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玉林
關鍵詞:祥子墮落人道溫情啟蒙立場
《駱駝祥子》是老舍先生精心創作的,取得了多方面藝術成就的代表作,也是一首“舊時代的葬歌”,用先生的話說“《駱駝祥子》是我作職業寫家的第一炮。”比作是“譚叫天唱《定軍山》”。它的成功在于它人物的成功。
“老實、規矩、要強”的祥子經受一系列致命的打擊之后。變成一具懶惰、挑剔、甚至不惜出賣人命以換取金錢的行尸走肉。對這一悲劇充滿激情的敘說,滲出的是老舍溫厚的人道情懷和深刻的啟蒙思想。二者相互交融,構成了一個具有對話性的復雜世界。而把握住老舍先生對樣子個人主義思想的看法,對車夫群體關系的認識,也許是進一步解讀《駱駝祥子》、深入研究老舍這一思想特質的關鍵。
老舍對祥子的個人主義進行正面批判的時候,正是祥子已經沒有理性、信仰、談不上有什么主義的時候,雖然在祥子徹底墮落之前,老舍對其個人主義已有清醒的洞察。同時老舍一面交代祥子的自私,一面又總是取諒解的態度說明祥子的萬不得已,不得不這樣做。
在墮落之前,祥子的自私,與小福子的犧牲精神、小馬兒祖父年輕時的熱心腸相對照。就已十分明顯。比如:樣子深愛小福子,卻因為她肩負著養家的責任而離開她。對此。老舍進行細致的描寫之后,又總是找出客觀原因為祥子辯解。針對祥子愛情關系中的私心,老舍議論說:“愛與不愛,窮人得在金錢上決定,‘情種,只生在大富之家”;“……在沒有公道的世界里,窮人仗著狠心維持個人的自由,那很小很小的一點自由。”這兩句話,既有深刻的社會批判與人性洞悉內涵,也有著對窮苦人的深切同情,但以貧窮為由,卻太過輕松地原諒了祥子的人格缺陷。對于搶生意這一點他則寬肴地讓祥子自辯說:“我要不是為買車,決不能這么不要臉。”奮斗成了祥子免受質問的擋箭牌。如此寬容并非老舍在價值觀上對人性中的自私有何認同,而是因為祥子在徹底墮落之前。其個人主義思想雖然也含著自私的成分,但它的最主要內容核心是個人奮斗,與之相關的是恪守職業道德,講信用、勤勞、節儉等美好品質。正是出于對這些美好品格的珍愛,老舍才愛屋及烏地舍不得立即去責備祥子的自私之處。他只能等待祥子已經像不孝之子一樣無可救藥時,才忍心像極度失望的父親一樣,來歷數祥子早已存在而此時倒不甚分明的缺點。這種慈父般的不忍之情,其實質乃是對下層勞動人民的現代人道主義精神的同情。也正是出于這種極富愛心的人道溫情,他反過來又是無論如何也不能完全諒解人性中的自私、利己。因而,在小說的末尾,老舍在祥子徹底墮落之后,還是掉過頭來重新審視祥子過去的缺陷,痛切地稱此時已經沒有信仰、追求的祥子是“個人主義的末路鬼”,并對待祥子也像對待一個已不再回頭的浪子一樣失去了耐心,他不再細細地去揣摩祥子內心世界的“存在的合理性”,而更多地采用外視點較為粗略地敘述他的種種劣跡,表現的還是人道的溫情和啟蒙思想。
老舍的慈愛、溫厚之情,不僅體現在對待祥子的個人主義態度上,同時也體現在對待祥子生命意志缺陷的態度上。駱駝一般有著頑強生命的祥子,僅僅表現于吃苦耐勞而不表現于對災難的承受力和反抗力。每一次打擊只是更深地引起他對自己生命價值的否定,而不是去分析其根源、引出抗爭的愿望。審查自己的個性增強反抗力量。他這一生命意志的缺陷,使得老舍筆下人物形象的典型意義,在客觀上已經超越了城市貧民、下層勞動者的范圍,而指向對普遍人性的思考。
但是作為一個具有深刻思想穿透力的小說家,老舍在可貴的現代人道主義立場之外,從來就不甘愿放棄思想啟蒙的責任。這不僅體現在他對祥子的個人主義態度寬肴之后實際還是耿耿于懷上,更體現在他對群體與個人辯證關系的思考上。對群體與個人關系的深刻把握使得老舍在思想深度上遠遠高于一般的人道主義者,高于同時期的其他作家。
《駱駝祥子》中車夫群體首先是作為一個生活悲劇的群體形象襯托在祥子四周,把祥子沒有出路的命運,由點引向面,有力地完成了小說社會控訴的主旨。車夫作為祥子最基本的社會關系,在于他們的交往中,展示出了祥子性格中自私與富有同情心的兩面。更為重要的是,對車夫群體意識的認同與否還蘊含著兩個重要的話題:一是對群體力景的向往,二是對庸眾精神麻木現象的揭露鞭撻。
祥子被虎妞挾持的時候,不僅想到“人是不能獨自活著的”“獨自一個是頂不住天的!”他甚至還想“假若他平日交下幾個像他一樣的大漢,再多有個虎妞,他也不怕;他們會給他出主意。”雖然想過之后,祥子并沒有改變生活方式去進行群體抗爭。社會的黑暗力量是那么強大,僅有幾個會出主意的朋友。并不可能真正改變祥子的悲慘命運。對下層勞動人民群體中精神麻木現象的批判,對個人向群體靠攏過程中逐步墮落現象的揭示,使得老舍在認同群體團結力量的同時,對群眾的庸俗、混沌有著充分的警覺。這是啟蒙思想家的驚醒。
溫厚的人道情懷和深厚的啟蒙思想,構成老舍精神世界中極富魅力的兩個層面。二者相互補充、相互滲透,共同構成了《駱駝祥子》豐富的思想內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