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傳龍
摘要“旋風裝”是中國古代圖書裝幀形制中較為罕見的一種。該文對歷年發現的“旋風裝”版本進行匯考,確定“旋風裝”的具體樣式及其流變。
關鍵詞旋風裝龍鱗裝葉子骰子格
“旋風裝”是中國古代圖書裝幀中的一種較為特殊的形式,由于歷史存留的實物太少,典籍中的敘述也語焉不詳,因而關于它的具體特點、演變過程一直莫衷一是。本文對歷年來各位學者發現的“旋風裝”版本進行一次匯考,并根據文獻典籍中留存的線索做一些深入探討,以就教于方家。
1、“旋風裝”版本匯錄
1.1故宮博物院所藏《唐寫本王仁煦刊謬補缺切韻》殘卷
1981年,李致忠先生在《古書“旋風裝”考辨》一文中,最先把它和古書裝幀樣式中的“旋風裝”聯系起來,明確指出“古書的旋風裝,就是在卷軸式的底紙上,將書葉鱗裝;收卷時,書葉鱗次朝一個方向旋轉,宛如旋風,所以又稱為旋風裝,或旋風卷子”。他同時認為,“龍鱗裝”亦即“旋風裝”。
規格:唐吳彩鸞寫本,唐王仁煦撰,長孫訥言注,裴務齊正字。卷首、末鈐宋宣和及清乾隆帝諸璽。卷末有明宋濂跋。前隔水有“洪武三十一年四月初九日重裝”及“裱褙匠曹觀”字樣。此卷的裝裱方法為各頁書脊相錯粘于一張底紙之上。

1.2英國圖書館藏敦煌文獻唐寫本《金剛般若波羅蠻經》
1987年,李致忠、吳芳思先生在《古書梵夾裝、旋風裝、蝴蝶裝、包背裝、線裝的起源與流變》一文中,認為“天佑二年八十二老人手寫的這卷《金剛經》”的裝幀形式與故宮所藏“旋風裝”《唐寫本王仁煦刊謬補缺切韻》“大同小異”。該文稱“有兩點可以肯定,一是它是對旋風裝的改進,二它已是接近冊頁裝了”。規格:編號or.8210/S.5444,粗麻紙雙面書寫,每面9—11行不等,每行字數也不一致,多者13字,少者9字。李致忠、吳芳思先生考證此書的裝裱方法為“從最末頁開始,先以右邊無字之空白條處粘于封底的右邊上。而后再以次末葉之右邊無字空白條處向左相錯地縮粘于末葉右邊之空條處。依次類推?!?/p>
1.3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文獻《刊謬補缺切韻》
1997年,杜偉生先生在《從敦煌遺書的裝幀談“旋風裝”》一文(以下簡稱“杜文”,所指明源自“杜文”的文字不再重復標注)中提到,他于1996年上半年,在法國國家圖書館“見到另一件與故宮藏本基本相同的《唐寫本王仁煦刊謬補缺切韻》”。他并未在文中敘述此文獻的編號,但根據他留下的線索,可確定為編號Pel.chin.2011的法藏敦煌文獻《刊謬補缺切韻》。而文獻的真實狀況,與杜文的敘述稍有出入。

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出版的《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西域文獻》第一冊中,完整收錄了此文獻的各頁影印版,時間比杜先生見到這件文獻的時間(1996年)還早了近一年。杜文敘述,“25.5—25.8-厘米的有兩頁,27.5—29.5厘米的有四頁,32.5—35.5厘米的有四頁,36.1—37.8厘米的有三頁,40.3 41.9厘米的有六頁??偟膩碚f,書頁高度基本一致,長短并不統一?!睂嶋H上,這件《刊謬補缺切韻》全部經整葉重新托裱,破損非常嚴重。據個人統計,嚴重破損至無法判斷原始長度的有ll頁22面(第1、2、3、4、7、13、14、15、16、20、21頁),有破損但能勉強推測原件長度的有10頁20面(第5、6、8、9、10、11、12、17、18、19頁),幾乎全部書頁都不能準確測量原始的長度。杜文的“長短并不統一”,只能指的是文獻殘存后的狀況。
