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市長許宗衡被查幕后

饒智

在深圳工作的一位李姓干部，近來一上網，各路的朋友總跟他提及“許宗衡給湖南人辦了不少好事”。

這位李姓干部的老家在湖南衡陽，當2009年6月8日和他一起吃飯的廣東朋友因許宗衡事發而彈冠相慶時，他有些動怒：“他們在這事上不夠厚道，隱含地域影射。”

在眾多接觸者眼里看上去還“比較厚道”的深圳市市長許宗衡，6月4日深夜引爆了南粵政壇地震，余波蕩及北京、香港。

6月6日，包括《信報》、《南華早報》在內的多家本港報章均報道，未解釋臨時缺席周五（6月5日）會議原因的深圳市市長許宗衡，已于當日凌晨遭中紀委“雙規”，其妻“小苗”也同時被調查。

6月8日，新華社一則簡訊報道，中紀委有關負責人稱，深圳市委副書記，市長許宗衡涉嫌嚴重違紀，目前正在接受組織調查。6月11日，新華社再次發布消息，中央已決定免去許宗衡領導職務。

接近深圳市政府的消息源稱，6月4日下午，許宗衡仍在主持召開政府常務工作會議，晚上還接著召開了辦公會。會議結束后，剛進家門的許宗衡便被紀委官員帶走。隨后，一條“老二出事了”的短信，當晚便在深圳部分職能部門官員的手機中流傳。“老二”是當地官員私下對許宗衡的稱呼。

據本港媒體報道，中紀委人員此前一直在暗中監視許宗衡，外圍調查工作已近尾聲，但將其帶走調查則是“臨時決定”，原因是辦案人員得知許宗衡將會于7月中旬率團赴塞爾維亞貝爾格萊德出席第25屆大運會閉幕式，有關方面擔心期間有人走漏消息而致許宗衡外逃，遂提前行動。

起于衡陽

湖南衡陽80年代官場作風和效率素以潑辣霸蠻著稱，而當年有著“鐵人精神”的許宗衡屢屢因表現出眾而在關鍵的節點被看中。

1972年，許宗衡在距衡陽120公里的寶蓋鄉農場鍛煉。據許宗衡下鄉時的師傅王治球回憶，當時大家挑四五十斤煤走30多里路是常事，很多人都累趴了，但許宗衡好像總能堅持。因其干活賣力，許宗衡先是被推薦入黨，1974年又被保送至湖南省交通學校。

1976年。許宗衡畢業后進入衡陽汽車修配廠工作，一年間便從技術員成為政治處干部。肯吃苦、頭腦又靈活的許宗衡，被曾是法院院長、廣有官場人脈的汽修廠革委會宋主任推薦到衡陽市經委組干科。

在隨后的一年里，許宗衡與時任衡陽市經委主任徐榮執著地每日騎車幾十公里跑基層。1978年，這個在徐榮眼中有著“鐵人精神”的23歲的小伙子，被調到衡陽黨政系統最核心的部門——組織部。

進入組織部后，許宗衡不再“一到兩年就跳槽”，而是一呆15年，其間平步青云，從小干事，副科長、科長到組織部副部長，35歲成為組織部“一把手”，進入市委常委行列。

但1993年1月，許宗衡突然離開衡陽調往深圳，使得衡陽市組織部部長一職空缺長達半年。深圳一位曾與許宗衡有過接觸的湘籍官員表示，當年許宗衡離開，是因為與人競爭一個職位落敗。

衡陽市一位官員稱，由于衡陽地委、行署與市委、市政府在合并過程中一直存在兩套系統的利益沖突，當許宗衡競爭衡陽市常務副市長職位時，年輕的他被拿下，并因為“搞小圈子”受到來自黨內的處分。

根據有關組織規定，副廳級干部屬于省管干部，如果進行跨省調動，程序上需要副省級以上官員有意引進，并有同意接收的單位。而深圳等15個副省級城市在成立之初，中央即下文賦予干部和人事管理上的較大自主權。

再起深圳

許宗衡擔任深圳組織部培訓處處長，比衡陽市組織部部長低了半級。但許宗衡再次演繹了“黑馬”生涯。

任培訓處處長一年后，許宗衡轉任深圳海天出版社黨委書記、社長、總編輯，級別為副局級。

到深圳的最初3年，許宗衡被公認成績突出，其間他花了2年時間就將海天出版社扭虧為盈。也正是這段文化產業的歷練，使得他后來搞活了深圳國際文化產業博覽會。

2004年，深圳舉辦首屆國際文化產業博覽會。“沒有文化積淀和優勢的深圳，第一屆博覽會搞得不是太成功，當時是用行政手段命令文化企業參加。”海天出版社一位人士回憶說。

