦公、醫務、傳合、廚房所在。院外南側是馬廄、軍營及工房，北側為糧倉。置內嗇夫主管傳舍事務，廄嗇夫主管車輛馬匹，廚嗇夫主管餐飲，除此之外還有常駐軍隊和勞作的囚徒。其主要職能是傳遞信件、迎送過往巡邊的各級官吏、西域諸國使團及往來商隊。

西漢時全國有鄉6621個、亭22635座，其中霍去病建置的西平亭位于今西寧市。華亭為上海城隍廟前身，據說后人因霍光防治谷咸塘風潮有功而封其為“金山神”，并于華亭建祠祭祀。

三國時期，諸葛亮主持對西南的用兵和開發，再次修建驛道，設亭驛，如今四川帶“驛”字的鄉鎮有成都古亭驛、龍泉驛、巴縣銅罐驛、邛崍固驛、平武平驛、監亭的富驛、梁平的表驛等。228年，魏將曹真在街亭擊敗諸葛亮。永安也曾有都亭，相傳蜀國滅亡時，守將和部下都在當地痛哭不已。今四川廣元縣城北的神宣驛，歷史上曾叫籌筆驛，相傳諸葛亮出師，曾經駐軍策劃于此，故名。

1972年在嘉峪關魏晉墓中發現了驛使畫像磚，畫面上的人物有著驛卒的特殊標志：身穿寬袖上衣，腳著筒靴，一手持韁，一手持文書，生動傳神，成為郵政綠卡的標志性圖案。

唐代郵驛通信網龐大，驛傳人員“十里一走馬，五里一揚鞭”“一驛過一驛，驛騎如星流”，通信任務十分繁忙。大運河的開鑿使得隋唐水驛發展迅速，今西安萬縣東北30里處的滋水驛即隋開皇十六年(596年)建立的。

唐代館驛建筑宏偉壯觀，或倚大道，或傍大江，兼通信機構和官方招待所的雙重作用，依照等級、業務繁閑配備驛馬，驛前設十二辰堆(日晷)，用于稽查驛程遲緩。長安、洛陽兩京之間的驛道尤為發達，驛站密集。陜西褒城縣石門洞南右側山崖上，曾留有摩崖刻石，記述東漢永平六年(63年)漢中太守畜君開通褒斜道的經過。褒斜道密切了關中與巴蜀之間的關系，唐代還在此建褒城驛，當時的散文家孫樵在《書褒城驛壁》一文中描述，“褒城驛號天下第一……崇侈其驛，以示雄大，蓋當時視它驛為壯，且一歲賓至者，不下數百輩。”今山東梁山的館驛、湖北麻城的中館驛等鄉鎮名稱都來源于唐驛。驛站內服役的人，叫驛丁或驛卒，一般從民間征調，輪番服役。敦煌晚唐壁畫《宋國夫人出行圖》中出現有驛使形象，他們神情緊急，身背盛滿文書的布囊，向前疾行……

相傳，唐玄宗李隆基當年巡幸四川到達梓潼縣的上亭驛時，聽到清脆的鈴聲，好像發出“三郎瑯當，三郎瑯當”的聲音，故又名郎當驛；柳泉驛位于河南宜陽縣西洛河北岸，唐上元二年(675年)史朝義命令駱悅在這里縊殺了史思明；浙江上虞縣有曹娥驛，位于曹娥江濱，相傳漢時上虞人曹盱溺死于江中，尸體也找不到，他的女兒曹娥年方十四歲，沿江號哭，七天不進食，最后投江而亡，后世稱此江為曹娥江；鳧磯驛位于浙江慈溪縣，唐開元中房琯建鳧磯館，因溪多鳧雁(野鴨)而得名。唐穆宗李恒的長慶年間(821～824年)，裴航在藍橋驛巧遇美女云英，贊嘆其美貌，留下了藍橋斷魂的著名傳說。

郵驛為文學領域里詩詞絕句提供了豐富的創作素材，唐詩里洋溢著濃郁的郵驛文化氣息。平望驛，位于江蘇吳江縣西南平望鎮的安德橋畔，前臨運河，后枕鶯湖，湖邊有亭，亭內為堂，堂為皇華，樓名霽月，樓上有欄有檻，登樓眺望，攬鶯湖之勝概，詩道：“一派吳興水，西來此驛兮。路遙經幾日，身去是孤云。”蘇州附近的驛站，比較著名的有望亭驛，唐以前曾叫做御亭，白居易有詩《望亭驛酬周判官》。