該文獻另存在一張底紙(如圖5所示),單面書寫,當為一篇祭文,記錄時間為“歲次辛酉七月”。杜文的辨識存在錯訛狀況:“敬祭于故口何耶”誤為“敬祭子故人母何耶”,其中“于”誤為“子”,“口”字似為原字涂掉,又于其上書一“人”字,而杜先生則斷為“人母”。按祭者前面自稱“侄女”,后面當不至稱被祭者為“故人母”。
規格:正文21頁,雙面書寫,破損較嚴重,全部書頁都經過托裱。杜文據各頁右側兩面均有漿糊痕跡,猜測原來的裝幀形式為“書頁以右側為準碼齊,每頁右端上下兩面涂上漿糊,逐頁粘連,最后。在最后一張書頁下面粘上底紙”。但考察各頁右側的雙面漿糊痕跡,并不相互對稱,而有很多覆蓋到正文文字的狀況,不似原貌,恐怕是由后期托裱造成的。
1.4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文獻《佛學字典》
杜文同時提到了另外三件疑為“旋風裝”的敦煌文獻,以與法藏《刊謬補缺切韻》相佐證,其中一件即編號為Pel.chin.2046的《佛學字典》。杜文中-認為這是一份漢梵對照的字典,經查有誤,實為漢藏對照。
規格:共10頁,前3頁豎寫,后7頁橫寫,正文內容多為佛教名詞。有錯簡,閱讀順序為1-3頁接10-4頁。杜文考證本文獻的裝幀格式為:“全部書頁是以左側為準碼齊,各葉之間先以漿糊粘連,然后用寬約5厘米左右的竹條兩根夾住書葉,再在竹條上打眼7個,用一根蔴線從上到下,再從下向上循環串連裝訂”。“粘有一條小竹條充作天桿,寬約5毫米。這件遺書打開時是一冊裝訂整齊的書,若卷起來和卷軸裝書籍的外觀完全一樣”。
1.5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文獻《田積表》杜文中還提到了這份編號為Pel.chin.2090的法藏敦煌文獻。他認為這是一份“小格內寫有佛教名詞”的工具書,實則這是一份田積表,方格內寫的也非佛經名詞,而是“三畝六、十二步”之類的田畝測量術語。
杜文中稱“第一頁長30厘米,第二頁長57厘米”云云,因文獻有不同程度殘損,長度其實并非原貌。杜文記載文獻上有“廣明二年次歲正月日記”一行字,經查有訛漏,應為“廣順二年次歲壬子正月日記”(如圖8所示)。廣順二年(公元952年)為五代后周年號,恰為壬子年;若作“廣明”則為唐僖宗年號,二者南轅北轍。杜文恰好漏掉了“壬子”二字,未知何故。

規格:共6頁,硬黃紙,單面書寫,第三、第四無字一面相對。杜文考察此文獻的裝幀狀況為“全部書葉以右側為準對齊,然后再粘在一根直徑l厘米左右的小木棍上”。
1.6英國圖書館藏敦煌文獻《易三備》杜文中最先提到這份編號為Or.8210/S.6349的文獻(他稱之為《筮宅兇吉法》)為“旋風裝”,但對其的描述錯訛較多。后經張志清、林世田先生在《S.6349與P.4924<易三備>寫卷綴合整理研究》一文中的考證,這份文獻“由《易三備》(總序、中備、下備)、《占候驗吉兇法》兩個文獻組成”,其中“《易三備》內容包括《易中備卷第二》與《周易下備》,顯然屬于兩個不同的抄本拼合而成”。