但到次年，成為深圳市市長的許宗衡入位剛滿兩個月，就即刻為第二屆國際文化產業博覽會展開強大的公關宣傳。其間，許宗衡與本刊記者曾有過對話，面對社會疑慮，他當時的回答是，在全國，深圳雖不具文化優勢，但在全國最具有將文化轉化為產業的優勢。

1996年許宗衡晉正局級干部，任深圳市委黨校常務副校長。前述衡陽市官員曾在許宗衡下鄉所在地政府擔任負責人，1997年曾去深圳拜訪過時任副校長的許宗衡。這名衡陽官員稱，許宗衡給人的印象的確低調、謙遜，“他擔任市長，被稱為一匹黑馬不是沒有道理的”。

或許是長年黨務系統的歷練，造就了許宗衡這種低調的形象，其在2005年接受本刊記者專訪時，對經濟數據、工作人員如數家珍。衡陽市老干局組宣科科長劉女士也曾對媒體回憶稱，凡是與許宗衡見過一面的普通干部，許宗衡第二次見面都能叫得出名字，甚至知道在哪個部門工作。

“許宗衡給人的印象低調、平和，記憶力又非常好，這使得很多學者都大談非常看好許宗衡。”深圳大學公共管理系一位副教授說。

2005年，在激烈競爭中，低調示人的許宗衡最終成功入位市長寶座。這匹黑馬實現了從黨務系統向政府“一把手”的成功跨越，成為廣東省的第一人，計劃單列市的第一人，也結束了深圳經濟特區市長一職長期由外地選派的歷史。

高調做事

執掌深圳市后的2005年8月，許宗衡曾對本刊記者表示，他仍然認為自己是一個政府“新兵”，盡管在特區工作了13年，但是在政府的工作時間還只有1年零9個月。但此后，其貌不揚的許宗衡“做事”明顯高調起來。

主政深圳期間，許宗衡一直推行“強勢政府”。2008年金融危機引發深圳樓市低迷，許宗衡在爭議中高調宣布深圳不會出臺政策“拯救樓市”。此外，許力促深圳官員接受審計評議，讓一批審計不合格的官員直接下崗。

在2009年2月，廣東省“兩會”期間，許宗衡高調對外稱，深圳市政府要表現出強勢，不會做群眾的尾巴。包括地鐵建設、衛生。教育等基礎設施建設，在一個社會轉型期，軟弱的政府，在某些情況下，無法有力推動社會轉型中所必須進行的工作。

過去近10年時間，深圳基建設施的水平已完全被北京、上海、廣州等城市拉在后面為求深圳2012年城市水平回到國內一線城市行列，許宗衡大規模展開城市基建，包括高速公路、城市快速路、世界大學生運動會（大運會）場館、國鐵系統，尤其是一口氣推動5條地鐵線的同時施工建設。

檢索許宗衡近些年的公務活動報道，發現許宗衡每日高頻率工作，經常一天出席四個場合的活動。許宗衡也曾在接受訪問時表示，每天工作時間在15個小時左右，回到家見了太太基本沒話說，只想洗澡睡覺。

有民間人士分析，許宗衡做事的高調，是由于他急于獲得更好晉升的壓力所致。深圳市委書記一職雖然僅為副部級，但它的知名度甚至會高于一些內地省長的位置。到達此位，除需具備其他要素配備外，還需要出色的政績表現。

據廣東省一位廳級官員回憶，2007年12月的廣東省委十屆二次全會上，省委書記汪洋出席深圳分組討論，當時許宗衡講了一大通深圳如何領先沿海兄弟城市，人均GDP 8815美元高居全國第一的話，“但汪洋書記忍不住了，打斷他講話，說在國內叫板是沒有出息的行為，有膽量的話，要跟新加坡、首爾叫板汪洋說完，許宗衡就不說話了”。

許宗衡因大規模基建而獲得“實干家”印象，但也被坊間認為與商界關系過于密切。而深圳商界湘籍人士聲勢顯赫。早在2005年許宗衡當選市長后，“去其府上拜訪祝賀的湖南人士便絡繹不絕”，一位深圳觀察人士介紹。