馬嵬驛，位于陜西興平縣，

是李隆基與楊玉環悲涼愛情的見證。天寶十四年(755年)冬，安祿山在范陽叛亂，玄宗前往四川，行至馬嵬驛，六軍不發，軍士認為罪在楊氏兄妹，殺楊國忠、逼楊貴妃自縊于此，歷代詩人頗多感慨。

經歷五代十國共50多年的分裂和戰亂，后周大將趙匡胤于960年正月在開封東北的陳橋驛(后改稱班荊館，以接待遼使)發動兵變，皇袍加身而成為宋朝開國皇帝。

宋代出現了遞鋪組織。為了保障軍郵在馬匹缺乏時得到供給，急遞鋪兵風雨無阻，日夜兼程，每鋪換馬，數鋪換人。他們腰系銅鈴，行人聽到鈴聲即避讓，前鋪聽到鈴聲到路邊準備接替，因而速度驚人。

金字牌急腳遞用于傳送敕書及軍機要務，可以不入遞鋪而接力傳遞，由御前直達軍中。遙想當年，抗金將領岳飛就是被高宗、秦檜以十二道金牌急令召回，后遇害。

南宋《平江圖》是我國現存最早的城市平面圖。平江即今天的蘇州。圖中標明沿江、沿大道驛站的名稱。都亭驛在今杭州市候潮門里國信所附近，是南宋修建的國家迎賓館，用以接待金國使臣。

元代驛站又稱站赤，星羅棋布且規模宏大，使得朝令夕至，聲聞畢達。榆林驛是大都一個傳送緊急和保密軍報的海青(急遞)站，東至延慶岔道25里，距居庸關58里。明代尹耕有詩云：“天上白榆樹，千秋紫塞陰。隔林觀獵騎，時有射雕心。”

元仁宗延祐三年(1316年)十一月規定，凡交鋪遞傳送的公文，從始發衙門起，按地理遠近黏貼長引格眼，注明公文件數和始發時刻，沿途傳送每經過一個驛鋪都要注明時刻，由鋪兵畫押簽具。這是世界上最早、最完整的郵政排單。

明初建都于應天府(南京)，以皇華驛為中心的全國水馬驛道四通八達，成祖遷都北京后，南北兩京都設會同館以接待各國使臣和高級官吏。

明代驛站遺存有河北交城富莊驛、淶源走馬驛、延安甘谷驛、洛陽硤口驛、浙江上虞驛亭、湖北麻城中館驛及襄陽古驛、長沙橋頭驛。位于山西鳳臺縣南六十里攔車鎮的星軺驛，距天井關十五里，為河南與山西之間的交通要道，又名攔車驛，相傳為鎮里小兒戲耍，攔孔子車問日的地方。

地處貴陽西北萬山叢中(今貴州修文)的龍場驛，是奢香夫人建立的九個驛站之一。奢香夫人是明初貴州彝族女首領。當時明政府派去的督郵馬燁專橫跋扈，奢香夫人對朱元璋說，如果朝廷除掉馬燁，愿出資開山修路，溝通貴州與四川，供驛差往來，這個設想得到朝廷的嘉許。奢香夫人果然在當地筑驛路、建龍場九驛，后被封為“順德夫人”。龍場九驛起自貴陽城西40里的威清，經龍場、陸廣、谷里、水西、奢香、金雞、閣雅驛，到560里外的歸化驛，通往云南。明正德(1506～1521年)初年，著名的陽明學派哲學家王守仁曾被貶為貴州龍場驛丞，時年作過《與安宣慰論減驛加銜書》一文。

明代治理黃河的水利專家潘季馴在《河防一覽圖》中，清楚地標明了黃河和淮河沿岸驛站的分布情況。另有陜西米脂縣城西隅銀川驛遺址、湖北當陽郵亭遺跡，安徽歙縣急遞鋪遺址。

盂城驛，位于今江蘇省高郵縣南門外館驛巷北側的大運河畔，建于1375年，規模宏大，有正廳5間，后廳5間，庫房3間，廊房14間，神祠1間，馬房20間，前鼓樓3間，照壁牌1座。明嘉靖三十六年(1557年)毀于倭火，明隆慶二年(1568年)高郵知州趙來亨重建驛門3間，屏墻1座。驛北為驛丞宅1所，共房12間，夫廠1所6間，驛旁為秦郵公館，有門樓1座，內正堂3間，后廳寢室3間，南北廂前后共8間，廚房3間，送禮房5間。運河堤壩上有迎餞賓客的皇華廳1座，屋3間。驛后有城子河，東抵各鹽場。《聊齋志異》作者蒲松齡曾在這里做過幕賓，這段生活使他對官場和世情有了更多認識，為其創作《聊齋志異》提供了素材。