規格:共7頁,第2、第3頁雙面書寫,其余各頁單面書寫(頁碼按內容順序編號)。其中第4頁與第5頁為一折頁,原由兩紙粘連而成。題記為“于時歲次甲申六月丙辰十九日甲戌申時寫訖”。據張志清、林世田先生援引的秦思源先生在《敦煌文獻裝幀形
態及特征》一文中的敘述,認為其裝訂方法為“按順序將所有的紙摞在一起,這樣最短的紙在最上面,最長的紙在下面。左邊戳齊,并粘連在一起。將一截與紙高相等的竹竿劈成兩半,將書頁左邊上下夾在一起,打孔穿繩。收藏文獻時,像卷軸裝一樣卷起來”。
1.7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文獻《語對》這是一本古代的類書,編號為Pel.chin.2524?!斗▏鴩覉D書館藏敦煌西域文獻》第一冊將其標注為“旋風裝”。規格:存17頁,雙面書寫,按公主、公卿、御史、閨情、神仙等分為三十九個門類,并于其下引經據典,加以注釋,形成詞條.因筆者未見實物,僅從圖片推測,其裝幀方式可能與Pel.chin.2046的《佛學字典》類似。
2、文獻求索
以上七種被不同學者認定為“旋風裝”的實物,大致可分為三類:第一類如故宮所藏《唐寫本王仁煦刊謬補缺切韻》,冊頁全部鱗次相錯粘在同一張底紙上;第二類如英藏唐寫本《金剛般若波羅蜜經》,各頁依次相錯地縮粘于上一頁邊側的空條處;第三類發現的實物最多,主要特征為所有書頁一側(或左或右)對齊,對齊側相互粘連或用破開的竹條、木棍固定。第三類又可細分為兩種,一種如法藏《佛學字典》,各頁的長度基本一致,裝訂完后外形酷似線裝書,但有軸可卷起收藏,卷起后外觀又與卷軸書相一致;另一種如英藏《易三備》,各頁長度明顯不一,一側對齊固定后,書頁如階梯狀呈現,卷起后外觀如卷軸書。
此外,日本學者島田翰于1903年還曾提出過第四類“旋風裝”的形式:“何謂旋風葉?予猶逮見舊鈔本《論語》,及《醍醐雜事記》,所謂旋風葉裝也……后世取卷子疊摺成冊,兩折一張襟紙粘其首尾于褾紙,猶宋槧藏經而其制微異。而其翻風之狀。宛轉如旋風,而兩兩尚不相離,則又似囊子,故皇國謂之囊草子也?!边@種被島田翰先生稱為“猶宋槧藏經而其制微異”的“旋風裝”,因缺乏實物支持,故只能存疑。
以上四類(五種)“旋風裝”,究竟哪種才是歷史上真正的“旋風裝”呢?又或者,其中的某幾種,實際上涵蓋了“旋風裝”自身的不同演變形態?
2.1論“葉子”是一種成熟的裝幀形式
北宋歐陽修《歸田錄》卷二云:“葉子格者,自唐中世以后有之,說者云:因人有姓葉號葉子青者撰此格,因以為名。此說非也。唐人藏書,皆作卷軸,其后有葉子,其制似今策子。凡文字有備檢用者,卷軸難數卷舒,故以葉子寫之,如吳彩鸞《唐韻》、李邰《彩選》之類是也。骰子格本備檢用,故亦以葉子寫之,因以為名爾?!边@段文字的中間部分,最為學者所喜引用,多數都將“葉子”視為“旋風裝”的代稱。但若縱觀前后文,還能得出一個重要的信息:骰子格因以葉子寫之,故稱葉子格。這無疑等于指出了一條在古代典籍中尋找“葉子”裝實物的途徑。
