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網

［新加坡］尤　今

一位睿智的朋友，從絲絲縷縷的蜘蛛網里，看到了自己變化多端的心路歷程。

10多歲時，在路上一蹦一跳而“巧遇”縱橫交錯的蜘蛛網，會毫不猶豫地從地上撿起樹枝，一戳、一挑，一張蜘蛛網在電光石火間灰飛煙滅，變成纏在樹枝上的一縷“幽魂”；再看到驚慌失措的蜘蛛不辨方向地狼狽逃竄，便會有一種痛快的感覺傳遍全身。在這個凡事好奇的年齡里，別人的傷痛是掠過身畔的一股無關痛癢的輕風，縱使他人的傷痛是因為自己主動挑釁而導致的，他的心湖也不會起任何漣漪。

到了20多歲，在小徑上無意間碰觸到那牽牽絆絆的蜘蛛網，看到潔白的上衣或潔凈的褲子上這里那里沾著灰灰黑黑的蜘蛛網絲，會覺得邋遢，會生氣。這個年齡正站在人生美麗的起點，眼里看到的僅僅是遠方那發光發亮的大目標，他最大的期盼是能一路順風地向上攀爬，他最大的忌諱是被路上的石頭絆住腳步。

年屆30，匆匆趕路而踏爛一張或多張蜘蛛網，他只風輕云淡地隨手揮揮、彈彈、拍拍，蛛網便消失無蹤了。衣褲不沾污痕，心湖也不留黑影。在凡事順遂的旺盛中年，他天不怕、地不怕，反正“條條大路通羅馬”；得罪了人嘛，心中也無須負疚，反正“柳暗花明又一村”；他一心只想把天空開拓得更遼闊，把生活弄得更繽紛。

到了40歲，不小心撞壞了一張編織得好像八卦陣一樣的蜘蛛網。看到蜘蛛跌跌撞撞地逃，他心里會想：“這是不祥之兆嗎？”這個年齡大局已定，人也開始相信命運了。

年過半百，心境卻又豁然開朗了，那是完完全全不同的一個境界。在路上不疾不徐地走著，倘若大意地弄壞了一張蜘蛛網，會心懷歉意向蜘蛛虔誠地道歉。這是一種美麗的覺悟，但為什么這種覺悟來得這么遲？

現在，這位年屆耳順的朋友，常牽著小孫子的手到附近公園散步。看到蜘蛛網，便和孫子一起蹲下來細細地看。看蜘蛛如何慢慢地結網，當蜘蛛把網織好后，他便對孫子說：“寶貝，記得永遠永遠不要把蜘蛛網搗壞，因為你摧毀的不單單是蜘蛛的一張網，而是蜘蛛的一個家。”

把一份溫柔提早放進孩子內心，當他走在人生道路上時，便不會忘記，時時停下腳步，關心別人的傷痛。

（摘自新加坡《聯合早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