“蕭蕭匹馬暮，古驛一燈深。”北京良鄉縣固節驛，在明朝詩人丁啟睿的筆下，幾多蒼涼和神秘。密云縣也曾建驛，并留有碑刻。“殘驛枕江燈，霜余草尚青。寒潮驚遠夢，古月入窗欞。”是清代詩人劉正宗描述陜西留壩縣青橋驛的詩句。

歷史上著名的“土木之變”，發生在距懷來縣西25里的土木驛，它始建于明永樂十六年(1418年)，今只殘存有幾段夯土而成的土垣。1449年，明英宗率50萬大軍親征瓦剌，至土木堡潰敗被俘。明代詩人任淳曾留詩：“百年土木蕩龍沙，九月風塵擁使車。白日猶余征戰色，空山愁絕聽胡笳。”

廣西蒼梧縣西南德政門外也曾設遞運所，稱府門驛。明代學士姚鏌所做《梧郡府門驛記》載，設驛傳以供使車往來在全國十分普遍，何況梧郡地處東南水陸交會之所，是通達廣東肇慶、廣西洵州和廣東高州的樞紐，為使者、驛馬供應糧物，非常重要。

清代疆域遼闊、因地制宜、量途置驛。皇華驛是明清時期全國驛站的總樞紐。捷報處位于北京東華門外，為京城收發總匯之處，進出驛遞及鋪遞、塘遞郵件均集中于此，辦理具體事務。

橫塘驛站位于蘇州市西南郊橫塘鎮胥江彩云橋畔，地處水陸要沖，原筑有館、廡、樓、臺等。驛亭兩側石柱刻有一副對聯：“客到烹茶旅舍權作東道，燈懸待月郵亭遠映胥江”，為這個水鄉小鎮憑添詩情畫意，范成大一首《橫塘詩》：“南浦春來綠一川，石橋朱塔兩依然。年年送客橫塘路，細雨垂楊系畫船。”也描繪了當年橫塘驛的生動景觀。

在我國河北省懷來縣境內，有一個規模宏大、性質規整的明清驛站——雞鳴驛，因北枕佛教名山雞鳴山而得名，為明代由宣化府進京的第一大站。位于驛城西北的公館院保留著完整的明清建筑風貌，有完整的三進院、二進院正房、西配房及磚雕影壁。公館院內選材、建筑及裝修工藝皆十分考究。康熙年間曾設驛兵158人，內守兵43人，民夫45人。雞鳴驛與土木驛之間有一處腰站，公路四周星星點點的烽火墩，或如棋子散落于平川，或高踞山顛，暗示著這里曾有過十分激烈的爭戰……

康熙皇帝平定三藩之亂后，積極加強東北防務，以對抗沙俄侵略。這些措施中包括在吉林、黑龍江等地建城戍兵，增設驛站，如今留下許多文物，如赫爾蘇驛站鑄鐵大鐘、吉林阿勒坦額墨勃驛站枕石、伊巴丹驛站石雕拴馬樁。

清乾隆年間，為平定噶爾丹部叛亂，在新疆天山南北的主要道路設立軍臺和營塘，配備騎兵，快馬傳報軍情，戰后又恢復驛站機構。新疆現存的清代驛站有塔什庫爾干縣境內吉爾尕里驛站，喀什市牙魯克驛站局部，柯坪縣其蘭臺驛站局部殘墻。《甘新驛道旅程抄本》記載了自甘肅安西至新疆哈密、巴里坤地區的驛站、軍臺、里程、路況、水味、店房、飯鋪情況，也可作為導行手冊。

榆林堡是元、明、清時期京北交通線上的重要驛站之一，是北京通往西北各省的重要樞紐。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八月十七日中午，慈禧皇太后和光緒皇帝為躲避八國聯軍，西逃至榆林驛，曾在這里小憩，落難的“老佛爺”也為郵驛的衰落埋下伏筆。

天津河西驛地處漕運咽喉——京杭大運河北端，歷經元明清三代，現已蕩然無存，卻留有一本驛幕(以幕賓身份管理驛務)日記《驛事記略》，記錄下當時驛站生活的片斷，是對正處于沒落解體過程中清代驛站的典型寫照。夕陽、古道、瘦馬，不僅是描寫當年河西驛的悲景，也預示了清末郵驛制度的衰落……

古老的郵亭，載滿艱辛的驛路，似乎正向世人講述著中華大地上曾經發生過的幽遠的郵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