記者了解到，在深圳地鐵線路、深圳“世界大學生運動會（大運會）”場館建設工程、鹽壩高速、桃源村三期等備受爭議的項目中，都有著湘籍公司或人士參與。

而深圳市一位退休官員向《大公報》表示，近曰本港媒體披露的許宗衡在深圳大型福利房桃源村三期、地鐵工程、大運會場館建設、鹽壩高速公路等工程中受賄事件較接近事實。

頻繁地與商界、工程界接觸，使得許宗衡有了明顯的市場交換意識。作家師東兵曾與許宗衡過從甚密，師東兵自2006年4月被深圳公安局拘傳后，開始發文揭露許宗衡的三個極其“高調”行為：請師東兵動用關系助其競選深圳市市長，要將橫崗區的一塊土地由工業用地屬性變更為商業用地，中海集團需掏出“叩門費”2000萬元；港商林木成在橫崗投資兩個億的污水處理廠若要得到支持，需拿出800萬元“幫忙費”。

就師東兵的上述單方面說法，與師東兵和許宗衡都有過接觸的湖南一位副廳級官員對本刊記者稱，“一些情況大致屬實”。

也許，這正是絕大多數人所不了解的許宗衡的另一面。

黯然收場

2007年11月，中央調派深圳市委書記李鴻忠任職湖北省委副書記、湖北省副省長、代省長后，許宗衡臨時主持深圳市委工作。長年組織工作的浸淫，已在深圳工作15年的許宗衡深諳晉升和罷黜之間的微妙轉換。

但之后人事安排似乎并非如許所愿，一位接近深圳市政府的消息源稱：“當時我們已經接到了通知，省委一名領導近日即將到任市委書記。”但最終，已年屆59歲的中共廣東省委副書記劉玉浦接任深圳市委書記。

深圳市政府一名消息源也稱，2009年，劉玉浦即將調回省里，再次看到希望的許宗衡開始了新一輪“公關”。據一接近許宗衡的人士透露，今年全國“兩會”期間，除了出席3月5日上午的開幕式和參加當天下午廣東組一小時左右的分組討論外，許宗衡沒有參加之后的人大會議及組織活動，當時就有人議論，許在北京進行“跑部運動”。

來自廣東省委的一名消息源亦稱：“跑部錢進，買官賣官已經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許的膽子實在太大了。”

扯動面過大的高調，常以迅速隕落結局。中紀委派人到深圳帶走許宗衡調查前，市政府系統官員幾乎無人事先獲得知會。

和其他被“雙規”的問題干部不同，許宗衡直到最近幾天，還在出席公開活動：6月3日，許宗衡到深圳新聞網演播室，就“文明城市創建”與網友進行了長達一個多小時的互動；6月4日，出席深圳市政府與美國思科集團的簽約儀式并致辭。6月5日，第十一屆中國風險投資論壇上，寫著“許宗衡”的牌子還放在主席臺上，但人卻已在前夜被帶八另一個森嚴的暗色空間。

由于事發突然，6月8日上午，當媒體報道許宗衡被調查的消息后，深圳市政府官方網站上還依舊掛著許宗衡的名字。

按慣例，市政府新聞辦周一會將市長、副市長本周的行程安排，傳真給當地各家報社記者。但截至周三（6月10日），各報社也未接到一周內市府官員的行程安排。

2009年6月8日中午中央政治局委員、廣東省委書記汪洋親赴深圳，召開深圳市所有廳局級干部會議。會議主題除了向當地官員簡要通報情況外，汪洋還提醒深圳官員要加強自律，同時，會議對深圳下一步的工作作出了部署。

2008年從國家發改委空降深圳的常務副市長許勤在會上被點名主持政府日常工作。他曾是汪洋在國家發改委工作期間的下屬。

6月8日，《深圳特區報》重新恢復對市政府領導工作的報道。此前的6月5日開始，這張報紙連續多日暫停了這一欄目。

深圳政府官員亦開始高頻率亮相，截至6月10日，深圳市9位副市長中，除閆小培以外，均已在報道中現身。而在6月11日，《深圳商報》報出，已經多日未露面的深圳市政府秘書長李平在6月10日參與了深圳市政府的一個工作會議。

深圳還在如常地運轉著。幾天后，眾多市民還在網絡上念叨著的，是許宗衡曾多次強調的“不飄浮、不做秀、不忽悠”以及“要做一個清廉的市長，不留敗筆，不留遺憾與罵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