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的福利誰的國家

楊　軍

幾乎和新醫改方案的公布同步，一場關于中國是否應成為福利國家的辯論正激烈展開。到底什么是福利國家，并沒有一個權威定義，當今世界的所謂福利國家，也并非實行統一的模式。因此，這場辯論的核心意義，是討論在現階段，中國是否需要提高社會福利。中國的高福利意味著什么。

早在世紀之交，有識之士已經意識到，中國這架大車在追求經濟高速發展的軌道上已經疲態盡顯。自2004年，公共政策開始轉向，以人為本、和諧社會等提法代替了一切以經濟發展為中心。但因為強大的政策慣性，中國的實際發展不可能立即改弦更張。隨后的幾年，新《勞動合同法》、公共服務均等化等諸多政策法規和概念陸續出臺，隨著新醫改方案公布，全面社會改革的大幕終于徐徐拉開。

如果像各界希望的那樣，教育、養老等領域的改革隨后展開，那么就可以說，經過數年的努力，從2009年開始，中國終于駛入了新的發展軌道。在社會層面風雨欲來之際，中國正需要這樣一場辯論來厘清社會體制大變革的核心理念。

國家福利是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轉變以及市場化的產物，是否形成福利國家，采取何種福利模式，則取決于各國的歷史條件和社會環境，及其背后不同的政治理論和社會價值因素。在英國，向工業社會轉型過程中，出現了大量剩余勞動力，人口流動性大大提高，為了避免這些過剩和流動人口淪為乞丐，開始出現社會福利政策，英國福利模式也因此被稱為補救模式。而德國在工業化過程中，勞資矛盾十分尖銳，更多地要協調社會利益沖突，所以德國形成的是制度模式，將社會福利的支付制度化。

福利國家是一種制度安排，在這種制度安排下，政府承擔了福利責任，而民眾享有權利。所以很容易理解，政府為什么很難主動成立福利國家。可以說，是社會權利催生了現代福利國家。

不同的利益博弈迫使不同國家選擇不同的福利模式。中國將選擇什么樣的福利模式，取決于中國現狀。不關照當下的社會現實，機械地從自由主義出發，認為福利國家不可取，或是從純理論范疇，論證福利國家是先進的，都有失偏頗。中國需要提高社會福利，毫無疑問，但如何提升，卻是個大問題。

從美、德、英、北歐諸國等國家來看，高稅收高福利和低稅收低福利都未嘗不是一種合理的選擇，很難說孰優孰劣，端賴誰更適合。中國改革開放之初，社會經濟基礎非常薄弱，之前的一系列社會動蕩，已使國民經濟“瀕臨崩潰”。為了迅速積累財富，中國更多的是通過政策激發人民活力。某種程度上，改革開放以后，中國實行的是高稅收、低福利，或者說多元福利：少數人享有了高福利，而廣大的工農等中下階層則談不上有什么高福利。

取消農業稅等一系列農業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反哺了農民。而在改革中付出巨大成本的工人階層，并沒有得到多少補償。一些城市邊緣群體的貧困，主要是工業化、市場化推進客觀產生的。這就需要國家通過福利制度保障他們的利益。

但實際促使中國重視社會福利的，并不是這些所謂“需要”和“應該”，而是社會積聚的不滿情緒。貧富差距過大，早已是眾所周知的事實，2008年群體事件頻發，更昭示了社會矛盾的進一步激化。金融危機造成大量中小企業倒閉，失業人數驟增。一旦經濟增長速度放慢，將使政府執政合法性遭到質疑。

提高社會福利并不能真正解決中國面臨的諸多問題，但不提高社會福利，則必將激化社會矛盾，引發社會沖突，最終導致政治不穩定。在諸多現實問題面前，政府面臨巨大的社會壓力。在這場自上而下、已演變成勝者通吃的改革中，社會福利的提升，更多是迫于這種壓力和最高執政者的政治理想，而缺乏整體的制度設計。這樣下去，最可能的結果是，社會福利成了斷裂的社會階層和解的籌碼，福利國家則成了聽起來暖洋洋的為某些政策掩護的幌子，而社會現實并沒有根本性的改變。

靠最高執政者強力推動的社會福利在施行層面難免會大打折扣，這在已經實行的社會福利政策中表現明顯。失業保險已推行數年，而到現在為止，在很多地方，失業者申請失業保險都是一項艱巨的任務，有些規定甚至類似“第22條軍規”。以至于有人終于申請成功后，感慨自己終于成了“正式失業人員”。失業保險本應是失業大潮中最后一道生活安全保障，卻成了點燃人們不滿的最后一根柴火。這不是特例。

社保權力部門已經成為權力新貴，代替原來的工商稅務等部門再次告訴人們什么是“臉難看，話難聽”。而多數民眾，面對權力部門這張臉，完全無計可施。在這種情況下，社會福利再高，中國也不會是福利國家。社會再分配也無法填補第一次分配的不公。

在弱勢群體沒有和強勢集團抗衡的籌碼和通暢的利益訴求渠道之前，中國應不應該成為福利國家不過是個偽命題，在討論中國是否成為福利國家之前，還是先想想如何確保民眾的權利吧。畢竟，人類歷史上還沒出現過低權利高福利的現代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