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靈敏
《南風窗》:金融危機發生以來,許多人的一個疑問就是,為什么民主制度未能阻止危機的發生?
吳玉山:這個問題有兩個方面:首先民主主要是一種決策方式,不一定能保證每件事都有好的結果;其次,金融危機是一種獨特的經濟現象,是經濟的周期性波動,歷史上出現過很多次,將來也還會有。每當經濟成長快時,人們總會擴張信用,按照樂觀的預期來接受風險,長此以往,難免會出問題,氣球遲早會破,此時人們又會過度保守,這樣一來衰退不可避免;衰退持續一段時間,又會回彈。這是經濟規律,對任何制度都一視同仁。
《南風窗》:中國大陸在此次危機中損失相對較小,是否證明了中國特色體制的優越性?
吳玉山:我想,對一個體制是否優越的判斷,應該要和當前的事件拉開距離,從一個宏觀和平均的角度去看,而不能用現在的情況來籠統概括。大陸目前的處境比較好,我認為和大陸所奉行的體制沒有必然的關系。大陸在應對金融危機上的優勢在于,首先它是一個大的發展中國家,外銷落下去了,國內市場的容量仍然很大,所以金融危機的影響沒有那么明顯。這和體制無關,而和大陸的人口多有關。
第二,大陸處于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轉軌的階段,國家仍然存留了大量行政干預的手段,掌握著很多的經濟搖桿和資源,可以進行大規模的社會動員,可以很快地推進一些事情,比如家電下鄉和4萬億救市計劃,這同樣和民主不民主無關。
第三,大陸以往的經濟成長速度很很快,政府的財政能力很強,可以拿出很多錢進行救市。所以,大陸在金融危機中損失較小,在我看來更多是一個經濟現象。而不是政治現象。
《南風窗》:威權體制是否更有利于經濟的發展?
吳玉山:在亞洲金融危機之前,人們普遍認為東亞的威權模式更能促進經濟發展;日本經濟騰飛的時候,政治體制中的民主成分也很薄弱,一黨獨大,財閥政治獻金,被稱為“軟性威權”;韓國的軍人體制同樣創造了“漢江奇跡”;新加坡不被西方認為是民主國家;香港當時是殖民地;臺灣兩蔣推行的體制也不民主,但這并不妨礙這些經濟體創造奇跡。
但從更長遠的時空來看,以上經濟體最后都或多或少面臨著轉型和改革的問題。這是因為,人均CDP在1000美元左右時,人們會覺得經濟發展就是一切,但到了5000美元、1萬美元或者更高的時候,人們的想法就不同了,他們會對分配不公、環境污染、個人權益受損等問題更為關注和敏感,希望媒體有不同的聲音,希望社會更為人性和溫和。所以,對威權體制下的經濟發展,應該過一段時間再看看,因為人們的需求是不斷變化的。
民主更適合穩定、未來可預期的時候,在緊急情況下,民主的效率很可能比不上專制和威權,因此但凡出現金融危機這樣的事情,對民主肯定是不好的。因為金融危機之下,人們希望能立竿見影地對付危機,因此更能接受權力集中,這樣就會導致行政專權。在成熟的民主國家,這些都是受制約的,是在大的框架里頭的,集權有限度,而且是暫時的,危機一解除,一切又會回復原狀。
但在一些基本民主制度沒有確立的國家里,政治人物集權后就很可能不會放下,還可能用修改憲法等方式使之固定下來:另一種情況是,經濟危機引發不滿,人們上街游行,而社會上也有不同的政治主張,這樣就可能發生激烈的沖突和對抗。這兩種情形下,都會出現民主的倒退。
《南風窗》:怎么看待目前西方國家特別是美國民眾的民粹主義情緒?
吳玉山:從目前看,這種民粹情緒還是被控制在體系里頭的。美國這個國家,你很容易看到它的缺點,但它的反省和修復能力也是很強的。從對金融危機的處理方式上看,這件事一出,媒體馬上披露,政府捂不住,必須要做出反應來平息民憤,進行補救,還要有人承擔責任,這是美國的厲害之處。
而從長遠發展上看,以往左的國家社會主義經濟體制,管制太多,容易扼殺經濟的活力;右的自由放任又太自由了,也容易中問題,以后可能的合適的點,是兩者中間的某個狀態,向左或向右大幅度變動的可能性,目前還沒有看到。
《南風窗》:此輪全融危機,是否意味著東亞出口導向的國家必須向發展內需的方向轉型?
吳玉山:東亞很多國家和地區都有保持經濟高增長的內部壓力,要轉型的話,就必須要明確取代山口的東西到底是什么?對中國、印度這樣的大國而言,經濟轉向主要靠內需拉動是有可能的,因為它們的內部市場都很大。中國大陸在這方面尤其有潛力,因為人們的儲蓄率很高,只要解決了社會保障的問題,是有可能主要靠內需而不靠貿易的。
但對臺灣、新加坡這樣的小經濟體而言,必須也只能靠出口,所謂的替代只可能是不同出口地區之間的替代,比如從主要向歐美出口轉向主要向大陸出口:大陸的內需市場如果能啟動,臺商從主要在大陸制造轉為直接向大陸出口產品,那么兩岸之間的關聯就會更加緊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