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死也有愛

老獵人說，在森林里很難見到動物的尸體。他只見過兩次野豬死尸，都是在比較偏僻的地方。一次是在雜草叢生的洞穴，一次是在灌木叢掩蓋的土坑里。獵人的祖輩傳下來這樣的說法:野豬感到自己將死的時候，它孤獨地離開群體獨自去尋找一個不容易被發現的地方，然后在那里等待著死亡的到來。獵人是相信祖輩傳下來的這種說法的，因為他見到過的兩頭野豬就是這樣死的。

大象的死又是另一種方式，因為特別，所以我想套用一首詩來說。“大象預感要死的時候/眼里含著淚水默默離開象群/眷戀地獨自漫行在草地上/它用長長的鼻子/聞著土地的氣息/然后用力把牙齒撞脫/插進深情的泥土里/最后慢緩地走到沼澤地/回頭望了望森林的一切/不忍離開家族的痛苦/陷進沼澤的深淵/老象陷下去了/死了/沼澤地淹沒了生命/生命卻留下潔白如玉的象牙。”

這些動物在生命終極的時候選擇如此的形式離開大自然，離開同類。我想這是動物本能愛的一種意識表現，它們悄然死去，可以避免同類目睹死的痛苦，死的恐怖，減卻對死的傷心和悲哀。

人之將死，當然不是到隱蔽的洞穴、沼澤地那些地方去死，而是以在死亡面前的堅強無畏坦然鎮定來表達。俄國著名作家契訶夫病重高燒不退，氣喘吁吁，瘦得形銷骨立。他為了不讓別人為他承受痛苦，一直默默地隱忍著巨大的痛苦。在臨終前，他還編了一個幽默的故事讓守護在身邊的妻子聽得哈哈大笑，然后悄然閉上眼睛。他幾乎是在妻子的笑聲中走的。

德國詩人歌德有次觀看落日時對自己說:“活到75歲了，有時不免會想到死亡。我想到死亡時心里倒非常平靜。”后來在他彌留時刻還囁嚅呼叫“光明……再多一點光明!”歌德在平靜離開人世的時候，還念念不忘人類最需要的東西——光明幸福的生活。

我國著名電影演員趙丹之死，也是很奇特的。他在彌留之際，坦然面對，為了不讓別人為他承擔痛苦，減少悲慟，他囑咐親人在他的病房里放音樂。他欣賞著美妙動聽的樂曲，閉上眼睛，似是在音樂里陶醉。哪知他已經咽氣了。趙丹在音樂聲中走了。他用音樂沖淡親人的悲傷。

人的生命終極的形式各有不同，但他們死亡的形式與他們生平的為人、品行是相應的。從契訶夫、歌德、趙丹的死，我們可以從中得到很好的啟示。不管你是何等人物，什么身份，怎樣生存，你都應該有為別人著想的思想意識，愛的意識，哪怕到了生命盡頭，也不要讓活著的人為你承擔過多的痛苦，盡量讓活著的人好過些、光明些、快樂幸福些。

生命有愛，至死也有愛，這種生命有如歌德所說“像太陽一樣，我們以為看見它消失了，但事實上，并沒有消失，它仍在繼續放射光芒……”

小提點

高君宇烈士的墓碑上刻著:“我愿生如閃電之耀亮，死如彗星之迅忽。”泰戈爾有詩曰:使生如夏花之絢爛，死如秋葉之靜美。中國共產黨早期領導人瞿秋白先生在行刑時，一路談笑如常，顧盼自若，行進中看到一處草色蔥翠、亂花繽紛，說:“此地甚好。”盤膝而坐，安然就戮。是什么給了他們面對死亡的平靜、安詳和莊嚴?那應該是他們面對生活的熱情、奮斗、犧牲和愛吧。