查《四庫全書》所收之《崇文總目》卷六,登記有《骰子選格》三卷、《編金葉子格》一卷、《新修采選格》一卷、《新定編金葉子格》一卷、《系蒙小葉子格》一卷、《尋仙采選》七卷、《小葉子例》一卷,其中后四種后注明“闕”字。關于“闕”字的來源,據《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在《崇文總目》條下所敘:“紹興十二年十二月,權發遣盱眙軍向子固言:‘乞下本省,以《唐藝文志》及《崇文總目》所闕之書,注闕字于其下,付諸州軍,照應搜訪云云。今所傳本,每書之下多注闕字,蓋由於此。今亦仍之。”叫則至少于南宋紹興年間,后四種已闕,需要“搜訪”。
《宋史·藝文志》也登記有雷同書目六種:“李邰《骰子彩選格》三卷;劉蒙叟《彩選格》一卷;《尋仙彩選》七卷;《葉子格》三卷;李煜妻周氏《系蒙小葉子格》一卷;《偏金葉子格》一卷;《小葉子例》一卷。”鄭樵在《通志·藝文略》中則單列后四種,歸類為“葉子格”。遺憾的是它們都沒有注明留存狀況。
除此之外,古代文獻中仍有多處提到“葉子”書冊?!赌f漫錄》卷二載:“其后相國寺庭中,買得古葉子書雜抄,有此法,改正十余字?!卑创水敒橐槐尽叭~子”裝的古醫書?!犊S讀書志》后志卷二載:“《葉子戲格》一卷。不著撰人,世傳葉子婦人也,撰此戲晚唐之時也?!薄渡凼下勔婁洝肪砹d:“伯溫崇寧中居洛,因過仁王僧舍得葉子冊故書一編,有趙普中書令雍熙三年為鄧州節度使日,諫太宗皇帝伐燕疏與札子各一道?!薄读囍讳洝肪矶倭缓汀锻ㄑ拧肪砣唤暂d:“淳熙進讀陸贄奏議,令日讀五版。此葉子書也。”
上述的各種“葉子”書籍,牽扯到了韻書、醫書、奏議、游戲等不同類別的內容,這些書籍的原貌在今天難以確考,但至少說明歐陽修文中所指的“葉子”裝,并非如某些學者所稱,是一種偶然的、隨意的裝訂,而是一種已形成規制的裝幀體制。
2.2論何為“葉子”
歐陽修文中的“葉子”究竟何指,其實早在宋代就有了不同的說法。南宋程大昌《演繁錄》卷七云:“近者太學課試,嘗出《文武之政在方冊賦》,試者皆謂冊為今之書冊,不知今之書冊乃唐世葉子,古未有是也。”卷十五又云:“古書不以簡策縑帛皆為卷軸,至唐始為葉子,今書冊是也。然古竹牒已用疊簡為名,顧唐始以縑紙卷軸改為冊葉耳?!卑创朔N說法,葉子只是唐時稱呼書冊的名字,宋時改稱冊子(策子),并不特指“旋風裝”,而且由難以檢用的卷軸改為便于翻檢的書冊,也合情合理。學者們(李致忠、杜偉生等)傾向于認定“葉子”為“旋風裝”,主要原因在于歐陽修所舉兩個“葉子”的例子之一的“吳彩鸞《唐韻》”,很大可能為“旋風裝”。
比歐陽修稍晚的黃庭堅曾跋張持義所藏吳彩鸞《唐韻》,云:“仙人吳彩鸞書孫面《唐韻》,凡三十七葉,此唐人所謂葉子者也。按彩鸞隱居在鍾陵西山下,所書《唐韻》民間多有,余所見凡六本。此一本二十九葉彩鸞書,其八葉后人所補,氣韻肥濁不相人也。”黃庭堅肯定了“吳彩鸞《唐韻》”正是唐人所謂的“葉子”,但并沒有談到它的裝幀形式,同時指出“(吳彩鸞)所書《唐韻》民間多有”,他自己就見過六本。
將“吳彩鸞《唐韻》”與“旋風葉子”聯系在一起的是南宋張邦基的《墨莊漫錄》,但對這一條文獻的解讀,學者們卻存在偏差。按《四庫全書》本《墨莊漫錄·卷三》記載“裴鍘《傳奇》載成都古仙人吳彩鸞善書小字,嘗書《唐韻》鬻之……今世間所傳唐韻猶有口旋風葉字畫清勁人家往往有之”,部分學者斷句為“今世間所傳《唐韻》,猶有口旋風葉,字畫清勁,人家往往有之”,另一部分(李致忠等)則采納了中華書局的點校本,缺字確定為“皆”,斷句為“今世間所傳《唐韻》猶有,皆旋風葉,字畫清勁,人家往往有之”。斷旬不同,句子的意思也差別很大。從語意上分析,后一種斷句“猶有”與“人家往往有之”矛盾重復,似以前者為是。若按前者斷句法,則各種版本的“吳彩鸞《唐韻》”未必“皆為旋風葉”,也可能存有其他的裝幀形式。
另,錢曾《讀書敏求記》卷三載:“《錄》(《云煙
過眼錄》)云:焦達卿有吳彩鸞書《切韻》一卷。其書‘一先為‘二十三先、‘二十四仙。相傳吳彩鸞所書《韻》,散落人間者甚多。余從延陵季氏曾睹其真跡,‘一先仍作‘一先,與達卿所藏者異。逐葉翻看,展轉至末,仍合為一卷。張邦基《墨莊漫錄》云旋風葉者即此,真曠代之奇寶?!卞X曾與張邦基相去五百余年,他所見到的“旋風葉卷子”是否確與張邦基所說的是同一種,難下定論,但他的敘述還是留下了不少信息:第一,清代書籍裝幀卷與冊的區別已很明確,錢曾稱之為旋風葉“卷子”而非“冊子”(或“策子”),原件很可能是卷起收藏;第二,錢曾所見本與焦達卿所藏本內容上有顯著差別,可確定并非同一種,可能裝幀上也會有差別;第三,錢曾見到的旋風裝,其特點是“逐葉翻看,展轉至末,仍合為一卷”。若按此標準衡量前面所陳四類(五種)“旋風裝”樣式,只有第三類的兩種符合。第一類雖然是卷子,但翻看完任何一頁都會恢復原貌,不需要“展轉至末”才“合為一卷”,況且“合”字的動作性較突出;第二類并非卷子,也不能卷起收藏;第四類更像經折裝,也不屬于卷起收藏。
同是吳彩鸞手抄的韻書,元代王惲在《玉堂嘉話·卷二》中還描述過另一種“龍鱗裝”:“吳彩鸞龍鱗楷韻,后柳誠懸(唐柳公權字)題云:‘吳彩鸞,世傳謫仙也,一夕書《廣韻》一部,時大中元年(855年)九月十五日題。其冊共五十四葉,鱗次相積,皆留紙縫,天寶八年(748年)制?!卑础稄V韻》誕生于宋代,全稱《大宋重修廣韻》,唐代的柳公權當然不可能為《廣韻》題記,此處的《廣韻》當為《切韻》或《唐韻》之誤。
王惲所記載“鱗次相積,皆留紙縫”的裝幀形制。與故宮所藏之吳彩鸞《唐寫本王仁煦刊謬補缺切韻》頗為相似。李致忠先生在《古書“旋風裝”考辨》一文中根據王惲的這段文字,同時結合故宮藏本背后宋濂的題跋,認為故宮《唐寫本王仁煦刊謬補缺切韻》“即元朝王惲所見之物”,恐有不妥??脊蕦m藏卷后宋濂跋原文:“右吳彩鸞所書刊謬補缺切韻,宋徽宗用泥金題簽,而前后七印俱完,裝潢之精亦出于宣和內匠,其為真跡無疑。余舊于東觀見二本,紙墨與之正同,第所多者,柳公權之題識耳。誠希世之珍哉。翰林學士承旨金華宋濂記?!惫蕦m藏卷無柳公權題識,而王惲所見之本則有;明代宋濂做跋時注明故宮藏卷尚有宋徽宗的泥金題簽(今不存),元代的王惲卻未記錄一字;宋濂還在東觀見過“紙墨與之正同”的兩本,其中某本(或全兩本)還有柳公權之題識。結合以上三個條件,可做出合理的推測:“王惲所見之物”,極有可能是宋濂在東觀所見的兩本中的一本,帶有柳公權的題識,但無宋徽宗的題簽。還可以更進一步得出結論,作“龍鱗裝”的吳彩鸞韻書至少有兩種,可能還會更多。此外有兩點頗值得注意:第一,王惲的文字中所用的是“冊”,指出“其冊共五十四葉”,而非“卷”;第二,故宮藏卷無疑經過后期重新裝裱,可能并非原貌。按照王惲“龍鱗裝”的描述,前面所述四類(五種)“旋風裝”的實物中,較符合的是第一類、第二類,相對而言,第二類外觀如冊頁裝,可能性更大。
回到開頭重新審視一下對歐陽修《歸田錄》中“葉子”的不同理解,發現其實它們并不矛盾?!叭~子”如程大昌所說,指的是唐時的“書冊”,但唐時的“書冊”,也可能恰是作“旋風裝”或“龍鱗裝”。只需要肯定唐代除卷軸裝、經折裝外,還有自己的“書冊”裝,即可圓滿地解決這個問題。
2.3“旋風裝”的本意
李致忠先生在《古書“旋風裝”考辨》一文中說道:“顧名思義,旋風葉必定是一條卷底上鱗次粘起來的書葉,因其裝幀形似旋風,故名。”這句話的前一半筆者保留意見,如前面所述,筆者認為它更接近龍鱗裝,甚至并不是標準的龍鱗裝;后一半筆者很贊同,一種名稱的由來必定有它自身的含義,“旋風裝”的裝幀特點必然“形似旋風”。
旋風必定圍繞一個中心旋轉,這是自然常識,古人對此已有足夠的認識,這點也可從古籍中找到佐證,如《明史》卷三百七:“十八年南巡,元節病,以仲文代。次衛輝,有旋風繞駕。”又如《十國春秋》卷八十八:“天寶元年五月,有旋風南來,繞案三匝?!睂嶋H上,早在唐代瞿曇悉達撰《唐開元占經》時,就給旋風下過一個定義:“回風者,旋風也?;仫L卒起而圜轉,扶搖有如羊角,向上轉輪,有自上而下者,有自下而上者,或平條長,或磨地而起,總謂之回風?!毙L之有中心,對應于“旋風裝”之有“軸心”。按照《唐開元占經》的這個定義,把上述確定為“旋風裝”的第三類實物垂直于桌面放置,紙頁散垂,恰正如“羊角向上轉輪”,而第一類實物則由于所有的紙頁都鱗次粘在底紙上,無從符合這一描述。
3、結語
據上述實物結合文獻中的線索,大致可作出如下結論:
“葉子”裝:唐時“書冊”的代稱,主要包含旋風裝和龍鱗裝。
“旋風裝”:全部書頁一側對齊,對齊側相互粘連后外加竹片或木棍固定兼作軸,各頁本身長度不拘。所有書頁有統一軸心,外觀如書冊,卷起收藏類卷軸裝。代表實物: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敦煌文獻《佛學字典》、英國圖書館藏敦煌文獻《易三備》。
“龍鱗裝”:書頁鱗次粘連,后頁依次粘在前一頁的某側空白處,留出紙縫。外觀如書冊,但書脊、書口呈現相錯的鱗次。代表實物:英國圖書館藏敦煌文獻唐寫本《金剛般若波羅蜜經》。而故宮所藏《唐寫本王仁煦刊謬補缺切韻》,既非嚴格意義上的“旋風裝”也非“龍鱗裝”,但因紙頁鱗次相繼,故可勉強視為“龍鱗裝”的特例。
元代吾邱衍《閑居錄》云:“古書皆卷軸,以卷舒之難因而為摺,久而摺斷,復為簿帙?!边@段文字很簡潔地厘清了古書裝幀的流變,大致而言,過程是“卷軸”變為“經折”“葉子”再變為“書冊”。若將前面四類(五種)曾被當做“旋風裝”的實物放到古書裝幀的演變鏈條中去考察,則可以發現這些不同裝幀形式的出現,根本原因在于卷軸裝的進化方向出現了差異性:一個方向是受到梵夾裝的啟發,為攜帶、查閱方便而產生了經折裝,第四類即屬于經折裝的小改進;另一個方向,則最初可能是因卷軸裝破損,為將破碎的殘卷重新裝訂,而誕生了第三類第一種的“旋風裝”,在發現它具有攜帶方便、便于翻檢的優點后,開始主動裝訂為這類形式,于是誕生了第三類第二種的“旋風裝”。第二類“龍鱗裝”(包括第一類的特例)則是在“旋風裝”基礎上的再進化,不僅去掉了笨重的軸,而且采用鱗次相錯的方式,進一步提升了易于翻檢的優點。
宋代蝴蝶裝的出現,或是在經折裝、旋風裝、龍鱗裝三者的聯合啟發下產生的。其中后兩種唐代的“葉子裝”,很可能是直接動因,厥功至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